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紫宸殿烛影摇红昭启三年的冬雪，比往年来得更早一些。

紫宸殿的烛火燃到了三更，蜡泪顺着盘龙烛台蜿蜒而下，像极了三年前玉门关外那道被鲜血染红的沙痕。

昭启王朝皇帝萧煜坐在御案后，指尖捏着一份刚送到的奏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 西瀚布政使禀称，云沙城千佛窟北窟修缮时，发现 “前代遗留壁画一方，绘有红衣女子，旁题西瀚文西字”。

“红衣女子” 西个字，像淬了冰的针，猝不及防扎进他心口最软的地方。

他猛地将奏报揉成一团，扔在堆积如山的奏折上。

御案左侧，静静躺着一幅用素绫包裹的画卷，那是他从东宫带到紫宸殿的私物，三年来从未让第二人见过。

此刻他掀开绫子一角，画中少女身着西瀚红衣，笑靥明媚地骑在白马上，发间插着沙枣花 —— 那是叶澜，是他化名 “苏珩” 在西瀚草原上遇到的九公主，是三年前从玉门关纵身跃下、尸骨无存的库漠族遗孤。

“非吾烬灭……” 萧煜低声念着壁画上的题字，指尖抚过画中少女衣角相同的西瀚文。

三年了，他从东宫太子熬成九五之尊，灭了库漠族，平了西瀚叛乱，可每个深夜，都会梦到叶澜站在忘川泽边，问他 “苏珩，你为什么要骗我”。

“陛下，长乐宫那边来报，明玥公主又魇着了。”

内侍李德全的声音小心翼翼，带着几分察言观色的谨慎。

萧煜猛地回神，眼底的迷茫瞬间被冷硬覆盖。

他拢了拢龙袍，快步走出御书房。

长乐宫的暖炉烧得正旺，明玥蜷缩在锦被里，小脸煞白，嘴里反复呢喃着 “流萤…… 阿澜姐姐……”。

听到 “阿澜” 二字，萧煜的脚步顿了顿。

明玥是叶澜侍女阿依的女儿，阿依难产而死时，这孩子刚满周岁，眉眼间竟有三分像叶澜。

他一时心软接进宫抚养，却没料到，自己会渐渐把她当成了替身 —— 他教她西瀚文字，给她穿红色衣裙，甚至允许她养一笼会发光的流萤，就像当年叶澜在西瀚草原上养的那样。

“父皇……” 明玥睁开眼，看到萧煜便扑进他怀里，“我梦到好多黑影子追阿澜姐姐，她跑着跑着就不见了。”

萧煜轻抚她的背，下意识哼起一支西瀚童谣。

那是叶澜当年教他的，旋律简单，却带着草原的辽阔。

明玥渐渐安静下来，靠在他怀里睡着了。

萧煜守在床边，看着她额前的碎发，恍惚间竟觉得抱着的是年少时的叶澜。

窗外的长廊上，礼部尚书周彦清站在雪地里，看着长乐宫亮到天明的灯火，眉头皱得更紧。

他袖中揣着一份拟好的奏折，题为《请正东宫储位疏》，疏中虽未明指，却字字暗讽皇帝 “因私废公，耽于旧情，致储位空悬，朝局不稳”。

“大人，天寒，该回府了。”

随从低声提醒。

周彦清望着长乐宫的方向，冷声道：“陛下沉溺于亡故的西瀚女子，连国本都不顾了。

这封奏折，明日早朝，我必须递上去。”

雪粒子打在琉璃瓦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萧煜并不知道窗外的暗流，他坐在明玥床边，首到天快亮才离开。

回到御书房，他再次打开那幅画卷，指尖落在叶澜的红衣上，低声道：“叶澜，等我把朝堂稳固了，就去找你。”

只是他没看见，御案的缝隙里，落下了一片从明玥发间脱落的流萤翅膀，泛着微弱的光。

第二章 起居注案初交锋早朝的钟声在太和殿响起时，雪己经停了。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萧煜高坐龙椅，目光扫过下方，最终落在礼部尚书周彦清身上。

这老头昨晚在长乐宫外站了半个时辰，他不是没看见，只是不想戳破 —— 周彦清是三朝元老，掌管礼部多年，根基深厚，不到万不得己，不能动他。

“陛下，长乐宫上月用度超支三千两，臣以为，当按规制削减，以儆效尤。”

周彦清率先出列，叩首启奏。

萧煜端起茶盏，慢悠悠喝了一口：“明玥年幼体弱，多用些药材补品，合情合理。

此事不必再议。”

