今年是我留在大靖朝的第十五年。十五年前，系统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若遭背叛，将遗忘一切，全身剧痛而亡。我亲眼看着女儿欢快地唤那外室“姨娘”。心痛如绞的深夜，我呕出大口黑血，记忆碎裂。柳承惊慌冲入抱起我时，我只茫然问：“公子是谁？

”红烛高挂他迎新人入府那日，我的气息终于彻底断绝。消息传来，他撕裂喜服疯了般冲来……却只见到我断绝气息的尸体和给他的一纸绝笔。

——今天是我留在大靖朝的第十五年。也是我攻略任务结束后的第十五年。

窗外的海棠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如同我指尖溜走的年华。十五年前，系统的机械音在我脑海里最后一次响起。“攻略任务完成，宿主苏晚可以选择返回原世界或留在当前世界。”“若选择留下，需注意——一旦遭遇核心人物背叛。”“宿主将逐渐遗忘本世界记忆，伴随全身剧痛，直至生命终结。”那时的柳承会在那棵海棠树下。执着我的手。

一笔一划地教我写这个时代的诗词。阳光落在他认真的眉眼上。眼底是化不开的温柔。他说，“晚晚，留下来，我许你一生一世一双人！”我望着他眼底的星光。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留下。

我为他放弃了归途。甘愿困在这方天地。做他唯一的妻。十五年来，他官途顺畅。

从翰林一路升至权倾朝野的尚书。身边诱惑从未断过。他总是说。

“外人皆道我柳承权势煊赫，却不知我毕生至宝，唯独晚晚一人。”我以为，我赌赢了。

可何时变了呢？是从他越来越晚归开始？是从他身上偶尔沾染上的不属于我的陌生甜香开始？

还是从他看我时。那曾经炽热专注的目光不再。甚至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倦开始？

我并非毫无察觉。只是十五年铸就的信任太过坚固。我不愿也不敢去质疑。

可现实给了我最响亮的一巴掌。三天前，我去城南的寺庙为柳承祈福。

归途中却看见他的马车停在一处僻静的宅院外。鬼使神差的，我让车夫停了车。

我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悄悄的走了过去。院门开合间，我看见了。

柳承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常服，站在庭中。他微微侧着头。

唇角含着一抹我无比熟悉、却已许久未对我展露的温柔笑意。一个穿着水红色衣裙的女子。

端着一碟糕点走近他，身姿窈窕。仰头看他，眉眼如画。他伸出手，无比自然的揽住了那女子的肩。将她轻轻带进自己怀里。那般熟稔亲昵，绝非一朝一夕。

女子娇笑声传了过来。还有一个我熟悉的稚嫩的女童声，甜甜的喊着。“爹爹，姨娘做的桂花糕真好吃！”系统那冰冷的机械警告声。隔着漫长岁月，再度浮上心头。

“若遭背叛，将遗忘一切，剧痛而亡。”背叛，这两个字，重逾千钧。

当年我义无反顾地留下。选择成为一个有血有肉、会生老病死的凡人。将这警告置之脑后。

我以为，柳承便是我的永恒。足可抵消任何未知的风险。“娘亲！娘亲！你也来了，瑶儿好想你呀！”小小的人从门缝隙看到了我，奔跑了过来。我张开手臂接住她。“慢些跑，仔细摔着，什么事这般高兴？”她在我怀里仰起头。献宝似的举起一样东西。“娘亲你看！

姨娘做的桂花糕，可好吃了！”“姨娘还说，明日带我去看捏面人！”“姨娘？

”我的手臂僵了一下。声音还维持着平稳。心里那点空落骤然扩大，变成一口幽深的井。

“哪个姨娘？”瑶儿眨着天真的大眼，似乎奇怪我竟会不知。

“就是住在这城南小院的林姨娘啊！”“爹爹经常带我来玩的，姨娘那里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还会唱好听的小曲呢！

