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带着刺骨的寒意，己经漫过苏璃的脚踝，浸透了单薄的绣鞋和裙裾。

那墨黑色的漩涡中心，咕嘟咕嘟冒出的气泡越来越大，频率越来越高，那低沉诡异的呜咽声仿佛就在水下不远处回荡，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渴望。

死亡的阴影再次笼罩下来，比之前被家族舍弃、被押上祭台时更加真切、更加凶险。

河里的东西，显然不是她几句机锋话语就能吓退的。

“啊——！

河神老爷息怒！

息怒啊！”

瘫软在地的神婆终于崩溃，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连滚带爬地向后挪动，仿佛远离河水就能安全。

那两个健妇也如梦初醒，脸上血色尽失，再也顾不得苏璃，尖叫着转身，跌跌撞撞地跟着早己跑远的送亲队伍的方向逃去，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转眼间，喧嚣散尽，荒凉的河滩上只剩下苏璃，以及那个吓得几乎失禁的神婆。

苏璃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但属于凌薇的灵魂核心却冰封般冷静。

恐惧无用，求饶更无用！

她必须自救！

她迅速扫视环境。

湍急的河流，陡峭泥泞的河岸，乱石滩……几乎没有借力之处。

原身这具身体实在太虚弱，根本不可能跑得过水里可能存在的怪物，更别说攀爬陡峭的河岸了。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那吓瘫的神婆和散落一地的祭祀物品上——包括那碗所谓的“净身”水，几个黑漆漆的陶罐，还有……几根插在祭台上、仍在燃烧的粗大香烛！

“不想死就起来！”

苏璃朝着神婆低喝一声，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神婆被她喝得一震，茫然地抬头。

苏璃不再管她，猛地扑向祭台。

动作因为身体的虚弱和河石的湿滑而显得有些踉跄，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她一把抓起那碗浑浊的“净身水”，入手冰凉粘腻，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腥气。

她毫不犹豫，手腕一翻，整碗水朝着身后逼近的河面泼去！

哗啦！

水花溅落。

几乎在同一时间，漩涡中心猛地探出一个巨大的、模糊的黑影，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贡品”吸引了一下。

就是现在！

苏璃趁机抓起那两个沉重的黑陶罐，用尽全身力气，一左一右，狠狠砸向河滩边两块棱角尖锐的巨石！

“砰！

砰！”

两声脆响，陶罐应声而碎，碎片西溅。

她看也不看，迅速捡起两块最锋利、最趁手的陶片，一块塞进腰间藏好，另一块紧紧握在手中，锋利的边缘瞬间割破了她娇嫩的手掌，鲜血渗出，带来一丝刺痛，却也让她更加清醒。

最后，她一把拔起祭台上那三根燃烧得最旺的粗香烛！

火焰灼烧着她的手指，带来一阵灼痛，她却死死握住。

做完这一切，不过短短两三息时间。

那水下的黑影似乎察觉到了不对，那呜咽声变成了低沉的咆哮，漩涡猛地扩大，一股强大的吸力从水中传来，拉扯着苏璃向河心滑去！

“啊！”

神婆发出绝望的哭嚎。

苏璃脚下用力蹬住一块陷入泥中的石头，抵抗着吸力。

她猛地转身，将手中熊熊燃烧的香烛，如同投掷标枪一般，用尽所有力气，狠狠掷向那翻涌的漩涡中心！

“不管你是什么东西！

滚开！”

她厉声喝道，声音因用力而撕裂，却带着一股凛然的决绝和挑衅。

燃烧的香烛划破阴沉的空气，带着微弱却坚定的火光，精准地投入那一片墨黑之中！

“嗤——！”

一声古怪的、仿佛烧红的烙铁浸入冷水的声音响起。

那漩涡猛地一滞，低沉的咆哮瞬间变成了尖锐的、充满痛苦的嘶鸣！

仿佛那火焰对它造成了某种意想不到的伤害！

水下的吸力骤然减小。

苏璃要的就是这个机会！

她根本不去看结果，毫不犹豫，转身就朝着与河岸相反的方向——那片乱石嶙峋、地势稍高的荒滩深处跑去！

她记得被拖下轿时瞥见那边似乎有些低矮的灌木和巨石，或许可以暂时藏身。

她的身体虚弱至极，没跑几步就气喘吁吁，肺部火辣辣地疼，脚下的乱石和湿滑的苔藓让她好几次差点摔倒。

但她咬紧牙关，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深一脚浅一脚地拼命向前跑。

被她用香烛攻击的河中之物似乎被彻底激怒了。

“轰隆！”

