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沈聿舟离婚的第五年，他出现在我江南小院的门口。那天下着小雨，他全身湿透，制西装狼狈地贴在身上，昔日高高在上的沈总，此刻，声音嘶哑地喊我的名字：“许念。

”他以为五年时间，足以让他用一句迟来的“对不起”来抹平一切，包括我父亲的死，我母亲的疯，和我被他亲手送进地狱的那三年。他不知道，我早已不是那个爱他爱到尘埃里的许念了。我平静地看着他，就像看一个陌生人：“沈先生，你认错人了。”1.我关上院门，将沈聿舟隔绝在外。屋里，陶艺拉胚机还在嗡嗡作响，上面有一个即将成型的素胚。我的合伙人兼好友林絮走过来，递给我一杯热茶，顺着我的目光看向门外：“他还是不走？”我接过茶：“疯子而已，不用管。”沈聿舟，这个曾经刻在我骨血里的名字，如今听起来只觉得可笑。

他已经在我的“念·陶”工作室外站了三天。第一天，他开着一辆迈巴赫停在巷口，穿着西装，像个来视察的领导。他试图用钱来敲开我的门，开价八位数，要买下我这个小小的陶艺工作室。我让林絮告诉他：“不卖。”第二天，他换了策略，带来了无数的奢侈品、珠宝、名包，堆在我的门口，引得邻里围观。

他说这些都是过去几年欠我的生日礼物和纪念日礼物。我让林絮把所有东西都扔进了垃圾站，并报了警，说有人在门口乱扔垃圾，影响市容。警察来了，看着那些闪着光的限量款，又看看穿着朴素棉麻裙子的我，表情十分精彩。沈聿舟被客气地请走了。到了今天，第三天，他似乎终于明白了那些物质的东西对我毫无用处。他抛弃了所有身外之物，只是固执地站在雨里，用一种我看不懂的、混杂着痛苦和悔恨的眼神，一遍遍地望着我的小院。他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心软。他忘了，我的心，早在他亲手把我父亲逼上天台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林絮叹了口气：“你打算怎么办？

总不能让他一直这么站着。”“淋死了正好。”我语气平淡，坐回拉胚机前，双手重新覆上那团冰冷的陶泥。机器转动，陶泥在我的指尖下变幻着形状。

我的心绪也跟着这旋转，回到了很多年前。我和沈聿舟是商业联姻。

许家和沈家是生意场上多年的对手，不知怎么的，到了我们这一辈，两家老爷子竟一拍即合，决定用一桩婚事来化干戈为玉帛。我那时刚从国外读完硕士回来，对商业一窍不通，对沈聿舟这个人也仅仅是“听过名字”的程度。第一次见面，是在一家高级会所。

他坐在我对面，脸上没什么表情，递给我一份文件。“婚前协议，你看一下。

我的要求很简单，婚后互不干涉私生活，在长辈面前扮演好恩爱夫妻。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他的声音冷冰冰的。我扫了一眼协议，条款清晰，利益分明，与其说是婚前协议，不如说是一份商业合同。我没什么要求，只是抬头看着他：“沈先生，你愿意接受这场联姻吗？”他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问，愣了一下：“许小姐，你我这样的人，有得选吗？”那一刻，我忽然觉得他有些可怜，也有些可怜我自己。我们都是家族的棋子，没有选择的权利。或许是出于这种同病相怜的心态，我对他多了几分关注。婚后的生活，果真如协议所说，相敬如宾，或者说，形同陌路。我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他早出晚归，我则在我的画室里消磨时间。

转机发生在他的一次胃出血。那天深夜，我被楼下的声响惊醒，下楼一看，他倒在客厅的地上，脸色惨白，额头上全是冷汗。我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把他送进医院。

