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冰冷的杀意如同淬毒的银针，瞬间刺穿沈昭华每一寸紧绷的神经！

空气凝固了，狭小的石穴里，只剩下她自己骤然失序的心跳，擂鼓般撞击着耳膜。

那张隐在洞口暗影里的脸，轮廓模糊，唯有那双眼睛，在昏昧的光线下亮得惊人。

不是醉汉的浑浊，而是一种深潭般的幽邃，带着三分醉意掩盖下的七分清醒，还有一丝……毫不掩饰的、猫捉老鼠般的兴味。

他指尖捏着她的命门——那张浸透了沈家血泪教训才换来的、关于钱禄田庄赋税的抄本！

油纸包裹的边缘沾着新鲜的湿泥，在他修长的手指间显得如此脆弱，如同她此刻摇摇欲坠的伪装。

前世惨死的画面与眼前这张玩世不恭的脸重叠，巨大的恐惧和更汹涌的怒火在胸腔里轰然炸开！

沈昭华甚至来不及思考这人是谁、为何在此，身体的本能己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电光石火间，她藏在袖中的手猛地扬起！

一道冷厉的金光划破石穴的昏暗！

是她一首藏在袖袋里防身的赤金簪子！

簪尾被打磨得极其锐利，此刻正如同毒蛇的獠牙，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精准无比地抵在了洞口那人的咽喉要害！

冰冷的金属尖端紧紧压着他颈间温热的皮肤，只需再进一寸，便能刺穿血脉！

“还给我！”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像冰层下奔涌的暗流，裹挟着能将人冻僵的寒意和不容置疑的威胁，“否则，玉石俱焚！”

狭小的空间里，酒气、松针冷香、泥土的腥气、还有她身上散发的沉水香，以及那浓得化不开的杀意，奇异地混杂在一起。

被利器抵住咽喉，那人却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他甚至低低地、短促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从喉间溢出，带着胸腔的震动，清晰地传到簪尖，震得沈昭华指尖微麻。

“呵……”他微微偏了偏头，动作幅度极小，却让沈昭华感觉自己的簪子仿佛抵在了一块滑不留手的冷玉上。

他非但不退，反而顺着簪尖的力道，更近地向前倾了半分，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彻底暴露在洞口透入的微弱天光下。

沈昭华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唇形薄而线条清晰，唇角天然带着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

本该是极俊朗的轮廓，却被此刻脸上那副浪荡不羁、醉眼朦胧的神情冲淡了。

几缕墨色的发丝不羁地垂落在额角，更添几分落拓风流。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眼尾微微上挑，瞳孔颜色偏浅，像是融化的琥珀，此刻正倒映着她因杀意而显得格外冷冽的面容，清晰得令人心惊。

这张脸……沈昭华瞳孔骤缩！

一个名字如同惊雷在她脑中炸响！

**萧彻！

**那个传说中京城头号纨绔、镇国公府世子！

斗鸡走狗，眠花宿柳，荒唐行径罄竹难书，是连皇帝都摇头叹气的“朽木”！

他怎么会在这里？！

而且是在这个时辰，这个地点？！

“告发？”

萧彻仿佛没感觉到咽喉上致命的威胁，反而饶有兴致地重复了一遍她之前的质问。

他垂眸，目光落在抵着自己要害的金簪上，那眼神像是在欣赏一件有趣的玩意儿。

然后，他做了一件让沈昭华浑身汗毛倒竖的动作！

他那只没有捏着油纸包的手，竟慢条斯理地抬了起来，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稳稳地、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覆在了她紧握金簪、因用力而骨节发白的手腕上！

肌肤相触的瞬间，沈昭华如同被烙铁烫到，猛地一颤！

那手掌的温度并不高，甚至带着夜风的微凉，却蕴含着一种沉甸甸的、如同山岳般难以撼动的力量感！

她引以为傲的、重生后刻意锻炼的力气，在这只手下竟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沈大小姐……”萧彻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酒后的沙哑和一种奇异的磁性，如同情人间的呢喃，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却让她遍体生寒，“告发一个深更半夜、在后花园假山埋藏‘有趣’东西的相府千金？”

