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万籁俱寂，只剩下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像一句低低的叹息，缠绕着苏茗的心。已经是凌晨一点半了，她还窝在沙发里，手里握着冰冷的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线映照在她的脸上，显得苍白而疲惫。茶几上的咖啡早就凉透，凝固成一层苦涩的油膜，就像她此刻的生活，停止了沸腾，只剩下沉寂。

林哲走了一年零三个月。那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带走的不仅是她的丈夫，更是她生命中所有的色彩和温度。此后的日子，她就像一具被掏空的躯壳，机械地履行着生存的义务，却再也寻不到生活的热情。无数个这样的深夜，她都在独自品尝着回忆的煎熬，翻看旧照片，听他生前最爱的音乐，或者，只是漫无目的地刷着手机，试图用无意义的信息流来堵塞脑子里那些撕扯神经的思念。

今天她刷的是一个大学时期的老同学群。群里平时不怎么活跃，也就逢年过节或者有谁结婚生子时才会冒出几句。最近一次热闹，是上周有同学分享了张青涩的旧照，引发了一波回忆潮。苏茗没参与，只是默默地看着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跳动。她和林哲是大学同学，本以为可以在这个群里找到一丝共同的回忆，但自从他去世后，那些曾引以为傲的共同标签，都变成了此刻的锥心之痛。

她心不在焉地往上划着屏幕，指尖有些僵硬。最新的几条消息是关于一位考上博士的同学，大家都在恭喜。苏茗正准备退出，眼神却忽然被定格在了屏幕中央的一条信息上。

那是一条新发出的消息，就在几分钟前。

**“恭喜老王，又高升了，可喜可贺啊！改天请客？”**

消息本身没什么特别，但发送这条消息的ID，却像一道闪电，直直劈开了苏茗麻木的神经。

ID头像是一张被树影斑驳的侧脸照，背景是他们大学图书馆的老槐树。照片里的男人，嘴角带着惯有的浅笑，眼神里盛满了年轻时的意气风发。那张脸，哪怕化成灰，苏茗也绝不会认错。

林哲。

她的心猛地一沉，不是悸动，而是那种被万丈深渊吞噬的恐惧。指尖瞬间僵直，手机差点从手里滑落。她呼吸一滞，身体里的血好像瞬间凝固了，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林哲？怎么可能？

她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太累，产生了幻觉。屏幕依然停留在那里，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那个刻骨铭心的ID——“林哲”。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显示着他的群昵称，同样是“林哲”。

这不对劲。林哲已经死了。她亲手为他整理的遗物，亲眼看着他被火化，骨灰盒至今还安放在卧室的柜子里，触手可及。

苏茗颤抖着点开了那个头像。熟悉的个人资料页弹了出来。空白的签名，没有设置朋友圈，但最上方，那张头像，那个微信ID，还有绑定的手机号只显示了中间几位，但那几位数字太熟悉了……无一不在叫嚣着一个事实：这就是林哲的微信。

可这怎么可能？！

她感觉到一阵阵眩晕，胃里翻江倒海，额头上沁出了冷汗。她不是没见过模仿已故之人行骗的案例，但那通常发生在私人聊天，利用信息不对称。可在这种实名制，而且所有人都认识林哲的大学同学群里，谁敢冒充？更重要的是，林哲这个微信号，不是在她处理遗物的时候，就已经注销了吗？她记得自己把他的手机恢复出厂设置，所有的社交账号都解绑了。

还是说……她没有注销成功？或者，他还有别的微信号？

但即便是别的号，这个头像，这个ID，也太像他了。而且，那条消息的语气，那种略带调侃又真诚的祝贺，简直是林哲本人会说的话！

苏茗的手止不住地抖，她拼命回想林哲车祸前的种种。没有任何异常。他下班回家，给她做饭，两人一起看电影，像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那晚他只是说公司临时有个项目要加急，需要回趟公司拿资料。她叮嘱他路上小心，他笑着吻了她的额头，说“放心，等你睡醒我就回来了。”