一声巨响，一道巨大的、由漆黑河水组成的触手般的水柱猛地从漩涡中腾起，足有数米高，然后狠狠拍打在苏璃刚刚站立的位置！

泥浆和碎石西溅！

那水柱一击落空，仿佛有生命般扭曲着，再次抬起，带着滔天的恶意，追着苏璃的背影狠狠砸下！

死亡的阴影再次急速逼近！

苏璃甚至能感受到身后那股腥臭的风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道极其轻微的破空声响起。

一道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寒芒，从远处高坡那棵枯树的方向电射而来！

它速度快得不可思议，精准无比地划过那道追击苏璃的漆黑水柱的“根部”！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仿佛布帛被撕裂的轻嗤声。

那气势汹汹的漆黑水柱，就像被无形的利刃从中斩断，前半截轰然砸落在苏璃身后不足一米的地方，泥水溅了她一身，而后半截则无力地溃散，落回河中。

那水下的存在发出一声更加愤怒和痛苦的嘶鸣，但这一次，嘶鸣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惊惧？

它没有再立刻发动攻击，墨黑色的河水剧烈翻涌着，仿佛在权衡着什么。

苏璃被那近在咫尺的冲击震得向前扑倒，再次摔在冰冷的石头上，膝盖和手肘传来钻心的疼痛。

她惊魂未定地回头，只看到溃散的黑色水花和依旧翻涌却不再伸出触手的河面。

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向远处那棵枯树。

阴影依旧在，但那道修长的黑色身影，却不见了。

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她的幻觉。

但……那救了她一命的寒芒，绝非幻觉！

是谁？

“姑……姑娘……”一个颤抖的声音响起。

苏璃猛地回头，只见那神婆竟还没跑远，她瘫坐在不远处，满脸是泪和污泥，惊恐万分地看着苏璃，又看看恢复“平静”的河面，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后怕。

苏璃挣扎着爬起来，浑身湿透，沾满泥浆，狼狈不堪，手中的陶片依旧紧握，眼神却锐利地扫向神婆。

神婆被她看得一哆嗦，竟不敢与她对视。

苏璃没有理会她，忍着全身的疼痛，快速走到祭台废墟边，捡起那些散落的、还算完整的贡品——几块点心，一只烧鸡。

她现在急需补充体力。

她狼吞虎咽地吃下几块甜腻的点心，又撕下一条鸡腿用力咀嚼。

冰冷的食物和油腻的口感并不好受，但却能快速提供能量。

做完这一切，她才再次看向那吓得魂不附体的神婆，冷声问道：“回城的路，怎么走？”

神婆一个激灵，颤抖着指向一个方向：“那……那边……沿着河滩往下游走……大概……大概十里地，有个渡口……过了河，再走不远就能看到官道……”苏璃记下方向。

她必须尽快离开这个诡异的地方。

她看了一眼那依旧翻涌着不祥气泡的黑水河，又瞥了一眼枯树方向，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沿着神婆所指的方向，步履蹒跚却坚定地走去。

那神婆看着她的背影，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眼中的恐惧更深了。

她连滚带爬地起来，朝着另一个方向仓皇逃去，仿佛离苏璃越远越好。

苏璃独自一人走在荒凉的河滩上。

夕阳西下，天色迅速暗淡下来，温度也开始降低。

寒风吹过湿透的衣衫，冷得她牙齿打颤。

身体的疼痛和虚弱不断袭来，全靠意志支撑。

她的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原身的记忆碎片不断整合。

苏家，柳氏，苏芸……那些欺辱、冷漠、算计……一幕幕清晰起来。

还有这诡异的黑水河祭祀……绝非简单的迷信。

那河里的东西，以及那道神秘的寒芒……尤其是那道寒芒的主人。

他（她）是谁？

为什么出手救她？

又为什么悄然离去？

是敌是友？

未知，往往意味着更大的危险。

她握紧了手中那块锋利的陶片，冰冷的触感和掌心的刺痛让她保持清醒。

现在，她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废柴苏璃。

她是凌薇，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灵魂。

她活下来了，那么，有些账，就该慢慢清算了。

首先，她得活下去，回到那个所谓的“家”。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天色越来越暗，河滩上的景物渐渐模糊。

就在她几乎要耗尽最后力气时，前方隐约出现了一点摇曳的灯火，似乎是一个简陋的渔家棚屋。

有灯火，意味着可能有人，可能有食物和温暖。

苏璃心中一紧，升起一丝希望，但更多的却是警惕。

在这荒郊野外，临近诡异黑水河的棚屋……里面住的，会是什么人？

她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靠近，手中的陶片攥得更紧了。

棚屋里很安静，只有灯火在跳动。

她屏住呼吸，从破烂的窗户缝隙中向内望去——只见一个披着蓑衣、身形佝偻的背影，正坐在火塘边，似乎在煮着什么，一股淡淡的、带着腥气的药味飘散出来。

那身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煮药的动作微微一顿。

苏璃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