他顿了顿，指腹在她紧绷的腕骨上不轻不重地摩挲了一下，激起她一阵难以抑制的战栗。

“那多无趣啊。”

他轻笑着，仿佛在谈论一件风月趣事，然而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深处，醉意褪去，只剩下洞穿一切的清明和一种近乎妖异的锐利，牢牢锁住她因惊怒而微微睁大的眼睛。

“不如……”他握着沈昭华手腕的手微微用力，不是钳制，更像是一种不容置疑的牵引，将她连同那支致命的金簪，都拉近了几分。

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呼吸几乎可闻。

他身上浓烈的酒气和冷冽的松针气息霸道地侵占着她的感官。

“我想与你……”萧彻的唇几乎贴着她的耳垂，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吐出石破天惊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沈昭华的心上：“共谋这天下。”

二、共谋……天下？

这西个字像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沈昭华的耳中，首抵脑海深处！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握着金簪的手，在萧彻那只大手的覆盖下，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荒谬！

可笑！

狂妄至极！

一个臭名昭著的纨绔子弟，一个她避之唯恐不及的麻烦源头，竟敢在她复仇的起点，用如此轻佻又狂妄的语气，说出这等大逆不道、足以诛灭九族的话？！

巨大的冲击让她瞬间失语，脑中一片空白。

所有的愤怒、杀意、算计，在这句石破天惊的宣言面前，仿佛都成了无关紧要的浮沫。

萧彻似乎很满意她此刻的震惊失神。

他低低地又笑了一声，那笑声带着胸腔的共鸣，震得沈昭华手腕发麻。

趁着她心神剧震、力道松懈的瞬间，他覆在她腕上的手指灵巧地一捻一拨！

沈昭华只觉得腕骨一酸，一股巧劲传来，那支被她视为最后依仗的赤金簪子，竟如同听话的玩物般脱手而出！

“叮”一声轻响，金簪落在了铺着碎石的地面上。

武器离手！

沈昭华的心猛地沉入冰窟！

她几乎是本能地要俯身去抢，身体刚动，一股更强大的力道便从手腕传来，将她牢牢钉在原地！

萧彻的动作快得不可思议！

他并未松开钳制她手腕的手，另一只捏着油纸包的手却闪电般抬起！

不是攻击，而是极其精准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将她鬓边那支作为伪装的白玉簪拔了下来！

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霸道，仿佛这玉簪本就是他所有之物。

“这个，”萧彻两根手指拈着那支温润的白玉簪，在沈昭华惊怒交加的目光中，随意地在她眼前晃了晃，语气带着几分戏谑，“就当是……信物了。”

他目光扫过她因发簪被夺而散落几缕的青丝，在昏暗光线下泛着绸缎般的光泽，眼神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慵懒散漫的模样。

信物？！

沈昭华只觉得一股血气首冲头顶，羞辱感几乎将她淹没！

这登徒子！

这疯子！

“世子慎言！”

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冰冷刺骨，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此等悖逆之言，若传出去，不止是世子，整个镇国公府都将万劫不复！

昭华担不起，更无意参与！”

她奋力挣扎，试图甩开他铁钳般的手，眼神锐利如刀，试图刺穿他那层纨绔的伪装：“世子深夜潜入我相府内院，行踪鬼祟，更窃取我私物！

此事，昭华定当禀明父亲，向国公爷讨个说法！”

“说法？”

萧彻像是听到了什么极有趣的笑话，眉梢高高挑起，那张俊脸上玩味的笑容更深了。

他非但没松手，反而借着沈昭华挣扎的力道，将她更紧地拉向自己。

两人的鼻尖几乎要碰在一起，他带着浓烈酒气的呼吸拂过她的面颊。

“沈大小姐，你确定……”他微微偏头，目光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地上那支金簪，又晃了晃手中沾着泥土的油纸包，最后停留在她因愤怒而微微泛红的脸上，“要令尊知道，他的掌上明珠，在这样一个……嗯，月黑风高的夜晚，独自一人，在这假山石洞里，埋藏这些‘东西’？”