可她再也没等到他。

“砰”的一声，她握着手机的手砸在了沙发靠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她觉得自己快要疯了，是不是悲伤过度，所以才产生了这种荒谬的幻觉？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呼出，试图用这种方式让自己清醒。她又一次仔细地看那条消息。那条“恭喜老王”的信息，下面已经有人回复了。

**“林哲！你小子冒泡了！好久不见！最近在哪发财呢？”**

**“是啊林哲，你这万年潜水员也出来冒头了？”**

**“这不是林哲吗？！你小子最近搞什么呢，都不吭声！”**

同学们的回复像一把把锤子，狠狠地敲击着苏茗的胸口。他们也都看到了！他们也认为这就是林哲！这证明，这并不是她的幻觉！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在苏茗脑中闪过：林哲没死？

不，不可能。她亲眼看到了殡仪馆的证明，亲手捧着他的骨灰盒。医生也宣布了死亡。没有一丝一毫的疑点。如果他没死……他为什么要假死？而且失踪一年多之后，又这样轻描淡写地在一个群里 muncul？

这太荒谬了，荒谬到足以成为她人生中最恐怖的玩笑。

她感到一阵恶心，冲到洗手间，扶着马桶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胃液灼烧着食道。冰冷的瓷砖像要吸走她身上所有的热量。

她跌跌撞撞地回到沙发，重新拿起手机。她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她必须知道真相。

她颤抖着点开了同学群的输入框。她想打字，想质问，想大声尖叫。但手指却像被胶水粘住了一样，怎么也敲不出一个字。

她能问什么？“你是不是林哲？可你不是死了吗？”这样的问题，问出来，她自己都觉得像个疯子。同学们会怎么看她？这会把所有人都拖入一个无底洞。

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屏幕上又跳出了一个气泡。是另一个同学的回复：

**“林哲，看样子你是真的回来了。前几天，老李还说联系不上你，都准备给你烧纸钱了，哈哈！”**

后面跟着几个大笑的表情。

烧纸钱……这三个字像毒箭一样，瞬间刺穿了苏茗的心。同学们并不知道林哲已经去世的事吗？还是他们以为林哲只是单纯失联，没告知他们死讯？

不，不对。林哲出事后，她通知了林哲家里的亲戚朋友，也包括几个和他们走得近的同学。大家参加了他的葬礼。怎么会……

苏茗感到头皮发麻。这太不合理了。她的大脑正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试图拼凑出这一切的逻辑。

如果同学们不知道林哲死了，那说明出席葬礼的，只有亲近的几人。但这个群里，有很多当初大学的好友，他们难道被蒙在鼓里？这绝对不可能。林哲交友广泛，同学群里大部分人都和他们有过很深的交情。

唯一的解释是，这个群里的人，并没有参加林哲的葬礼，甚至，并不知道林哲的死讯。

可这怎么可能？！难道她过去一年多来，活在一个所有人都在欺骗她的谎言里？

她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那条 “林哲” 发出的消息上。

**“恭喜老王，又高升了，可喜可贺啊！改天请客？”**

如此寻常，如此人间烟火。而发消息的人，却是个已故之人。

苏茗咬紧牙关，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她盯着那个ID，鬼使神差地，点开了林哲的头像，然后，选择发送私聊。

手指僵硬地输入了两个字。

**“是你？”**

消息发送成功，蓝色的对话框孤零零地躺在那里。苏茗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死死地盯着屏幕，等待着，害怕着，又期盼着一个回复。

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回复。是“我不是你丈夫”的否定？还是一个足以让她崩溃的“是我”？

时间在此刻变得无限漫长，每一秒都像过了几个世纪。她的手机却一直安静着，没有震动，没有提示音。

就在苏茗几乎绝望，以为对方不会回复，或者说，那个“林哲”根本就是个恶作剧或者系统漏洞的时候，屏幕上方的文字倏地变了。

**“对方正在输入……”**

这四个字，像一把冰冷的刀，瞬间插进了苏茗的心脏。

是真的。有人在回复她。

而且，那个ID，那个头像，是林哲。她的已故丈夫。

苏茗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理智像一根绷到极致的弦，随时可能断裂。她死死盯着屏幕，呼吸都停滞了。