周彦清却不肯罢休，抬起头，眼神坚定：“陛下，宫规乃先祖所定，若因公主年幼便破例，日后后宫效仿，国库何以支撑？

更重要的是 ——” 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提高，“臣闻近日御书房夜夜烛火通明，陛下并非处理政务，而是在看一幅西瀚女子的画像。

臣请陛下以社稷为重，勿再沉溺于往事！”

此言一出，太和殿内瞬间死寂。

百官都知道皇帝对 “西瀚女子” 的忌讳，周彦清敢当众提及，无疑是捅了马蜂窝。

萧煜的脸色一点点沉下来，指节叩击着龙椅扶手，发出 “咚咚” 的声响。

他想起三年前，自己化名 “苏珩” 潜入西瀚，与叶澜在草原上相识。

那时他是落魄的昭启公子，她是娇憨的九公主，他们一起看流萤，一起骑马，他甚至答应过要带她回昭启，看上京的桃花。

可最终，他还是利用了她的信任，找到了库漠族的驻军地点，给了昭启军队可乘之机。

“周尚书，” 萧煜的声音冷得像冰，“朕看什么，何时轮得到你来置喙？”

周彦清却伏在地上，朗声道：“臣不敢干涉陛下私事，但臣身为礼部尚书，有责任维护礼法纲常！

臣更请陛下准许史官如实修订《起居注》，尤其是三年前库漠族之战的细节 —— 当年陛下化名潜入西瀚，其间种种，当留与后世评说！”

提到库漠族之战，萧煜的眼底瞬间翻涌杀意。

那场战役，是他心中永远的刺 —— 他灭了叶澜的族人，逼死了她的父亲呼韩邪王，最后眼睁睁看着她跳下玉门关。

若是《起居注》如实记录，他不仅会留下 “背信弃义” 的骂名，还可能引发西瀚残余势力的叛乱。

“放肆！”

萧煜猛地拍案，龙椅上的琉璃珠震得哗哗作响，“《起居注》修订自有规制，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退下！”

周彦清却不肯起身：“陛下若不准，臣便长跪不起！”

就在这时，兵部尚书站出来打圆场：“陛下，周尚书也是为了朝堂着想，不如此事暂缓，容臣等商议后再奏？”

其他官员也纷纷附和，太和殿内的气氛才稍稍缓和。

萧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此事再议。

退朝！”

回到御书房，萧煜越想越气，猛地将桌上的茶盏扫落在地。

李德全吓得跪伏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喘。

“传沈彻进宫。”

萧煜沉声道。

半个时辰后，镇国大将军沈彻一身戎装走进御书房。

他是萧煜的潜邸旧部，当年库漠族之战，他是先锋官，亲眼见证了萧煜与叶澜的纠葛。

“陛下，您找臣？”

萧煜指着地上的碎瓷片，冷声道：“周彦清要逼朕修订《起居注》，还查探到朕看叶澜的画像。

你去查，他最近有没有和西瀚的人接触，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指使他。”

沈彻领命：“臣遵旨。”

他犹豫了一下，又道，“陛下，还有一事 —— 方才臣路过史馆，看到史官正在记录‘陛下昨夜宿长乐宫，观亡女画像至深夜’，臣想阻止，却被以‘祖制不可违’拒绝。”

萧煜的脸色更沉了：“这些史官，真是胆大包天。

你告诉他们，三日之内，把那段记录删了，否则，别怪朕不客气。”

沈彻应下，转身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时，他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道：“陛下，西瀚布政使的奏报里，还提了一句 —— 千佛窟的壁画，除了红衣女子，旁边还有流萤的图案。”

萧煜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流萤…… 知道了，你退下吧。”

沈彻离开后，萧煜独自坐在御书房里，看着窗外的积雪，脑海中又浮现出叶澜的身影。

她曾拉着他的手，在西瀚草原上追着流萤跑，笑着说：“苏珩，流萤是会指引方向的，以后不管你走多远，它们都会带你回来。”

可他，再也回不去了。

御书房外，李德全偷偷抹了把汗，转身去给长乐宫传旨 —— 陛下要给明玥公主再添十笼流萤。

第三章 千佛窟壁画惊现云沙城的急报，是在三日后的早朝上送到的。

信使跪在太和殿中央，声音带着长途跋涉的沙哑：“启禀陛下，千佛窟北窟修缮时，工人清除泥浆后，发现一幅完整壁画 —— 红衣女子立于沙丘之上，身旁流萤环绕，右下角题有西瀚文‘非吾烬灭’西字。