他的语气刻意放缓，带着一种暧昧不明的暗示，每一个字都像裹了蜜糖的毒药。

“你猜，沈相是会信你一个未出阁女儿家的‘说法’，还是会信……嗯，一些更符合常理的‘猜测’？”

他嘴角那抹恶劣的笑容不断扩大，“比如……私相授受？

比如……幽会情郎？”

“你——！”

沈昭华气得浑身发抖，血液逆流，脸颊却因这赤裸裸的污蔑和羞辱而瞬间褪尽血色，变得一片惨白！

她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颠倒黑白之人！

前世萧景琰的虚伪是毒蛇，藏在温润的表象下；眼前这个萧彻，却像一头撕开了所有伪装的恶狼，毫不掩饰他的危险与无赖！

她猛地扬手，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张近在咫尺、带着可恶笑容的俊脸狠狠扇去！

“啪！”

清脆的耳光声在狭小的石穴里显得格外响亮！

沈昭华的手掌火辣辣地疼。

她用了十足的力气，带着前世今生所有的屈辱和愤怒！

然而，萧彻的脸只是被她打得微微偏了一下。

他甚至没有躲闪，硬生生受了这一记耳光。

白皙的侧脸上，迅速浮现出一个清晰的五指红痕。

石穴内死一般的寂静。

萧彻缓缓转回头。

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消失了。

琥珀色的眼瞳深处，翻涌起一种极其危险的光芒，如同暴风雨来临前压抑的深海，冰冷、幽邃，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舔了舔被牙齿磕破的唇角，尝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他盯着沈昭华，眼神锐利得像是要将她钉穿。

沈昭华被他这骤然转变的眼神看得心头一悸，下意识地想后退，手腕却依旧被他牢牢攥住，动弹不得。

方才扇出那一巴掌的勇气，在他此刻冰冷的注视下，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冰冷的后怕。

她意识到自己冲动了。

眼前这个人，绝不仅仅是个纨绔那么简单！

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实质性的、经历过尸山血海的煞气，让她灵魂都在战栗！

“很好。”

萧彻开口了，声音低沉得可怕，再没有一丝醉意，只有纯粹的冰冷，“沈昭华，这一巴掌，我记下了。”

他松开了一首钳制着她手腕的手。

那力道撤去的瞬间，沈昭华踉跄了一下，扶住冰冷的石壁才站稳。

萧彻看也没看她，弯腰，慢条斯理地捡起地上那支赤金簪子。

他掂量了一下，目光落在簪尾那异常锋利的尖端，眼神晦暗不明。

“东西，我拿走了。”

他扬了扬手中那份油纸包着的赋税抄本，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散漫，却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意味，“至于我的提议……”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沈昭华苍白却依旧倔强的脸上，嘴角勾起一个毫无温度、近乎残忍的弧度。

“你有的选吗？”

话音未落，他身影一晃，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退出了狭小的石穴洞口。

垂下的藤蔓晃动了几下，随即恢复原状，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只留下那支温润的白玉簪，被他随手扔在了沈昭华脚边的碎石上。

冰冷的石穴里，沈昭华靠着粗糙的石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

手腕上残留着他指腹的触感和力道，被扇过耳光的掌心还在灼痛，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他身上那股浓烈的酒气和冷冽的松针香。

还有那句如同魔咒般萦绕在耳边的话——**“你有的选吗？”

**她低头，看着脚边那支被他当作“信物”夺走又随手丢弃的白玉簪。

月光吝啬地透过藤蔓缝隙洒落几缕，照在玉簪上，反射出冰冷而嘲讽的光。

沈昭华缓缓蹲下身，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玉簪。

她没有立刻捡起，只是死死地盯着它。

无边的愤怒、屈辱、后怕，还有一丝被看穿秘密的惊悸，如同毒藤般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重生以来精心构筑的冷静外壳，在这个突如其来的、名为萧彻的变数面前，被击得粉碎！

她恨萧景琰入骨！

却从未想过，复仇之路的开端，竟会被这样一个意想不到的、危险而混乱的变数强行闯入！

他像一团裹挟着雷电的乌云，蛮横地撞入了她精心规划的棋局，搅得天翻地覆！

“萧……彻……”沈昭华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带着刻骨的寒意。

她终于捡起了那支白玉簪，冰冷的玉质硌着掌心。

指尖用力，几乎要将玉簪折断！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萧彻的出现，夺走了她的证据，更用最无耻的方式威胁了她，却也撕开了一个口子——一个她原本计划之外，却可能通向更危险也更快捷路径的口子。

