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火后·聋

那声音，是烧穿的。

沈寂照第一次清晰地感到自己聋了，不是在梁柱坍塌的第一声轰鸣里，也不是在母亲撕心裂肺的最后呼唤中，而是在第三声巨响之后。

第一声，是藏剑阁承重的巨柱轰然折断，带着万钧火势砸向地面，震得他脚下一软，耳膜嗡嗡作响，世界被塞满了滚烫的棉花。 第二声，是父亲沈沧澜以身挡在他身前，被一柄淬毒的穿心刺洞穿胸膛时，骨头碎裂的闷响。那声音粘稠、短促，像湿柴在火里爆开。 然后，是第三声——一截燃烧的、裹挟着火星的横梁，带着千钧之力，砸落在他左肩上方。

世界在那一刻，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摁进了滚烫的泥沼。

不是剧痛先至，而是声音的剥离。

像有烧红的铁钎猛地捅穿了左耳鼓膜，尖锐的、无法形容的嘶鸣瞬间占据了一切。屋脊上那些引以为傲的、象征着“照剑山庄”荣耀的雕梁画栋，此刻化作无数扑簌簌的火鸦，疯狂地冲向浓烟翻滚的夜空。焦木的爆裂声、垂死者绝望的哀嚎、沉重的铁靴踏过血泊发出的粘腻声响……所有属于人间炼狱的声音，都骤然被推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隔着厚重的水幕，模糊不清。

只有那左耳深处的、永不停歇的火焰嘶鸣，清晰得如同烙印，烧灼着他的灵魂。

他十四岁，蜷缩在父亲尚温却已僵硬的尸体旁，手里紧紧攥着一柄断剑——剑身寒芒犹在，剑尖却已深深折在父亲断裂的肋骨里。滚烫的血顺着断茬流下，烫得他手心发麻。他仰头，视野被浓烟和火焰切割成破碎的斑块，鼻腔里灌满了皮肉焦糊与血腥混合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

寂静。 一种被火焰包裹的、震耳欲聋的寂静，从此盘踞在他左耳深处，成为余生唯一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