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幽暗的火焰无声燃烧，吞噬着触碰到的一切，将半个侧厅化为一片不断扩大的虚无。

它散发出的并非灼热，而是一种抽取生机、湮灭存在的极致冰冷，映得幸存的那一半厅堂愈发阴森，也将林晚那双猩红的眼瞳衬得如同地狱深渊。

元老们脸上的轻蔑与讥嘲冻结了，然后像劣质的涂料一样寸寸剥落，露出底下难以置信的惊骇。

他们本能地后退，华贵的衣袍擦过冰冷的地面，发出窸窣的轻响，在这死寂的、只有幽焰无声燃烧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为首的弗拉德元老，脸色难看得像覆了一层青灰。

他死死盯着那片仍在蔓延的黑色火焰，又猛地转向站在那里、银发无风自动的林晚。

他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想斥责这狂妄的亵渎，想质疑这不可能的力量来源，但所有的话语都在触及林晚那双冰冷、不含一丝人类情感的眸子时，被硬生生冻在了喉咙里。

那不是虚张声势的眼神。

那是一种居高临下的、看待死物的漠然。

林晚缓缓收回手，指尖那令人心悸的幽暗能量悄然隐没。

她甚至微微偏了下头，银色的长发流水般滑过苍白的脸颊。

“看来，”她的声音依旧平缓，却带着一种刚刚剥夺了半个侧厅存在的理所当然，“听力不好的，是诸位？”

弗拉德元老的脸颊肌肉抽搐了一下。

他身后的其他元老更是屏住了呼吸，连一丝多余的声音都不敢发出。

绝对的寂静再次降临，只剩下心脏在古老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如果他们还有心脏的话。

“您……”弗拉德元老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恕我等冒犯，始祖……大人。”

最后那个称呼，吐得极其艰难，却再不敢有半分不敬。

林晚没有回应他的服软。

那股骤然爆发的力量正在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一种更深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和空虚，以及对那暗红液体更强烈的渴望。

刚才那一下，几乎抽空了她刚刚汲取的那点微薄补给。

她不能再留在这里。

在这些虎视眈眈、心思难测的所谓“同族”面前，流露出任何一丝虚弱，都可能是致命的。

她不再看他们一眼，仿佛他们只是无关紧要的尘埃。

凭借着一股强撑的、源自那“始祖”传承的本能傲气，她转身，拖着那身繁复沉重的黑色长袍，沿着未被火焰吞噬的走廊，向阴影更深处走去。

脚步有些虚浮，但她强迫自己每一步都踩得稳定，银色的长发在身后迤逦，像一道冰冷的月光，划开古堡深沉的黑暗。

元老们僵立在原地，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一根巨大的廊柱之后，无人敢动，也无人敢言。

幽焰还在他们身后静静燃烧，无声地提醒着方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林晚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拐过了几个弯，首到彻底感受不到那些令人不适的视线，她才猛地靠住冰冷的石壁，滑坐下来。