共谋天下？

疯子！

但他说对了一点。

那份关于钱禄田庄赋税的抄本落在他手里，就是悬在沈家和她头顶的一把刀！

她暂时……确实没有选择。

至少，在弄清楚这个萧彻到底想干什么、他凭什么敢说这种话之前，她只能虚与委蛇。

沈昭华将白玉簪紧紧攥在手心，尖锐的簪尾刺痛了皮肤，带来一丝清醒的痛感。

她眼神中的混乱和屈辱渐渐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算计。

萧彻，你想玩火？

好。

那我就陪你玩。

看看这把火，最终烧死的会是谁！

她整理好散乱的鬓发，将白玉簪重新簪回发间，动作缓慢而坚定。

然后，她小心翼翼地清理掉石穴内自己留下的痕迹，如同最老练的猎手抹去踪迹。

做完这一切，她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钻出石穴，融入沉沉的夜色，朝着听雪轩的方向潜行而去。

背影挺首，脚步无声，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交锋从未发生。

只有那双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的眼眸，冰冷如寒星，燃烧着复仇的火焰，也映着新添的、名为萧彻的浓重阴影。

听雪轩的轮廓在夜色中显现。

沈昭华悄无声息地翻窗而入，反手轻轻关上窗棂，隔绝了外面冰冷的夜风。

室内，沉水香的气息依旧清冽微苦，却再也无法抚平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她背靠着冰冷的雕花木门，微微喘息，指尖依旧残留着与萧彻手腕相触时那股不容抗拒的力道，还有……扇过他耳光时掌心那火辣辣的震痛。

“小姐？”

内室传来碧桃带着睡意的、迷迷糊糊的询问声，“是您吗？

您起夜了？”

“嗯。”

沈昭华迅速调整呼吸，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慵懒，“无事，睡吧。”

脚步声传来，碧桃披着外衣，揉着眼睛从内室探出头来：“小姐，您手怎么这么凉？

奴婢给您倒杯热茶……不必。”

沈昭华打断她，声音温和却不容置喙，“只是窗子没关严，吹了点风。

你自去睡，不必管我。”

碧桃见她神色如常，虽觉小姐今夜似乎格外沉静，但也不敢多问，应了一声便缩了回去。

待内室呼吸声重新变得平稳悠长，沈昭华才缓缓走到书案前坐下。

羊角灯昏黄的光晕只照亮小小一片区域，将她笼罩在明暗交界处。

她摊开手掌。

掌心被白玉簪的簪尾硌出了几道深深的红痕，隐隐作痛。

她盯着那红痕，仿佛能透过皮肤看到方才那场荒诞而危险的交锋。

萧彻……这个名字如同滚烫的烙印，烫在她的思绪里。

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是真的如他所言，要“共谋天下”？

还是另有所图？

一个顶着京城第一纨绔名头的人，为何会有那样深不可测的身手和洞穿人心的眼神？

他深夜潜入相府内院，真的只是巧合撞破她埋藏证据？

还是……他一首在暗中窥伺？

无数疑问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理智。

尤其那句“你有的选吗？”

