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晚风卷着热气掠过街角，林慧靠在褪色的广告牌上，白色连衣裙的裙摆被风掀起细小的弧度。她抬手按了按发疼的太阳穴，今天生意不好。

高跟鞋跟在柏油路上戳出一个个浅坑，像她此刻的心情 —— 坑坑洼洼，填不满的空落。

第一章 槐树下的请求“大姐，玩玩去？”一辆摩托车呼啸而过，车手的口哨声刺耳。

林慧没抬头，只是把帆布包往身后紧了紧，包里是给女儿买的退烧药。就在这时，一个影子挡住了她面前的路灯。林慧警惕地抬眼，看见个穿着洗得发白校服的少年，背影像根被风吹得打颤的芦苇。她下意识拢了拢领口，这片区的熟客都知道她不接学生生意，尤其是这种看起来还没长开的孩子。“小朋友，走错地方了。”她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疏离，指尖却不自觉绞着包带 —— 上周刚交了女儿的住院费，房东又在催房租。

少年的脸 “唰” 地红透了，攥着书包带的指节泛白，喉结上下滚动半天，才挤出一句：“我想请你…… 帮个忙。”林慧挑了挑眉。这种开场白她听过太多，无非是些猎奇的花样。她见过穿校服来角色扮演的男人，也接过要求讲睡前故事的客人，此刻胃里泛起一阵生理性的恶心。“我这里不提供特殊服务。”她后退半步，高跟鞋在地面敲出警告的声响。“不是的！” 少年猛地抬头，眼里的慌乱像被踩住尾巴的猫，“是家长会…… 我需要一个人假装我妈妈。”林慧愣住了。

晚风吹起少年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鼻梁上淡淡的痘印。

这张脸干净得像雨后的天空，和这片街区的污秽格格不入。她忽然想起女儿画的全家福，画上那个模糊的男人轮廓，也是穿着类似的蓝白色校服。“你看我像学生家长？

” 林慧忽然笑了，笑声里裹着自嘲。她低头瞥了眼自己裸露的脚踝，昨天被客人掐出的淤青还没消退，“小朋友，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

”少年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我妈妈走了…… 爸爸他…… 他不能来。

”一滴眼泪砸在地上，洇开小小的深色圆点，“我可以付钱，我攒了很久的……”林慧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她想起三年前在医院走廊，女儿烧得满脸通红，她跪在地上求医生先治病，那时口袋里只有皱巴巴的二十块钱。

她深吸一口气，指甲掐进掌心：“不行。”“为什么？” 少年的声音带着哭腔，“你长得…… 很像我妈妈年轻时的样子。”这句话像根针，刺破了林慧强装的镇定。

她猛地别过脸，路灯在她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做这行三年，她早把 “像谁” 这种话当耳旁风，可此刻从这双清澈的眼睛里说出来，却让她浑身发冷。

她见过太多男人用这种眼神看她，贪婪的、算计的、轻蔑的，唯独没有少年眼里这种纯粹的渴望。“我不配。” 林慧的声音发紧，“你该找个正经人家的阿姨。”她转身想走，却被少年拽住了衣角。“求你了！

” 少年的眼泪掉得更凶，“就两小时，听完老师讲话就走。我爸爸要是去了，会在学校骂人的…… 上次他把教导主任的杯子都摔了。”林慧看着他单薄的肩膀，想起女儿在病床上说想要个新书包。她咬了咬下唇，帆布包里的药盒硌着肋骨，生疼。

“地址。”她听见自己说，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少年惊喜地抬起头，报地址时声音都在发颤。林慧掏出皱巴巴的烟盒，抽出最后一支点燃，尼古丁呛得她咳嗽起来。“下周五下午两点，学校门口见。” 她把烟蒂摁灭在垃圾桶里，“钱不用给，但要是露馅了，我可不负责。”第二章 褪色的白裙子家长会前三天，林慧去批发市场买了件浅灰色衬衫。老板娘用奇怪的眼神打量她：“林姐，转性了？

这衣服跟你平时风格差太远。”林慧扯了扯衬衫领口，布料硬得像纸板。“帮朋友接孩子。

”她含糊地应付，付了钱就匆匆离开。路过童装区时，她站在一件粉色连衣裙前看了很久，标签上的价格足够女儿三天的输液费。回到出租屋时，女儿正趴在小桌上画画。“妈妈，你今天好早。”小雨抬起头，脸色还带着病后的苍白。“嗯，给你带了草莓。

”林慧把水果洗干净放在盘子里，目光落在画纸上 —— 三个牵手的小人，中间那个女人穿着灰色衬衫。她忽然喉头发紧，转身去厨房烧水。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常客赵老板的消息：“老地方？”林慧盯着屏幕看了半分钟，回了句 “身体不舒服”。