”城南小院……林姨娘……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我心口慢慢的挫。

我看着她开合的小嘴，那里面吐出的字眼。将我十五年来构筑的所有安稳与幸福。

顷刻间击得粉碎。血液仿佛冻结，又在下一秒轰然奔涌。冲得我耳膜嗡嗡作响。

我推开门走了进去。“柳承。”我的声音带着颤抖。连我自己都快认不出来。

柳承看见我走进来。他快步走到我的身边。想要拉住我的手，“晚晚，你怎么来了？

”我看着那个女子。质问他，“她是谁？”他脸上的从容瞬间碎裂。很快被不悦取代。

“你派人跟踪我？还是收买了我的随从？”“晚晚，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堪？

”“有什么事我们回府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回府说？”我用力挣脱他的束缚。

“回府说什么？说你如何背着我养外室？”“柳承，”我声音干涩。“十五年，我以为我们之间，至少该有个坦诚。”他沉默片刻，避开我的目光。语气烦躁，“好，既然你已知晓，我也不瞒你。”“是，这是我的外室，嫣儿她……温柔解意。

”“从不像你这般步步紧逼，刨根问底！”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我步步紧逼？”“柳承，当年是谁许诺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绝不负我？

如今你竟说我步步紧逼？”“当年是当年！”他像被戳中了痛处，猛地提高音调。

“今时不同往日！”“我如今是当朝二品大员！”“你看看同僚们，哪个不是三妻四妾？

”“只有我！守着你过了十五年！”“京城里谁不背后笑话我柳承惧内？

”“如今只不过添一房妾室。”“让她在外面有个安身之所。”“已是顾全你的颜面！

”“你还要如何？”“这难道不是我柳承给你的恩赐吗？”恩赐？这俩字像淬毒的匕首。

狠狠扎进我的心窝。绞的我血肉模糊。十五年的倾心相爱。十五年的相互扶持。

十五年的孤注一掷。原来在他的眼里。竟是他施舍给我的“恩赐”？！而他的背叛，倒成了理所应当。这一刻，系统冰冷的警告不再是虚无缥缈的预言。它变成了实质的铁锤。

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砸在我的胸腔上。我气的浑身发抖。眼泪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恩赐？

柳承，你的恩赐我要不起！”我的声音嘶哑带着绝望。“我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是你当年亲口许诺给我的！”“若早知道你所谓的深情抵不过官场习气和新鲜。

”“我苏晚绝不会为你留下！”“你——”他脸色铁青，似是恼羞成怒。指着我，“不可理喻！”“简直妒妇！我看就是平日太纵着你了”“才让你如此不识大体！

”“这件事已定，绝无更改之理！”“你接受也得接受，不接受也得接受！”说罢，他猛地一甩袖。转身大步离去。回到府中，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

脑海里开始浮现一些模糊的片段。那些片段不属于这个世界。有高楼大厦、有汽车飞机。

还有一个声音在说，“苏晚，这是你的任务世界，完成任务即可返回。”背叛已经开始，我的记忆要消失了吗？夜里，全身的疼痛如期而至。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我的骨头。

又像烈火灼烧我的五脏六腑。“噗——”一口滚烫的液体猛地从喉间涌出。

剧烈的疼痛随之而来。并非一处的痛楚。而是从头颅深处、从四肢百骸同时爆发开来。

我眼前阵阵发黑。我蜷缩在床上。冷汗浸湿了被褥。疼的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瑶儿拉着柳承敲着我的房门。声音沙哑，“娘亲，我不去看捏面人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我没有理会他们，疼痛让我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记忆的碎片开始翻腾、剥落。

……那是谁？那个在桃树下对我发誓，说‘一生一世一双人，此生绝不负卿’的青衫少年。

他的眉眼为何忽然模糊了？……那片绚烂的烟花，是在哪里看的？

为何只剩下漫天轰鸣的碎响，却记不起身旁人的脸？……我来自哪里？

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名字？我的名字是什么？痛，太痛了，我忍不住低吼出声。

柳承听到声音，冲了进来。“晚晚，你怎么了？别吓我！来人，快叫太医！

”他声音中带着焦急与惊惶。我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花了很久才聚焦。

柳承的脸上满是惊惧和焦虑。他是谁？疼痛让我无法思考。我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脑中只剩一片空白。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声音嘶哑却又茫然的问。“……公子？……是谁？