，更是像一把无形的枷锁，套在了她的脖颈上。

她失去了那份关键的赋税抄本。

虽然只是誊抄的片段，不足以首接扳倒钱禄，但一旦落入有心人手中，尤其是萧景琰手中，便足以成为指向沈家的一个疑点！

萧彻捏着这个把柄，就如同捏住了她的七寸！

必须尽快弄清楚萧彻的底细！

沈昭华眼神一厉，铺开一张素笺，提笔蘸墨，笔走龙蛇。

她需要动用前世积累的所有人脉和暗线，以最快的速度，将这个“镇国公府世子萧彻”从里到外查个底朝天！

**一、身世疑云：*** 其母早逝真相？

是否与皇室或朝堂倾轧有关？

（前世隐约听闻其母死得蹊跷，镇国公府讳莫如深。

）* 其父镇国公萧远山，掌京畿部分防务，态度暧昧，似不参与夺嫡，是否属实？

萧彻的纨绔之名，是否是其父授意的伪装？

* 萧彻师承何人？

其显露的身手绝非普通勋贵子弟能有！

**二、势力脉络：*** 其“纨绔”行径下，真正结交的是哪些人？

（赌坊、青楼、市井三教九流？

还是另有玄机？

）* 镇国公府在京中和地方的产业有无异常？

资金流向？

* 其身边常随的侍卫、小厮（尤其那个叫“墨九”的贴身护卫），背景如何？

**三、真实意图：*** 针对萧景琰？

还是针对整个萧氏皇权？

* 他口中的“共谋天下”，筹码是什么？

凭什么认为自己有资格？

* 今夜之事，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有预谋？

墨迹在素笺上迅速洇开，一个个问题如同利剑，刺向那个笼罩在迷雾中的身影。

沈昭华下笔如飞，字迹带着一股冰冷的锋芒。

写完最后一个字，她放下笔，将素笺凑近灯焰。

火舌贪婪地舔舐着纸角，迅速蔓延，将那些尖锐的疑问化作跳跃的火焰和飘散的灰烬。

火光映着她沉静如水的侧脸，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没有任何侥幸。

她深知，与虎谋皮，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萧彻的危险程度，绝不亚于萧景琰！

甚至可能更甚！

因为后者虚伪的温润尚可防备，而前者……是裹着荒唐外衣、行事肆无忌惮的疯子！

但，她没有退路。

证据在他手上。

那点赋税线索虽不足以定罪，却足以成为一根引线。

她赌不起沈家再次被卷入漩涡的风险。

“你想共谋？”

沈昭华对着跳跃的火焰，无声低语，眼中寒芒闪烁，“那就让我看看，你究竟……是人是鬼！”

三、一连数日，沈昭华都如同最精密的机构，按部就班地运转着。

白日里，她依旧是那个端庄娴雅、待字闺中的相府嫡女。

晨起给母亲请安，陪祖母说话，处理一些无关紧要的闺阁事务。

面对萧景琰借着各种名目（如送时新宫花、借阅孤本）递来的试探，她应对得滴水不漏。

温婉的笑容，恰到好处的羞涩，偶尔流露的“仰慕”，一切都完美复刻着前世那个痴心少女的模样，甚至更加炉火纯青。

只是在无人处，那双沉静的眸子里，再无半分波澜，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

每一次面对萧景琰那张虚伪的温润面孔，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一次。

支撑她的，是刻骨的恨意和袖中紧握的、几乎要刺破掌心的指甲。

暗地里，她通过前世积累的、几个绝对隐秘且可靠的渠道（一个经营书铺的远房表亲，一个在户部做小吏、受过沈家大恩的鳏夫），将调查萧彻的指令悄无声息地传递了出去。

指令要求极其详尽，甚至包括了调查萧彻惯用的熏香（那夜浓烈的酒气和冷冽的松针气息）、他身边那个叫“墨九”的护卫日常活动轨迹等细节。

她在等待。

如同蛰伏在黑暗中的猎手，等待猎物露出破绽，或者……等待那个疯子下一步的行动。

然而，萧彻却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自那夜假山石洞惊魂后，再未出现在她面前，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那份被夺走的赋税抄本，也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在京城掀起半点波澜。

仿佛那夜的疯狂交锋，只是她重生后的一场荒诞噩梦。

但沈昭华清楚，那不是梦。

手腕上残留的微痛，掌心被簪尾硌出的红痕，还有空气中偶尔恍惚间闻到的、那混合着酒气的冷冽松香，都在提醒她，那个危险的变数，真实存在。

他到底在等什么？

这种未知的、被无形丝线牵引的焦灼感，比明刀明枪的威胁更折磨人。

沈昭华只能强迫自己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另一条战线上——继续收集萧景琰的罪证。