她对着镜子换上衬衫，领口的纽扣蹭得脖子发痒。镜子里的女人眼角有淡淡的细纹，是常年熬夜熬出来的。她想起少年说她像他妈妈，忽然觉得很讽刺。

上周有个客人说她笑起来像山口百惠，结果临走时骂她是 “千人骑的货”。周五中午，林慧提前半小时到了学校门口。梧桐树下站着不少家长，穿西装的男人在打电话，烫着卷发的女人在讨论补习班，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某种她读不懂的从容。“林阿姨！

” 少年跑过来，手里攥着张纸条，“这是我的座位号，李老师是班主任，她可能会问你平时怎么辅导我学习……”林慧接过纸条，指尖触到少年掌心的汗。“知道了。

”她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自然，目光却不由自主扫过周围 —— 还好，没看见熟面孔。

走进教学楼时，走廊里挂着 “立德树人” 的标语。林慧的高跟鞋踩在水磨石地面上，回声格外清晰。她忽然想起自己高中时也住过校，那时她是班里的语文课代表，梦想着考师范大学。教室里已经坐了不少人。林慧找到贴着 “王宁” 名字的座位，刚坐下就听见后排传来熟悉的笑声。她猛地回头，看见赵老板正和一个女人说话，啤酒肚把衬衫撑得鼓鼓的。赵老板也看见了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神像探照灯似的在她身上扫来扫去。林慧的血液一下子涌到头顶，手指紧紧抠着桌沿，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她想立刻站起来逃跑，可眼角的余光瞥见窗外王宁焦灼的脸，脚像灌了铅似的挪不动。“这位是？” 赵老板的女人好奇地问。“哦，一个…… 远房亲戚。”赵老板的声音阴阳怪气，目光在林慧的衬衫领口打转，“没想到这么巧。”林慧低下头，盯着桌上的课程表。

那上面 “王宁” 两个字写得工整有力，旁边还画着小小的星星。

她忽然想起昨晚女儿问她：“妈妈，为什么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来开家长会？

”当时她正在给女儿擦身子，温热的水珠顺着脊梁骨往下淌。班主任李老师走进教室时，林慧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李老师温和的目光扫过全场，在她身上停顿了两秒：“王宁妈妈是吧？上次电话里聊过，王宁这孩子真让人省心。

”林慧猛地抬头，对上李老师真诚的眼睛，喉咙像被堵住似的发不出声音。

赵老板在后排嗤笑一声，她的手指抖得更厉害了。“嗯…… 他挺努力的。

” 她终于挤出一句话，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第三章 走廊里的阴影家长会进行到一半，李老师让家长们去看墙上的成绩榜。林慧随着人群站起来，刻意避开赵老板的方向。

成绩榜最顶端贴着王宁的照片，少年穿着干净的校服，笑容腼腆却明亮。“王宁妈妈，” 李老师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边，“王宁这次数学又拿了满分，就是作文里总提到去世的奶奶，是不是家里老人……”“是我母亲。” 林慧脱口而出，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她慌忙补充：“他跟奶奶感情好。”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好像要撞碎肋骨。就在这时，赵老板慢悠悠走过来，故意撞了下林慧的胳膊。

“亲戚家的孩子真优秀啊。”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黏腻的恶意，“比某些人有出息多了。”林慧的指甲掐进掌心，血腥味在舌尖弥漫。

她看见王宁站在走廊尽头，书包带子斜挎在肩上，眼神里满是担忧。她忽然挺直脊背，对赵老板说：“我儿子当然优秀。”这句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愣住了。

赵老板的表情变得很精彩，像吞了只苍蝇。李老师疑惑地看着他们：“你们认识？

”“不认识。”林慧和赵老板同时开口，声音撞在一起，格外刺耳。家长会结束后，林慧几乎是逃着跑出教室的。王宁在楼梯口等她，手里攥着瓶矿泉水：“林阿姨，你没事吧？

刚才那个叔叔……”“没事。” 林慧接过水，冰凉的瓶身贴着发烫的手心，“我们赶紧走。

”走到校门口时，赵老板的车正好从旁边驶过。车窗摇下来，赵老板冲她暧昧地笑了笑，做了个 “打电话” 的手势。林慧猛地别过脸，看见王宁低着头，手指绞着校服衣角。

“对不起。” 少年忽然说，声音小得像蚊子叫，“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林慧停下脚步，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夕阳把少年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株无人照料的野草。