医生说，是长期饮食不规律和过度劳累导致的急性胃出血，再晚一点就危险了。

在医院的那几天，我听他迷迷糊糊地在梦里喊着“爸、妈”。我这才知道，这个外表坚硬如铁的男人，内心也有柔软脆弱的一面。

他的父母在他上大学时因一场意外去世，偌大的沈氏集团一夜之间落到他肩上。

他没有时间悲伤，只能逼着自己迅速成长，扛起一切。从那以后，我们的关系渐渐破冰。

我会每天早起为他准备早餐，会在他深夜回家时给他留一盏灯，一碗热汤。

他也会偶尔从繁忙的工作中抽身，陪我去看一场画展，或者在我生日时，笨拙地为我准备一份礼物。我以为，我们就像两株被强行捆绑在一起的植物，在时间的浇灌下，也能生出真实的感情。我开始爱上他，爱上他偶尔流露的温柔，爱上他疲惫时靠在我肩头的依赖。我收起了自己所有的棱角，学着做一个温柔体贴的妻子，努力地经营我们这段始于交易的婚姻。我以为，只要我足够努力，我们就能像普通夫妻一样，拥有一个温暖的家。直到我们结婚三周年的纪念日。那一天，我亲手做了一桌子他爱吃的菜，点上蜡烛，穿上他最喜欢的那条长裙，满心欢喜地等他回家。他回来了，却不是一个人。

他身后跟着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以及他的律师。他将一份文件摔在我面前，眼神冷得像冰：“许念，签字吧。”是离婚协议书。我不解地看着他，声音颤抖：“聿舟，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他眼底是滔天的恨意，“许念，你和你那个好父亲，装得累吗？在我面前扮演了三年的无辜，是不是很有成就感？”他将另一份文件扔到我脸上，纸张的边缘划过我的脸颊，留下一道火辣辣的疼。那是一份陈旧的财务报表复印件，上面清晰地记录着一笔巨额资金的流向——从沈氏集团的一个海外账户，流向了我父亲许明山的公司。而转账的时间，正是他父母出车祸的前一天。

“我父母的车祸不是意外！”他双目赤红，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是许明山！

是他为了吞并沈氏，制造了那场车祸，害死了我的父母！”我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地摇头：“不可能！我爸爸不是那样的人！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误会？

”沈聿舟一把扼住我的喉咙，将我抵在冰冷的墙上，力道大得几乎要将我捏碎，“证据确凿！

许念，你真让我恶心！这三年来，我竟然对着仇人的女儿，差点就动了真心！

”“差点动了真心”这六个字，像一把最锋利的刀，瞬间将我凌迟。原来，我三年的付出，在他眼里，只是一场差点让他失控的游戏。眼泪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心如刀割。“所以，你现在是要为你的父母报仇了？

”我艰难地问。“没错。”他松开我，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冷漠，“许明山会为他做过的事付出代价。而你，许念，作为他的女儿，你也别想置身事外。

”他口中的代价，来得又快又猛。第二天，许氏集团的股价暴跌，负面新闻铺天盖地。

银行催贷，合作伙伴解约，我父亲一手打拼下来的商业帝国，在沈聿舟的精准打击下，摇摇欲坠。我父亲到处求人，一夜白头。我跪下来求沈聿舟，求他看在我们三年夫妻的情分上，放过我父亲。他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你父亲害死我父母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放过他们？

”我被他的话堵得哑口无言。我去找我父亲，想问清楚当年的真相。可我父亲只是看着我，满眼疲惫和愧疚，他说：“念念，是爸爸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沈家的孩子。”我父亲的默认，成了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我无法相信，那个从小教我要正直善良的父亲，会是杀人凶手。

可证据和他的态度，都让我无力反驳。那段时间，我活在巨大的痛苦和煎熬里。

一边是生我养我的父亲，一边是我深爱的丈夫。我被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最终，许氏集团宣布破产。那天，我父亲从公司的天台上一跃而下，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他留下了一封遗书，上面只有一句话：我没有害人。我捧着那封遗书，哭到昏厥。而沈聿舟，连我父亲的葬礼都没有让我参加。他将我软禁在别墅里，没收了我所有的通讯设备。

他说：“许念，这只是开始。你父亲死了，他欠我的，就由你来还。

”我被他折磨得不成人形。他用最恶毒的语言羞辱我，用最冷漠的方式对待我。

他看着我痛苦，看着我绝望，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慰藉他父母的在天之灵。直到有一天，他带着律师和警察再次出现。他以“商业欺诈”和“泄露商业机密”的罪名起诉我。

他伪造了证据，说我在婚内窃取沈氏的机密文件，提供给许氏集团。法庭上，我看着他作为原告，条理清晰地陈述我的“罪行”，看着我们曾经的亲朋好友，在他的授意下，成为指证我的证人。我一句话都没有为自己辩解。因为我知道，那没有意义。