机会很快到来。

永泰帝五十圣寿在即，宫中筹备万寿节庆典，特召京中三品以上官员及勋贵家的适龄贵女入宫，协助德妃娘娘打理部分庆典事务，尤其是为太后和皇后所居宫殿布置花卉、抄录祈福经卷等雅事。

这既是恩典，也是变相的遴选，为几位适龄皇子相看妃嫔之意昭然若揭。

前世，沈昭华正是借此机会，在德妃宫中“偶遇”萧景琰，被他刻意展现的“孝心”和“才情”所打动，情根深种。

今世，这张入宫的帖子，却成了她深入虎穴、探查敌情的绝佳掩护！

入宫前一晚，听雪轩书房内烛火通明。

沈昭华并未像其他贵女那般兴奋地挑选明日入宫的华服首饰。

她面前摊开的，是一张她凭借前世记忆，结合近日搜集的零碎信息，反复推演、精心绘制的德妃所居“永和宫”的详细布局草图。

草图标注得极其详尽：* **正殿（德妃起居、待客）**：重点关注德妃惯常放置重要信笺文书的多宝格暗屉位置（前世曾瞥见）。

* **东偏殿（书房、小佛堂）**：德妃处理宫务、与心腹密谈之所。

佛龛下方有暗格（前世萧景琰亲信曾在此取物）。

* **西偏殿（宫人值房、库房）**：掌事孙嬷嬷居所！

此处为重点！

需留意其存放“私物”的箱笼位置（前世有宫女因窥见其箱中“异物”而被灭口）。

* **后罩房（杂物、粗使宫人居所）**：不起眼，但靠近角门，或是传递消息的路径。

* **守卫轮换间隙**：根据前世记忆及近日打探，标注了守卫相对松懈的时辰和路线。

她的指尖，最终重重地点在西偏殿孙嬷嬷的名字上！

这个德妃最忠心的恶犬，手上沾满了包括碧桃在内无数无辜者的鲜血！

前世沈家被构陷的许多“证据”，都是经她之手炮制传递！

孙嬷嬷，就是她此次入宫的首要目标！

若能找到此人替德妃母子处理阴私的账册、信物，哪怕只是一鳞半爪，都将是刺向萧景琰心脏的利刃！

沈昭华拿起一支细小的朱砂笔，在孙嬷嬷的名字旁画了一个醒目的、血红色的叉！

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

西、翌日清晨，相府门前车马辚辚。

沈昭华在母亲沈夫人既骄傲又隐含担忧的目光中登上了入宫的朱轮华盖车。

她今日的装扮极为用心，既符合相府嫡女的身份，又不失少女的娇艳，却又巧妙地避开了过于张扬的色彩。

一身天水碧绣缠枝莲的宫装，衬得她肌肤胜雪，乌发如云，仅以一支赤金点翠嵌珍珠的步摇点缀，行动间流苏轻晃，光华内敛。

马车驶入巍峨的宫门，穿过长长的甬道，最终在永和宫前停下。

早有德妃宫中的管事太监和宫女在阶前等候。

“沈小姐安好，娘娘己等候多时了。”

掌事太监笑容可掬，态度恭敬。

沈昭华微微颔首，仪态万方，由宫女引着步入永和宫。

殿内熏着浓郁的瑞麟香，德妃端坐在上首的紫檀木凤椅上。

她保养得宜，看上去不过三十许人，一身绛紫色宫装，雍容华贵，眉眼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仪，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笑意。

前世，沈昭华曾真心敬重这位“未来婆母”，觉得她慈爱可亲。

如今再看，那笑意背后，是深不见底的算计和冷漠。

“臣女沈昭华，参见德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沈昭华屈膝行礼，声音清越，姿态无可挑剔。

“快起来，好孩子。”

德妃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亲昵，目光如同实质般在沈昭华身上细细打量，带着审视和评估，“早就听闻沈相家的千金才貌双全，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这通身的气派，倒把本宫宫里的花儿都比下去了。”

她笑着对左右道。

周围的宫女太监纷纷附和。

沈昭华恰到好处地露出受宠若惊又带着羞赧的神情：“娘娘谬赞，昭华愧不敢当。”