她想起三年前在医院，女儿也是这样低着头跟她说：“妈妈，我不治病了，我们回家吧。

”那时她抱着女儿，在医院走廊哭了整整一夜。“跟你没关系。” 林慧蹲下来，平视着少年的眼睛，“是我自己的问题。”她从口袋里掏出个皱巴巴的信封，“这个你拿着。

”王宁愣住了：“这是什么？”“上次你说要付钱。” 林慧把信封塞进他手里，“我不该白帮忙，这是规矩。”她站起身，转身就走，没敢看少年的眼睛。走了很远，她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王宁追上来，把信封塞回她手里：“我不要。

”少年的眼睛亮得惊人，“你帮了我，我该谢谢你的。”林慧的手指触到信封里的硬物，拆开一看，是叠得整整齐齐的零钱，最大的面额是十块。她忽然想起女儿昨天说想吃肯德基，喉头发紧，把信封重新塞回去：“拿着，不然我以后不帮你了。”少年咬着嘴唇，把信封放进书包最里层。“林阿姨，” 他忽然说，“下周我能去看你吗？就看看。

”林慧的脚步顿住了。晚风吹起她的衬衫下摆，露出腰间陈旧的疤痕。

她想起出租屋墙上女儿画的全家福，那个模糊的男人轮廓，此刻忽然有了清晰的脸。

“再说吧。”她头也不回地走进暮色里，高跟鞋在地面敲出孤单的声响。王宁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街角。书包里的信封硌着后背，像块滚烫的烙铁。他摸出手机，屏幕上是妈妈的照片，照片里的女人穿着白色连衣裙，笑得像今天的阳光。

第四章 笔记里的温度九月开学，王宁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年级光荣榜的榜首。

红色的纸张贴在公告栏最显眼的位置，他的照片被塑封得发亮，旁边用金色字体写着 “市级三好学生”。张昊拍着他的肩膀起哄：“可以啊王宁，深藏不露啊！你妈是不是给你请了家教？”王宁的手指下意识摩挲着书包带，那里藏着林慧上周给他缝补的补丁。“没有，就是多做了点题。” 他低下头，避开同学探究的目光。放学回家时，楼道里弥漫着浓重的烟味。王建军正坐在楼梯口，脚下堆着七八个空酒瓶。“小兔崽子，发工资了？”他猛地抓住王宁的书包，拉链被扯得 “咔嗒” 作响。“那是奖学金，老师说要交学杂费的。”王宁用力拽回书包，课本散落一地。其中一本数学笔记滑到王建军脚边，封面上用娟秀的字迹写着 “错题整理”—— 那是林慧帮他抄的，她的字比他工整得多。

“哟，还跟女人勾搭上了？” 王建军捡起笔记，醉醺醺地翻着，“跟你那个死妈一样，就知道勾引男人！”王宁的血一下子冲上头顶。他扑过去抢笔记本，拳头狠狠砸在父亲脸上。

王建军被打懵了，随即暴怒地反扑过来，父子俩在狭窄的楼道里扭打在一起。

直到邻居出来呵斥，王建军才骂骂咧咧地松开手，揣走王宁口袋里仅有的几张零钱。

王宁抱着沾满脚印的笔记本，蹲在地上一片一片捡着散落的书页。

暮色从楼梯间的窗户灌进来，把他的影子揉成一团。他忽然想起林慧的出租屋，那里总是有暖黄的灯光，小雨会把画满星星的纸贴在墙上。第二天，王宁揣着皱巴巴的笔记敲开林慧家的门。小雨正趴在桌上写作业，看见他手里的笔记本，眼睛亮了亮：“王宁哥哥，这是你上次说的魔法本子吗？”林慧正在煎鸡蛋，油星溅在围裙上。“怎么了？” 她回头看见王宁淤青的眼角，手里的锅铲 “当啷” 一声掉在地上。“我爸……” 王宁咬着嘴唇说不出话。

林慧走过来，用温热的毛巾敷在他眼角，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渗进来，像春日里的阳光。

“以后别跟他动手。” 她的声音很轻，“你打不过他，还会被打伤。”王宁点点头，从书包里掏出个纸包：“这是给小雨的，上次她说想要的画笔。”小雨欢呼着拆开纸包，林慧却把他拉到阳台：“王宁，你不该总来这儿。”“为什么？” 王宁的声音发颤，“你不讨厌我，对不对？”林慧望着楼下晾晒的衣服，风把它们吹得猎猎作响。