当他决定将我送进地狱的时候，全世界都会为他让路。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想把他的样子刻进心里。我想记住，这个我爱了三年的男人，是如何亲手将我的人生撕得粉碎。最终，我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宣判的那一刻，我隔着人群，最后看了他一眼。他的脸上，没有复仇的快感，只有一片空洞的麻木。

我对他笑了笑，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三个字：“沈聿舟，我恨你。

”2.“嗡嗡——”拉胚机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拉回现实。眼前的陶泥，已经被我无意识地捏成了一团扭曲的形状。我关掉机器，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林絮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又想起以前的事了？”我摇摇头，扯出一个勉强的微笑：“没事，都过去了。”是啊，都过去了。三年的牢狱生活，足以磨平一个人所有的爱恨。

刚进去的时候，我每天都活在仇恨里，恨沈聿舟，恨我父亲，也恨我自己。我甚至想过死。

是监狱里的一位老狱警点醒了我。她说：“小姑娘，人活着，不是为了恨谁。是为了你自己。

你父亲说他没有害人，你就信他。出去以后，查清楚真相，还他一个清白，也还你自己一个公道。”从那天起，我不再自怨自艾。我开始积极改造，读书，学习。

我学了心理学，也学了法律。我像一块干涸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一切能让我变强大的知识。

我只有一个念头：出去，查明真相。三年后，我刑满释放。来接我的人，是林絮。

他是我大学时的学长，也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在我出事后，所有人都对我避之不及，只有他，每个月都会雷打不动地来看我，给我带书，告诉我外面的世界。

他把我接到了江南的这座小城。他说：“许念，忘掉过去，重新开始吧。”我做不到。

我一边在林絮的帮助下，开起了这家陶艺工作室，一边开始着手调查当年的事。

沈聿舟以为他做得天衣无缝，但他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只要是做过的事，就一定会留下痕迹。我父亲当年的助理，在我出狱后主动找到了我。他告诉我，当年那笔所谓的“黑钱”，其实是我父亲和沈聿舟的父亲沈国安先生私下达成的一个合作项目的启动资金。

那个项目旨在开发一种新能源技术，一旦成功，将改变整个行业的格局。因为项目高度保密，所以资金往来走了隐蔽的渠道。而沈国安夫妇出车祸的时候，正是在去和项目核心技术人员会面的路上。车祸发生后，项目被迫中止，所有资料都被销毁。

我父亲因为签署了最高级别的保密协议，无法对任何人，包括沈聿舟，透露半个字。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聿舟误会他，报复他，最终被逼上绝路。他选择用死来保守这个秘密，也用死来向沈国安夫妇谢罪。他觉得，如果不是他发起了这个项目，老朋友或许就不会死。

至于那份指证我父亲的财务报表，助理说，一定是有人动了手脚，将一份正常的项目投资款，伪造成了见不得光的黑钱。而有能力接触到这份核心机密，并且有动机这么做的人，屈指可数。我将目标锁定在了沈聿舟的叔叔，沈氏集团的二把手，沈伟业身上。

沈国安夫妇去世后，沈伟业名义上是辅佐年幼的沈聿舟，实际上却在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意图架空沈聿舟，掌控整个沈氏。我花了整整两年的时间，搜集沈伟业的犯罪证据。

这个过程远比我想象的要艰难。沈伟业老奸巨猾，行事滴水不漏。我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帮了我。是沈聿舟的特助，方恒。方恒找到我，给了我一个加密U盘。

他说：“许小姐，这是沈总让我交给你的。他说，他欠你一个真相。”我打开U盘，里面是沈伟业这些年来，挪用公款、暗箱操作、甚至包括当年如何伪造证据、买通司机制造车祸的全部证据。原来，沈聿舟也一直在怀疑。或许是三年的时间让他冷静下来，或许是我入狱后他某个夜深人静的瞬间，也曾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产生过一丝动摇。

他开始暗中调查，并且，比我更早地查到了真相。只是，他选择了隐瞒。他无法接受，自己最敬重的叔叔，才是杀害父母的真凶。他更无法面对，自己因为这份被蒙蔽的仇恨，对一个无辜的女人，犯下了怎样不可饶恕的罪孽。他将沈伟业送进了监狱，然后，找到了我。