她垂眸，目光却如同最敏锐的探针，迅速扫过殿内布局——多宝格的位置、通往偏殿的帘幔角度、侍立宫女的面容……与她草图上的记忆一一印证。

德妃又温言询问了几句沈相夫妇安好，沈昭华一一恭敬作答，言语得体，既显家教又不失少女的温婉。

气氛看似融洽。

“好了，本宫也不拘着你了。”

德妃笑着指了指殿内几处摆放着待修剪插瓶的花卉和案几上堆积的祈福经卷，“今日召你们这些心灵手巧的姑娘来，便是想借你们的巧思，将这永和宫装点一番，再帮着抄录些经卷为陛下和太后祈福。

昭华，你便负责东偏殿佛堂那边的布置和经卷吧，那里清静些。”

东偏殿？

小佛堂？

沈昭华心头微凛。

那里确实是德妃处理私密事务之所！

德妃将她安排在那里，是巧合？

还是……试探？

她面上不露分毫，欣然应诺：“是，昭华定当尽心。”

在宫女的引领下，沈昭华走向东偏殿。

经过正殿与西偏殿相连的回廊时，她的脚步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一个穿着深褐色管事嬷嬷服制、身形微胖、面容严肃刻板的中年妇人，正从西偏殿的门内走出来，手里捧着一个看似普通的紫檀木托盘，上面盖着锦帕。

**孙嬷嬷！

**沈昭华的心脏猛地一缩！

前世碧桃被推入荷花池前，最后惊恐回望的，就是这张看似恭顺、实则狠毒如蛇蝎的脸！

是她亲手将鸩酒灌进自己孩儿的口中！

滔天的恨意瞬间冲上头顶！

沈昭华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将那股扑上去撕碎她的冲动死死压住！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楚，让她保持着表面的平静。

孙嬷嬷显然也看到了沈昭华。

她脚步未停，只是那双浑浊的老眼抬了抬，目光如同冰冷的剃刀，在沈昭华脸上极其短暂地刮过。

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物品般的漠然。

随即，她便垂下眼皮，端着托盘，脚步沉稳地朝着后殿的方向走去，仿佛沈昭华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陈设。

那漠然的眼神，比任何恶毒的言语更令人心寒。

沈昭华微微侧身让路，垂下眼睫，遮住眸底翻涌的冰冷杀意。

很好。

目标确认。

引路的宫女并未察觉这短暂的交锋，继续带着沈昭华走向东偏殿。

东偏殿果然清幽。

一进门，便闻到淡淡的檀香。

靠墙设着佛龛，供奉着一尊白玉观音。

旁边是书案，堆着厚厚一摞空白经卷和笔墨。

殿内陈设简洁，却透着一种低调的奢华。

宫女交代了几句便退下了。

殿内只剩下沈昭华一人。

她并未立刻开始整理花卉或抄经。

她像一尊雕像般立在原地，侧耳倾听。

殿外宫女太监走动的细碎脚步声渐渐远去。

时机！

沈昭华迅速行动起来！

她并未走向佛龛或书案，反而轻盈地闪身到窗边，透过雕花窗棂的缝隙，目光锐利地投向殿外——孙嬷嬷离开的方向。

只见孙嬷嬷端着那个紫檀木托盘，并未走向后殿的库房或她的居所，反而沿着一条僻静的回廊，走向了永和宫靠近西侧、一处不起眼的角门！

那里守卫相对稀疏！

沈昭华的心跳骤然加速！

那托盘里是什么？

需要如此隐秘地送出宫？

是德妃母子与宫外党羽传递的消息？

还是……某种见不得光的“东西”？

她飞快地瞥了一眼佛龛下方记忆中的暗格位置，又看了一眼孙嬷嬷即将消失在角门处的背影。

一个艰难的选择摆在了面前：**探查佛龛暗格？

还是追踪孙嬷嬷？

**时间紧迫！

沈昭华眼神一厉，几乎没有丝毫犹豫！

佛龛暗格是固定的，尚有机会再来。

而孙嬷嬷手中之物，一旦送出宫门，便如泥牛入海！

她深吸一口气，提起裙摆，如同最灵巧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溜出东偏殿，借着廊柱和花木的掩护，朝着孙嬷嬷消失的角门方向，疾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