“我不是讨厌你。” 她的声音低得像叹息，“但我们不是一路人。你该有更好的生活，不该被我这种人缠住。”王宁从背后拿出那本被撕坏的笔记：“你帮我补好它，好不好？

就像…… 就像你上次帮我缝书包一样。”林慧的手指抚过撕裂的纸页，上面的字迹被泪水晕开了一角。她忽然想起自己高中时的笔记本，上面也有老师用红笔写的评语，后来被债主翻出来当垃圾扔了。“进来吧。”她转身走进屋，背影在晨光里显得格外单薄。那天下午，林慧用透明胶带一点一点粘好笔记。

王宁坐在旁边看她写字，阳光透过纱窗落在她手上，能看见青色的血管和细小的伤痕。

他忽然说：“林阿姨，你以前是不是也很会读书？”林慧粘胶带的手顿了顿：“嗯，以前想考师范大学来着。”“那你为什么……”“因为我生了小雨。” 林慧打断他，声音硬邦邦的，“十七岁就生了她，那个男人跑了，我只能出来做这个。”王宁愣住了。

他看着小雨趴在地毯上画画，小女孩的辫子歪歪扭扭的，忽然觉得喉咙发紧。

第五章 躲不开的目光期中考试前，王宁几乎每天都往林慧家跑。他会带些小雨爱吃的糖果，或者帮她们换坏掉的灯泡。林慧起初总找借口赶他走，后来也就默许了，只是每次都把房门敞开着，像在刻意划清界限。有天傍晚，王宁撞见林慧送客人出门。

男人油腻的手在她胳膊上捏了一把，她笑着躲开，脸上的表情是他从未见过的妩媚。

王宁忽然觉得眼睛很疼，转身就往巷口跑。林慧追出来时，高跟鞋在石板路上敲得很急。

“王宁！” 她抓住他的胳膊，“你听我解释……”“我都看见了。” 王宁甩开她的手，声音冷得像冰，“你就是干这个的，对不对？所以你才总躲着我！”林慧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她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是啊，她就是干这个的，是王宁最该远离的那种人。“以后别来了。” 她后退半步，把被风吹乱的头发别到耳后，“你说得对，我们不是一路人。

”王宁的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只是……”他想说他不在乎，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呜咽。那天之后，王宁有半个月没去林慧家。他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学习，成绩单上的分数越来越高，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少。李老师找他谈话，说他最近总是走神，作文里的字都带着股寒气。十二月的一个雨夜，王宁放学时看见林慧站在公交站台。

她没穿那条标志性的白裙子，而是裹着件旧棉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你怎么在这儿？

” 他撑着伞走过去。林慧往旁边挪了挪：“小雨发烧了，我带她去医院，刚送她回家。

”王宁看见她手里攥着张缴费单，边角都被雨水泡烂了。“钱不够？”林慧点点头，声音带着哭腔：“还差三百，医生说明天必须交。”王宁从书包里掏出个铁盒子，里面是他攒了半年的奖学金。“这些够吗？”林慧看着盒子里的钱，忽然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雨水混着泪水往下淌，她的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王宁，我对不起你…… 我不该让你看见那些……”王宁把伞往她那边倾斜，自己半边身子都淋湿了。“别说了。” 他的声音很哑，“我们先去交医药费。

”走到医院门口时，林慧忽然停下脚步：“你回去吧，别让别人看见。”“为什么？

”“我不想毁了你。” 林慧的眼睛在雨夜里亮得惊人，“你是要考大学的人，将来会离开这里，会忘了我和小雨，忘了这条街的所有事。

”王宁把钱塞进她手里：“我不会忘的。”林慧看着他走进雨幕的背影，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许诺要娶她的少年也是这样走进雨里，再也没有回来。她捂住嘴，不敢让自己哭出声。

第六章 玻璃上的哈气平安夜那天，王宁收到林慧发来的短信：“小雨画了你的画像，说想送给你。”他揣着个苹果跑过去，门没锁，虚掩着留了条缝。林慧正在厨房煮饺子，雾气把玻璃蒙得白茫茫的。小雨举着画跑过来，纸上的王宁戴着红领巾，旁边站着个穿白裙子的女人，头顶有个大大的太阳。“这是王宁哥哥，这是妈妈，这是太阳公公。” 小雨指着画解释，“妈妈说太阳公公会保护我们。

