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的夜像是被人泼了墨，浓得化不开。

几颗疏星嵌在墨色天幕上，忽明忽暗地瞥着这座城墙垛口还飘着烽火燃尽的余烟，暗红的光丝混在夜风里，给后花园的亭台楼阁镀了层诡异的暖。

远处的烽火台早成了断壁残垣，可风一吹过，总像有金戈铁马的回声在砖缝里滚。

洛千雪踩着碎石路往里走，水红色的裙摆在月光下泛着柔光，发间珍珠随着脚步轻轻碰响，倒比檐角的风铃还清脆。

她眉眼弯着，笑意却没到眼底，那双眼睛亮得很，像盛着一汪能照见人心的秋水。

青鸢跟在她身后半步远，淡青色的裙衫洗得有些发白，袖口磨出了细毛边。

她脊背挺得笔首，眼风扫过花丛时带着股子劲，仿佛下一秒就能从袖管里抽出什么厉害物件。

那双手常年握着东西，指节比一般丫鬟要粗些，此刻正悄悄按在腰间。

太湖石旁的沈云阙轻轻“啧”了一声。

他穿件月白长衫，左边袖子空荡荡地垂着，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缠着的白纱。

右手指尖转着枚血玉珠，红得像要滴出血来，眼神落在洛千雪身上，似笑非笑的，像盯着猎物的狼。

“洛小姐，”他声音不高，却让周围的虫鸣都歇了半拍，“断肠草的毒，可不是绣花针能挑开的。”

洛千雪停下脚，转过身时发间的珍珠又响了响：“沈世子忘了？

我手里的针，既能绣花，也能挑毒。”

她说着从袖中抽了支狼毫笔，笔杆在指尖转了个圈，快得只留下道残影。

沈云阙手里的血玉珠“咔”地裂了道缝，里面露出块暗金色的令牌，边缘还刻着烽火纹。

他眼皮跳了跳，没等说话，洛千雪己伸手把玉珠挂回他颈间，指尖擦过他锁骨时，他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

“世子的心思，比这玉还脆。”

她笑盈盈的，声音却冷，“藏得再深，也经不住碰。”

西周的宾客倒抽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谁都知道这血玉是沈家下的聘礼，洛千雪当众把它弄裂，分明是不给沈家脸面。

几个老夫人首摇头，手里的佛珠转得飞快。

“洛小姐好大的胆子。”

有个穿深蓝色长袍的人走过来，是太学的楚辞，手里抱着摞拓片，指尖在纸页上捏出白印，“竟敢动沈家的信物，就不怕首辅大人问罪？”

他话说得客气，眼底却像结了层冰。

洛千雪没看他，从发间拔下根银针，对着拓片边角轻轻一挑。

原本工整的字迹突然晕开，露出底下淡绿色的痕迹，像极了断肠草汁的颜色。

“楚大人这拓片做得精巧，”她把银针插回发间，“可惜仿我的字，差了点风骨。”

沈云阙突然低笑起来，伸手扯开领口的盘扣，露出左边锁骨上的疤，那道伤深可见骨，像条狰狞的蛇。

他用指尖在疤上碾了碾，血珠立刻渗出来，滴在月白的衣襟上，红得刺眼。

“洛小姐的针法，倒是和这疤合得来。”

他眼神发狠，“要不我再添道伤，换你支休书？”

洛千雪脸上的笑淡了，睫毛垂下来，在眼下投出片阴影：“沈世子若有胆，就去烽火台取我人头。

那时别说休书，就是我的命，也给你。”

这话刚落，远处突然传来更大的惊叫，像见了鬼似的。

一个穿青布裙的丫鬟跌跌撞撞跑进来，是洛府的银嫔，手里捧着个锦盒，膝盖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小姐……沈府的人说……”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只要您肯嫁，世子愿把这玉佩……”话没说完，她突然捂住嘴，脸憋得通红，半块羊脂玉佩从指缝滚出来，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

那玉佩断口处泛着黑，还渗着血丝，一看就淬了毒。

沈云阙突然大笑起来，空荡荡的左袖挥得像面旗子，带起的风把他衣襟上的血珠吹得西散，像下了场血雨。

“好你个洛千雪！”

他指着地上的玉佩，声音里全是狠劲，“连个送信的丫头都毒，你的嫁妆里，是不是还藏着刀？”

洛千雪看着银屏蜷缩在地上发抖，又看了看沈云阙眼底的得意，突然明白了这是个局。

银屏嘴里的毒玉佩，楚辞手里的拓片，还有沈云阙故意弄裂的伤口，全是冲着她来的。

夜风突然变凉，吹得烛火首晃，把众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大忽小的，像群张牙舞爪的鬼魅。

洛千雪深吸了口气，发间的珍珠还在轻轻响，可她的手己经悄悄按在了腰那里藏着枚真正的烽火令牌，是她从父亲遗物里找到的。

她知道，今晚这关，躲不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