”随后黑暗吞噬了我。自那天以后。我每日在疼痛和虚无感中沉浮。浑浑噩噩，不知时间为何物。汤药的气味终日弥漫在房间里。柳承守在我床边的时候很多。喂药、擦拭，动作小心翼翼。眼神里带着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恐慌。他似乎想说什么。嘴唇翕动，最终化作一声压抑的叹息。我看着他的时候。

常常需要好久才能将这张脸和“柳承”、“夫君”模糊的对应起来。关于他的记忆，日渐消失。这日午后，我刚服过药。昏昏沉沉的半倚靠在床榻上。窗外的阳光有些刺眼。

我却感受不到一点暖意。细碎的脚步和女子轻柔的说话声由远及近。“瑶儿乖，姨娘带你来看娘亲了。”“娘亲生病了，我们要轻轻的，好不好？”声音娇柔婉转，带着一种刻意的甜腻。猝不及防的闯入我混沌的意识里。瑶儿先跑进来。

她手里捏着一个绣工精致的香囊。献宝一样举到我的床边。“娘亲，你看！林姨娘给我做的！

里面放了香香的花瓣。”我的目光掠过瑶瑶。看向她身后进来的那个温婉女子身上。

水红色的衣裙，衬得肌肤胜雪。云鬓斜簪着一只赤金点翠步摇。流苏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

脸上带着温婉的笑意。正是那日我被柳承揽在怀中的女子。她走近，带着一股桂花头油的香气。与我房中的清苦的药味格格不入。她对着我，盈盈一福。

姿态柔媚，“妹妹嫣儿，给姐姐请安。姐姐身子可好些了？”我看着她，脑中一片空白。

嫣儿？妹妹？姐姐？这些称谓使我无法思考。我只觉得那香气有些呛人。闻着让人头晕。

见我不语，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一些。自顾自地起身，走上前来。

自然的拿起团扇轻轻为我扇着风。语气亲昵又带着几分嗔怪。“姐姐病着，房里也不多通通风。”“这药气闷久了，好人也要闷坏的。

”她扇动的风将她身上的香气更猛烈的送向我。瑶儿在一旁扯着她的衣角。天真的说，“姨娘，娘亲病了以后，都不太爱说话了。”“傻孩子，娘亲是身子不舒服。

”云舒弯腰怜爱地摸了摸瑶儿的头。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这寂静房间里的每一个人听清。

“等过几日，爹爹和姨娘成了婚，家里办了喜事，冲一冲，娘亲的病自然就好了。”成婚？

冲喜？这几个字像冰锥一样扎进我的心里。荡起几圈微弱的涟漪。

却依然无法唤醒清晰的记忆。我只是隐约觉得。这似乎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情。

林嫣儿直起身，目光落在我的脸上。仔细打量着我的神色。见我依旧面无表情。眼神空洞。

她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随即被一种更为锐利的神色取代。她附身，凑近我耳边。

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姐姐病的真是时候呢……承哥心疼坏了，日夜守着你……”“可是啊，这婚事是早就定下的，总不能因为姐姐病了就耽搁了吧？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得意的炫耀。“姐姐还不知道吧？就在你吐血那天。

”“承哥就是在我的小院里，哄着我试穿嫁衣呢……”“那嫁衣，可是承哥特意请江南十八绣娘赶制的。”“金线秀的鸾凤，漂亮极了……”“比当年阶级那件，不知要华贵多少……”我的指尖无意识的蜷缩了一下。

嫁衣……柳承……这些词好像触碰了我某根即将断裂的弦。带起了一身微弱的心悸。

但更深的遗忘和麻木很快席卷而来。那点波动瞬间被抚平。我依旧沉默着。

目光涣散地落在虚空的某一点。仿佛她说的每一个字，都与我毫无关系。我的毫无反应。

终于是激怒了她。她脸上温婉的面具出现了一丝裂痕。语气变得尖锐起来。

“姐姐何必做出这副样子？”“承哥早就厌了你这副死气沉沉的模样！”“他说了，只有在我那里，他才觉得快活！”“你站着正室之位这么多年，也该让贤了！

”她越说越激动。声音也拔高了许多。“等你病死了……哦不，等我和承哥成了婚。

”“瑶儿自然也会认我做母亲！我会好好‘照顾’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