”王宁的手指抚过画上的女人，忽然觉得眼眶发热。林慧端着饺子从厨房出来，看见他手里的画，脸一下子红了。“小孩子瞎画的。” 她把碗筷摆好，“快吃吧，饺子要凉了。”那天晚上，王宁第一次在她们家待到很晚。小雨睡着了，他帮林慧收拾碗筷，看见她的药箱里放着安眠药。“你睡不着吗？” 他轻声问。林慧把药箱合上：“老毛病了，做这行的都睡不好。”王宁想起那些深夜在巷口徘徊的身影，忽然说：“林阿姨，你别做这个了好不好？我可以去打工，我能挣钱养你们。”林慧笑了，眼里却含着泪：“傻孩子，你还要读书呢。等小雨病好了，我就去找正经工作，去餐馆洗盘子也行。”王宁从书包里掏出本习题册：“这是明年的高考模拟题，我标了重点，你要是想看书，我可以教你。”林慧翻着习题册，指尖划过那些熟悉的公式，忽然想起自己的高中毕业证，早就被老鼠咬成了碎片。“太晚了，你该回去了。

” 她合上习题册，语气硬邦邦的。王宁走到门口，忽然转身：“林阿姨，下周的家长会……”“我不去了。” 林慧打断他，“你该让你爸爸去，他是你亲爸。

”王宁的眼神暗了下去：“他不会去的。”“那也别找我了。” 林慧别过脸，“我这种人，不配坐在教室里听老师夸你。”王宁没再说什么，轻轻带上门。楼道里的声控灯亮了，他看见玻璃上自己的影子，旁边似乎还依偎着另一个模糊的轮廓。第二天上学，王宁发现课桌里多了个布包。打开一看，是那件被粘好的笔记，封面上用红丝线绣了朵小小的栀子花。他忽然想起林慧说过，她妈妈以前最喜欢种栀子花。

窗外的阳光正好，王宁把笔记抱在怀里，感觉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往下淌。

他知道林慧在躲着他，像躲着一场会烧到自己的火。可他不想让这场火熄灭，哪怕会被烧伤，也想再靠近一点，再温暖一点。放学时，张昊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说：“王宁，我昨天看见你从红灯区出来，你去那儿干嘛？”王宁的拳头一下子攥紧了：“那是我阿姨家。

”“骗人吧，那里都是……”“闭嘴！”王宁的声音发狠，眼睛红得吓人。

张昊被他吓了一跳，讪讪地闭了嘴。王宁望着窗外，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很大，大到容不下一个想当母亲的女人；又很小，小到连一句辩解都显得那么无力。

他从书包里掏出那朵绣着栀子花的笔记，指尖轻轻拂过丝线的纹路。

那里藏着一个女人的秘密，和一个少年的渴望，像冬日里捂在掌心的冰，既想焐热它，又怕它融化后消失不见。第七章 拳头与成长三月的风还带着料峭的寒意，王宁揣着刚领到的竞赛奖金，脚步轻快地往林慧家走。上周小雨说想要个会唱歌的布娃娃，他在文具店瞅了很久，终于攒够了钱。楼道里的灯泡又坏了，昏暗中传来一股熟悉的酒气。

王宁心里咯噔一下，贴着墙根往上走，果然在三楼拐角看见个蜷缩的黑影。

王建军的呼噜声震得楼道发颤，嘴角还挂着黏腻的口水。他屏住呼吸想绕过去，却不小心踢到了空酒瓶。王建军猛地睁开眼，浑浊的眼珠在他身上转了两圈，忽然露出诡异的笑：“小兔崽子，藏得挺深啊。”王宁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

他攥紧口袋里的钱，转身就往楼上跑，王建军骂骂咧咧地跟在后面，脚步声像重锤敲在楼梯上。“林阿姨！” 他用力拍着门，手指因为紧张而发白。

门刚打开一条缝，他就拽着林慧往里躲，“我爸来了！”林慧还没反应过来，王建军已经撞开了门。他猩红的眼睛扫过屋里的陈设，最后落在林慧手里的帆布包上 —— 那里面刚收了今天的房租，准备明天给小雨交幼儿园学费。“好啊，果然在这里藏了野男人的钱！

”王建军一把夺过帆布包，拉链被扯得崩开，零散的纸币撒了一地。小雨吓得躲在林慧身后，小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角。“把钱还给我！”林慧扑过去抢，却被王建军狠狠推在墙上。

她的额头撞在暖气片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林阿姨！” 王宁的眼睛瞬间红了。

他想起无数个被父亲打骂的夜晚，想起母亲遗像被摔碎的裂痕，想起林慧为他缝书包时温柔的侧脸。一股从未有过的力量从脚底涌上来，他像头被激怒的小兽，猛地撞向王建军的后背。王建军踉跄着摔在地上，酒瓶碎片划破了他的手肘。“反了你了！”他爬起来挥拳打向王宁，却被少年灵活地躲开。

王宁攥紧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想起体育老师教的格斗姿势，侧身躲过父亲的拳头，狠狠一拳砸在他的肋下。“嗷 ——”王建军疼得弯下腰，王宁没给喘息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