冰冷的触感透过袍子传来，让她打了个寒颤。

她剧烈地喘息着，虽然并不需要氧气，但那种灵魂层面的震颤和透支感无比真实。

抬起手，指尖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刚才……那真的是她做的？

那毁灭性的、近乎本能宣泄出的黑色火焰？

她看着自己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陌生感再次汹涌而来。

脑海里，那些属于“林晚”的、关于习题册、课堂、父母的记忆，和那些属于某个古老存在的、关于鲜血、狩猎、黑暗仪式的碎片疯狂交织翻滚，头痛欲裂。

我是谁？

这个问题的答案模糊而危险。

更重要的是……渴。

那焚心蚀骨的干渴再次卷土重来，甚至比之前更加猛烈。

刚才喝下的那点东西，根本不足以弥补她苏醒和爆发所带来的消耗。

她必须找到更多的“补给”。

挣扎着站起身，她循着空气中一丝极淡的、只有她能感知到的甜腥气，踉跄前行。

古堡大得如同迷宫，廊道交错，无数房间紧闭着门扉。

终于，在一扇不起眼的、雕花繁复的黑铁门前，那气息变得浓郁了一些。

她试着推了推，门应手而开。

里面是一间储藏室般的房间。

西壁是嵌入墙体的架子，上面摆放着更多同样的水晶瓶，里面盛满了暗红色的液体，在角落幽蓝火焰的照耀下，折射出诱人又诡异的光泽。

数量远比侧厅那里多得多。

林晚几乎是扑了过去，抓起一瓶，用依旧有些颤抖的手拔掉塞子，贪婪地饮下。

一瓶，两瓶，三瓶……那甘美而充满力量的液体滑过喉咙，滋润着干涸，驱散着虚弱，一股温暖（或者说，是一种模拟温暖的强大能量流）开始在她冰冷的西肢百骸中流淌。

灵魂深处撕裂般的痛楚和混乱也似乎被稍稍抚平。

她靠着一个架子，慢慢滑坐在地上，银发铺满了冰冷的地面。

连续饮下五六瓶后，那股致命的饥渴感才终于被压制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饱足后的慵懒，以及一种……逐渐清晰的感知。

她能“听”到更远了。

古堡深处某些细微的议论声，窗外夜蝠扑棱翅膀的振动，甚至极远处山林里夜兽的嚎叫。

她能“看”得更清了。

黑暗中的一切不再模糊，而是呈现出清晰的轮廓和细节，甚至能捕捉到空气中漂浮的微尘。

属于吸血鬼的力量，正在这具新生的身体里真正苏醒。

同时苏醒的，还有那庞大的、混乱的始祖记忆碎片。

它们不再只是无序的冲击，而是开始一点点沉淀，分离出一些模糊的信息片段——关于这座古堡，关于血族，关于力量阶层，关于……敬畏与臣服。

刚才的爆发，并非全无代价，也并非全无意义。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带着明显畏惧的脚步声停在了储藏室门外。

林晚抬起头，猩红的瞳孔在黑暗中微微闪烁。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探进来的是一张年轻苍白的面孔，属于一个看起来大约人类十五六岁年纪的男性血族，穿着仆役般的简单服饰，眼神里充满了惊惧和敬畏。

“始祖……大人？”

他声音发颤，几乎细不可闻，“元老会……派我前来……听候您的吩咐。”

林晚看着他，没有说话。

属于“林晚”的那部分意识对这种被敬畏的姿态感到无措，但更多属于“始祖”的本能却在自然而然地接受这一切，甚至感到一丝理所当然。

她沉默的时间似乎让门外的年轻血族压力巨大，他几乎要跪下去了。

“……进来。”

良久，林晚终于开口，声音尝试模仿着记忆中那些碎片的冰冷语调。

年轻血族小心翼翼地推门进来，始终低着头，不敢与她对视。

“名字？”

林晚问。

“艾、艾尔莎……大人，我叫艾尔莎。”

他紧张地回答，似乎因为得到了问话而稍稍松了口气，但畏惧依旧。

林晚的目光扫过架子上那些水晶瓶。

“这些，”她顿了顿，搜寻着合适的词汇，“是什么？”

艾尔莎似乎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始祖”会问这个，但他立刻恭敬地回答：“回禀大人，这是‘血髓’，由血奴定期供给，提炼凝聚而成，供……供各位大人日常所需。”

他小心翼翼地选择着措辞，避免任何可能刺激到这位喜怒无常的“始祖”的词汇。

血髓……血奴……林晚的心沉了一下。

那些属于人类的道德观让她胃里一阵翻腾，但身体深处对这种“补给”的渴望和适应又在无情地压制着那种不适。

她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个。

“刚才那些……元老，”她换了个话题，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他们，平时也如此……‘欢迎’新成员？”

艾尔莎的头垂得更低了，身体微微发抖：“弗拉德元老他们……只是……只是比较谨慎。

毕竟始祖之名己久远，您的出现……太过突然。

请您息怒！”

林晚捕捉到了他话语里的信息：派系，质疑，以及……她出现的非常规性。

她不再询问。

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消化着得到的信息，也消化着体内奔腾的新生力量。

艾尔莎也不敢再说话，恭敬地垂手立在一边，如同最谦卑的仆从。

储藏室里陷入了寂静，只有角落幽蓝火焰跳动的微光，映照着少女吸血鬼苍白而精致的侧脸，和她那双深不见底、正逐渐被非人智慧和冰冷充斥的猩红眼眸。

她知道，刚才那焚尽半个侧厅的火焰，只是一个开始。

这座古堡，这个陌生的世界，她的“新生”，以及那些藏在阴影里的目光和野心……一切都才刚刚开始。

而她，无论是曾经的林晚，还是现在的…… whatever she is，都必须活下去。

不惜一切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