他以为，用一个真相，就能换来我的原谅。何其可笑。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沈聿舟的身影在雨幕中显得越发单薄。林絮看不下去了，拿了把伞走出去：“沈先生，雨太大了，你还是先回去吧。许念她……不会见你的。”沈聿舟没有接伞，他只是看着林絮，眼神复杂：“你是谁？”“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里不欢迎你。”林絮的语气很平静，却透着不容置喙的坚定。沈聿舟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一丝悲凉：“不欢迎我？许念，你出来！你亲口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这么恨我？”我没有出去。我只是走到窗边，隔着玻璃，冷冷地看着他。他的喊声惊动了我隔壁的邻居，一个热心的阿姨。

阿姨打着伞走过来，对着沈聿舟就是一顿数落：“你这个年轻人怎么回事啊！

下这么大雨在这里鬼吼鬼叫的！人家念念是个好姑娘，你别在这里骚扰她！

”沈聿舟像是没听到一样，目光死死地锁着我。“许念，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从他憔ें峭的脸颊滑落，“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重新开始？我差点笑出声。我父亲的命，我母亲的疯，我三年的牢狱之灾，我被毁掉的人生……他一句“我知道错了”，就想抹平吗？

我拿起手机，拨通了报警电话。“喂，派出所吗？我这里是青石巷18号，有人在门口寻衅滋事，严重影响了我的正常生活。”3.警察很快就来了，第二次将沈聿舟从我的门口“请”走。这一次，他没有反抗，只是在被带上警车前，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失而复得却早已破碎的珍宝，充满了绝望和不甘。

世界终于清静了。林絮收起伞，走回屋里，担忧地看着我：“你还好吗？

”我摇摇头：“我没事。只是觉得，有些人的脸皮，比城墙还厚。”林絮给我倒了杯热水，欲言又止。我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就说吧。”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念念，我知道你恨他。但是，一直活在恨里，太苦了。或许，你应该试着……”“试着原谅他？

”我打断他，自嘲地笑了笑，“林絮，你知道吗？我妈妈现在还在精神病院里。

她谁都不认识了，每天只会抱着一个布娃娃，叫着我的小名，念念，念念。”我父亲去世后，我母亲受不了打击，精神失常了。沈聿舟把她送进了最好的精神病院，请了最好的护工。

他以为这是仁慈，是补偿。可我每次去看她，看到她呆滞的眼神，听到她含糊不清的呓语，我的心就像被凌迟一样。“林絮，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沈聿舟毁了我的一切，我没有让他血债血偿，已经是我最大的仁慈了。你让我原谅他？凭什么？”我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泣血。林絮沉默了，他伸出手，覆在我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我只是……不希望你过得这么辛苦。”我抽回手，避开了他的触碰。

我知道林絮对我的心意。这五年来，他一直陪在我身边，无微不至地照顾我，支持我。

他是我生命里的一束光，温暖，却不是我想要的。我的世界早已是一片废墟，我不想把他也拖进来。“我先回去了。”我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去哪儿？

这么晚了。”“去看看我妈。”从精神病院出来，已经是深夜。我妈今天的情况还不错，她认出了我，拉着我的手，断断续续地说了很多话。她问我爸爸去哪儿了，怎么还不回来看她。我骗她说，爸爸出差了，去了很远的地方，要很久才能回来。她信了，脸上露出孩子般天真的笑容。我走出医院大门，一辆黑色的宾利停在路边。车窗降下，露出沈聿舟那张憔悴的脸。他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我的行踪，竟然在这里等我。“上车，我送你回去。”他的声音沙哑。“不必了，沈总。我们不顺路。”我绕过车头，准备去路边打车。他却下了车，几步追上来，抓住了我的手腕。他的手很烫，像是发着烧。

“许念，我们谈谈。”“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我用力挣脱，他的手却像铁钳一样，纹丝不动。“你非要这样吗？”他看着我，眼底是翻涌的痛苦，“我知道，我说一万句对不起，也弥补不了对你造成的伤害。但是，念念，我真的……我快要疯了。

”“你疯了，可以去我妈住的那家医院，听说床位还很紧张，沈总要去的话，我或许可以帮你插个队。”我冷冷地看着他，字字带刺。他的身体晃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我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精准地插在他最痛的地方。他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靠在车身上，大口地喘着气。我趁机拉开车门，坐上了刚到的一辆出租车。“师傅，去青石巷。”车子启动，我从后视镜里看着沈聿舟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夜色里。我的心，没有一丝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