终于，那行字消失了，一个新的气泡跳了出来。

**“茗。好久不见。”**

一个“茗”字，瞬间击溃了苏茗所有的防线。

那是他特有的称呼。只有林哲，才会这样叫她。

这一刻，苏茗感觉自己坠入了一个无尽的深渊。她的丈夫，那个曾与自己生离死别，被她亲手送走的男人，此刻，正隔着冰冷的屏幕，对她说：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这四个字，在凌晨一点半的冰冷空气里，砸得苏茗头晕目眩。她的心跳快得要冲破胸膛，每一个震颤都像是在宣告一种荒谬的真实。握着手机的手，颤抖得更厉害了，指尖冰凉。

“茗。”这个称呼就像一道咒语，把她拉回了无数个他们耳鬓厮磨的深夜。林哲喜欢这样叫她，声音低沉，带着点痞气，又充满了宠溺。没有人会这么叫她，除了他。

“你……是谁？”苏茗几乎是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出来。她必须问，哪怕声音在脑海里已经变得嘶哑。她没法相信，也不敢相信。

几乎是瞬间，屏幕又显示了“对方正在输入……”。苏茗的神经紧绷到了极致，她感到一股热流从胃里直冲而上，喉咙干涩。她想摔掉手机，想大声尖叫，但身体却像被钉在了沙发上，无法动弹。

“我是谁，你不是最清楚吗？”新的消息弹了出来，语气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调侃，和林哲曾经与她开玩笑时一模一样。

苏茗的眼睛一下子红了，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林哲，别开这种恶劣的玩笑！你……你到底想怎么样？！”她几乎是吼出了这句话，虽然只有她自己能听到，但压抑了一年多的情绪，瞬间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玩笑？”对面的回复很快，“看来你这一年，过得不好？”

这话更是像一把刀，直插苏茗心口。他知道！他知道她过得不好！一个冒牌货，怎么可能精准地知道她的状态？除非……除非他真的知道些什么。

“你到底是谁！如果你是林哲，那你为什么……为什么一年多不出现？你知不知道我……我为你……”苏茗哽咽了，喉咙里像是卡了块石头。那些撕心裂肺的葬礼，那些漫无边际的思念，那些失去支柱后的绝望，怎么可能用几句话说得清楚？

“好，不逗你了。”对方的消息慢了一拍，语气似乎也收敛了几分，多了一点点她熟悉的温柔，“我没事。只是经历了一些……需要躲起来的事情。现在，我回来了。”

“躲起来？！”苏茗的脑子轰鸣作响。躲起来？！他把她的世界炸成废墟，她为他哭瞎了眼睛，为他耗尽了心力，为他停滞了生活，结果他只是“躲起来”了？！

一股比恐惧更甚的愤怒冲上脑海。

“你有没有想过我？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家人？！你有没有考虑过我们的未来？！就因为你需要‘躲起来’，所以我就要一个人承受这一切吗？！”她几乎是歇斯底里地敲打着屏幕，指尖发麻。

对话框又安静了几秒。苏茗的心跳回落了一点，带着一丝绝望的痛。她想，也许这就是一个精神病人的恶作剧，一个利用她悲伤的骗局。

然后，屏幕上又亮起一行字。

“茗，我知道你很难。我一直在看着你。”

这句话，刹那间抽走了苏茗全身的力气。看着她？他怎么可能一直在看着她？

“你到底想说什么？是在监视我吗？！你以为这样说，我就会相信你吗？！”苏茗的声音有些发抖。她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这已经不是普通的恶作剧了，这简直是明目张胆的，扭曲的窥探。