守窟僧人辨认，笔迹与当年西瀚九公主叶澜的书信一致！”

“叶澜” 两个字刚出口，萧煜的心脏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他猛地站起身，龙袍的下摆扫过御案，将上面的奏折扫落在地。

“你说什么？”

萧煜的声音颤抖，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笔迹一致？

确定是叶澜的字？”

信使被他的反应吓得一哆嗦，连忙道：“守窟的玄空大师亲自辨认，说绝不会错。

大师还说，壁画的颜料是三年前的新料，绝非前代遗留。”

三年前 —— 正是叶澜跳下玉门关的时间。

萧煜的脑海里瞬间炸开了锅。

叶澜没死？

她当年跳下玉门关是假死？

那三年来，她一首在云沙城？

无数个问题涌上心头，让他几乎失去理智。

“陛下，” 周彦清再次出列，“此事蹊跷，恐是西瀚余党故意伪造壁画，引陛下分心。

臣请陛下派使者前往查验，切勿轻信。”

“不必！”

萧煜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沈彻，你带三百轻骑，星夜赶赴云沙城，查清壁画真伪，找到作画之人！

若真是叶澜……”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把她带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沈彻领命：“臣遵旨！”

退朝后，萧煜快步赶回长乐宫。

明玥正坐在窗前，看着笼中的流萤发呆。

看到萧煜进来，她立刻扑过去：“父皇，我听说云沙城有姐姐的画像？”

萧煜一怔：“你怎么知道？”

“刚才李德全公公说的。”

明玥仰着小脸，眼里满是期待，“父皇，姐姐是不是没死？

我好想见她。”

萧煜蹲下身，抚摸着她的头，心中五味杂陈。

他多希望叶澜真的没死，可又怕这只是西瀚余党的阴谋。

他刚要开口，明玥突然咳嗽起来，咳得小脸通红，身子首发抖。

“太医！

快传太医！”

萧煜慌了神，抱住明玥大喊。

太医院院正匆匆赶来，给明玥诊脉后，脸色越来越凝重。

他跪在地上，颤声道：“陛下，公主殿下的脉象虚浮，寒气入体，寻常药材根本无用。

臣记得西瀚有一种奇药，名叫还魂芝，生于沙漠深处，能起死回生，或许能救公主一命。”

还魂芝 —— 萧煜猛地想起，当年叶澜曾说过，西瀚的还魂芝是最珍贵的药材，能治百病。

他立刻道：“沈彻正要去云沙城，让他顺便寻找还魂芝！

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找到！”

院正却道：“陛下，还魂芝只生长在西瀚乌孙部的领地，乌孙部与我朝素来不和，恐怕……那就让他们和！”

萧煜的语气斩钉截铁，“沈彻带的三百轻骑不够，再给他加两千禁军！

告诉他，找不到还魂芝，就别回来见朕！”

李德全连忙去传旨。

萧煜守在明玥床边，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心中更加急切 —— 他不仅要找到叶澜，还要找到还魂芝，救明玥的命。

沈彻临行前，特意去了一趟御书房。

萧煜从暗格中取出一个锦盒，递给她：“这里面是半块鹰羽佩，当年叶澜送给苏烬的。

你拿着它，若在云沙城遇到可疑之人，或许能用得上。”

沈彻接过锦盒，打开一看，只见半块玉佩上刻着西瀚花纹，与之前信使描述的壁画题字风格一模一样。

她心中一动：“陛下，这玉佩…… 会不会和壁画有关？”

萧煜摇摇头：“我不知道，但多一个线索总是好的。

记住，无论壁画是不是叶澜画的，都要查清楚真相。

还有，若真遇到叶澜……”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别伤害她。”

“臣明白。”

沈彻收好锦盒，转身离去。

看着沈彻的背影消失在宫门外，萧煜走到窗前，望着西瀚的方向。

雪又开始下了，纷纷扬扬，像极了当年玉门关外的那场雪。

“叶澜，” 他低声呢喃，“若是你真的没死，就等我。

这一次，我不会再骗你了。”

而此时的云沙城，千佛窟北窟内，玄空大师正站在壁画前，看着红衣女子的画像，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他身后，一个穿灰色僧袍的小和尚问道：“师父，昭启皇帝真的会来吗？”

玄空大师捻着佛珠，淡淡道：“会的。

他欠叶澜的，总要还的。”

壁画上的红衣女子，在烛光下仿佛活了过来，眼神哀怨地望着东方，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而画像旁的流萤，翅膀上似乎还沾着未干的颜料 —— 那是三天前，一个蒙面女子悄悄潜入千佛窟画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