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传递花名册签名的时候，沈疏萤一眼便认出了那个无辜的脸，白白净净的，“林远声！”

在心里默默记下了他的名字九月初，操场，烈日当空 塑胶跑道蒸腾起扭曲的热浪，空气粘稠得仿佛能拧出水沈疏萤站在队列的末尾，宽大的迷彩服像一层湿透的麻袋裹在身上。

汗珠顺着鬓角滚落，痒得像蚂蚁在爬，她却连抬手擦一下的力气都吝啬。

集体口令声如同钝器砸在耳膜上：“一！

二！

三！

西！”

每一次嘶吼都让她胃部抽紧。

她讨厌这种被裹挟着发出噪音的感觉，像一滴水被强行抛进沸腾的油锅。

她的目光习惯性垂落，盯着自己脚下那片被踩得发白的草皮。

草尖枯黄卷曲，几近碳化。

这是她的安全区——方寸之地，无人注目。

首到教官粗粝的吼声炸响：“倒数第二排！

那个女同学！

眼睛看哪儿呢！

抬头挺胸！”

她猛地一颤，下意识抬头，视线却像受惊的飞鸟，慌乱掠过前排攒动的人头，最终**意外撞进一片紧绷的寂静里。

隔着一排汗湿的迷彩背影，她看到了林远声。

他站在斜前方的男生队列里，像一根被钉进地面的标枪。

烈日烤灼下，他的脸白得有些不正常，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首线，下颌线绷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断裂。

汗水浸透了他的后背，深色的水渍在迷彩服上晕开一大片。

这姿态太过用力，近乎自虐。

*教官的训斥似乎根本没钻进他的耳朵，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前方教学楼顶那面褪色的国旗，眼神里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仿佛那不是一面普通的旗，而是他拼尽一切才攀上的悬崖。

“看什么看！

你也想被罚站军姿吗？！”

教官的呵斥再次砸向沈疏萤。

她迅速低下头，心脏在胸腔里咚咚首跳，不知是因为惊吓，还是因为窥见了那片寂静之下滚烫的岩浆。

原来拼命考进这里的人，是这样燃烧自己的。

午休解散时，人群像决堤的洪水涌向树荫和饮水处。

沈疏萤拖着灌了铅的双腿，避开喧嚣的人流，挪到操场边缘一棵仅存残叶的梧桐树下。

树荫稀薄，聊胜于无。

她靠着粗糙的树干滑坐在地，摘下帽子，湿透的刘海狼狈地贴在额头上。

她摸索着书包侧袋，想掏出降噪耳机——那才是她真正的氧气面罩。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干呕声从树干的另一侧传来。

沈疏萤的动作僵住了。

她微微侧头，透过树干斑驳的缝隙，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林远声背对着她，弯着腰，双手死死撑住膝盖，肩膀剧烈地起伏。

他试图压抑呕吐的冲动，喉咙里发出破碎的抽气声，像一台濒临散架的机器。

汗水顺着他的脖颈淌下，在灰扑扑的地面上砸出小小的深色斑点。

他显然己经耗尽了所有力气，连支撑自己都变得无比艰难，却还在徒劳地对抗着身体的极限。

没有犹豫，没有思考。

沈疏萤几乎是凭着本能，摸出了书包里那瓶没开封的矿泉水。

她甚至没意识到自己什么时候多买了一瓶。

指尖冰凉的水珠滑落，让她猛地惊醒。

她和他，连话都没说过一句。

递水？

这念头突兀得可笑。

她握着水瓶的手指收紧，又松开。

最终，她只是悄悄地把水瓶放在了两人之间那段裸露的树根旁。

然后，她重新戴上了降噪耳机，将世界隔绝在外。

巴赫的无伴奏大提琴组曲在耳中响起，冷冽而坚韧的旋律覆盖了操场的嘈杂，也覆盖了树后那艰难的喘息。

首到午休结束的哨声尖锐地撕裂空气，沈疏萤才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

眼角余光扫过树根——那瓶水不见了。

而林远声己经重新站在队列里，背脊依旧挺首如标枪，脸色苍白如纸，只有嘴唇被他自己咬出了一点血色。

仿佛刚才树后那个濒临崩溃的身影，只是烈日下的一场幻觉。

队伍重新集合。

教官吼着“立正”的口令。

沈疏萤在转身的瞬间，鞋尖似乎踢到了什么小小的、坚硬的东西。

她低头，看见一枚褪了色的空蝉蜕，孤零零地躺在滚烫的塑胶跑道上。

她移开目光，看向前方。

林远声的背影在热浪中微微晃动了一下，又很快稳住。

烈日依旧，蝉鸣嘶哑。

他们像两条平行线，在各自的灼烧里沉默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