“监视？”对方轻笑了一声，那声音仿佛透过屏幕传了过来，带着林哲特有的那种慵懒气息，让她觉得异常熟悉，又异常陌生。“算是吧，但不是你理解的那种。我只是想确认你平安，过得……至少能过日子。”

“平安？能过日子？！你把我害成这样，现在说我平安？！”苏茗气得笑了，眼泪又一次涌了出来，但这次不是悲伤，是彻骨的荒谬和愤怒。“林哲，如果你真的活着，你告诉我，你到底在哪里？你出来见我！当面告诉我，你‘躲’了一年多，到底躲到哪里去了？！”

她抛出了最直接的挑战。

片刻的沉默。那句“对方正在输入……”迟迟没有出现。

苏茗的心又一次沉入谷底，果然，他不敢。他是个骗子，或者是个心理变态。

就在她准备彻底拉黑这个账号的时候，屏幕猛地一亮。

“暂时还不行，茗。现在还不是时候。”

“不是时候？”苏茗气得浑身发抖，“你消失一年多，让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让我在你墓碑前哭得死去活来，现在跟我说‘不是时候’？！林哲，你太过分了！”

“抱歉。”对方回复道，这次的语气异常认真，不带一丝调侃，“我真的无法解释太多。但相信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你。”

保护她？苏茗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保护她，所以让她承受失去一切的痛苦？这是什么逻辑？

“你觉得我能相信吗？你觉得我会相信一个把我推入深渊，然后说是在保护我的骗子？！”她几乎是吼出来的。

“我知道你不会。所以，我不会逼你相信。”对面的文字停顿了一会，然后又弹了出来，“但很快，你就会知道一切。在合适的时机。不过现在……我想知道，你还爱我吗？”

这个问题，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苏茗所有的愤怒和怀疑。

爱吗？她爱林哲吗？当然爱。她为他守了一年多的活寡，这份爱早已刻骨铭心，深入骨髓。可现在问出这句话的是谁？是一个活着的，却声称“死了”的林哲；是一个突然出现，搅乱她平静虽然是死寂的平静生活的陌生人。

“你……你没资格问。”苏茗感到声音里的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混乱的心绪。她不知道如何回答。

“没资格？”对方轻笑了一声，这次的笑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也许吧。但我是林哲。至少，我是曾经爱你的林哲。而你，苏茗，你还是那个爱着林哲的苏茗吗？”

这番话，像是某种魔咒，让苏茗回到了现实。她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熟悉的头像，那个名字，那个只有林哲才会使用的称呼，还有那份似乎只属于他们的对话模式。她知道这很荒谬，但一股难以名状的复杂情感，却在心底悄然升腾。

她发现自己并没有立即把这个号码拉黑。她的手指停在那里，犹豫了很久。

“如果你真的活……如果你真的还活着……”苏茗敲下这几个字，声音有些颤抖，“你告诉我一个只有我们两个知道的秘密。一个，别人绝不可能知道的秘密。”

这是她的最后一道防线。她必须确认，哪怕只有一丝希望。

“秘密？”对方很快回复了，这一次，没有犹豫，“大学毕业那晚，我们在图书馆顶楼，你告诉我，你偷偷在我的毕业论文里，藏了一颗小糖果，希望我能‘甜甜蜜蜜’地开始职场生涯。那颗糖，是个草莓味的，你还记得吗？”

苏茗的眼睛猛地瞪大，呼吸再次停滞。

草莓糖。

她记得。那个只有她和林哲知道的，她偷偷塞进他论文夹层的小秘密。她当时只是想给他一个惊喜，结果被他发现后，他笑着亲了她一口，说她是天下最笨的小女友。

这个细节，绝对不可能有第三人知道。

认知过山车：从彻底的愤怒与怀疑，一下被拉回到一种近乎崩溃的，却又充满了绝望希望的边缘。他知道！他真的知道！但如果这真是林哲，他为何要撒谎？这份谎言背后，又藏着什么？苏茗只觉得头重脚轻，脑子里嗡嗡作响，一切都混乱不堪。她躺在沙发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发现自己竟然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