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澈背靠着冰冷的房门，仿佛那薄薄的一层木板是他与门外那个“完美”世界唯一的屏障。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声音大得他几乎害怕门外也能听见。每一次心跳都撞击着耳膜，带来一阵阵窒息般的嗡鸣。

门外的哼唱声并未停止。

那首他童年时最熟悉的、母亲用来哄他入眠的摇篮曲，此刻由三个声音完美地重叠在一起，音调、节奏、甚至每一个气口都分毫不差。它轻柔、悦耳，甚至可以说充满了“爱意”，但正是这种毫无瑕疵的同步，这种超越了常人默契的和谐，散发出一种非人的诡异。它不像家庭的温馨合唱，更像是一台精密仪器发出的、预设好的程序音效，一遍遍洗刷着门外的空间，试图渗透进门内。

林澈捂住耳朵，但那旋律仿佛能直接在他脑海里响起。

他颤抖着，缓缓滑坐在地板上，冰冷的触感透过衣物渗入皮肤，却无法让他滚烫的恐惧降温半分。刚才那短暂的一幕在他的视网膜上不断重播：镜中那个咧着非人笑容的自己，身后那三张洋溢着极致、同步“慈爱”的脸庞……

“胡思乱想……”

母亲温柔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再次回荡起来。

真的是他在胡思乱想吗？是因为最近找工作压力太大了？还是……

一些被他忽略的细节碎片，此刻却争先恐后地涌入脑海。

父亲昨天修理水龙头时，那工具在他手中灵活得不像一个常年坐办公室的会计。妹妹上次月考，所有科目几乎满分，要知道她以前最头疼数学。还有母亲，她已经连续多久没有抱怨过菜价上涨或者邻居的八卦了？他们的一切行为，似乎都在朝着一种“完美”家庭的模板无限趋近……完美得……不像真人。

而刚才涌入他脑海的那股陌生的“集体情感”——期待、审视、非人的耐心——那绝不是错觉！

那是什么？他们是什么？而我……又是什么？

一个更深的寒意攫住了他。如果门外的不是他的家人，那他们是什么东西？而如果镜子里映出的那个对他露出嘲弄微笑的“林澈”才是真实的……那他……还是他自己吗？

“小澈？”母亲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哼唱声戛然而止。她的声音依旧温柔得滴水不漏，甚至带着一丝担忧，“你还好吗？需要妈妈给你倒杯热水吗？”

几乎是同时，父亲的声音也加入了，没有丝毫延迟：“是不是最近太累了？要不明天请个假在家休息吧。”

妹妹清脆的嗓音紧随其后，像是最和谐的伴奏：“哥哥，我帮你和领导说！”

三句话，三个声音，衔接得天衣无缝，仿佛出自同一个大脑。

林澈猛地咬住自己的手背，用疼痛遏制住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尖叫。他不能回应，绝对不能。他有一种可怕的预感，一旦回应，一旦再次融入他们那种“同步”的交流里，他体内某种正在绷紧、即将断裂的东西，就会彻底碎掉。

他深吸了几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只是疲惫和正常：“……不用了，妈。我没事，就是有点累，想睡了。”

门外沉默了一瞬。

那一秒钟的寂静，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林澈几乎能想象出门外三张“慈爱”的面孔正无声地交换着某种信息。

然后，母亲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温柔：“好，那你好好休息。晚安，宝贝。”

“晚安，儿子。”父亲说。

“哥哥晚安！”妹妹说。

脚步声响起，他们离开了。步调似乎……依然是一致的。

林澈瘫软在地，冷汗早已浸透了他的后背。他获得了暂时的安全，但恐惧却像藤蔓一样将他的心越缠越紧。

他慢慢抬起头，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房间另一头——那是他的书桌，书桌上放着一面他用来整理仪容的小镜子。

镜面在昏暗的台灯光线下，幽幽地反射着微光。

一股无法抗拒的冲动驱使着他。他必须再看一眼！

他手脚并用地爬过去，心脏跳得快要炸开。他既害怕看到镜中再次出现那个诡异的倒影，又绝望地渴望证明那只是一时的幻觉。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尖碰到冰凉的镜面。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将镜子抓了起来，对准了自己的脸——

台灯柔和的光线下，镜中的青年脸色苍白，瞳孔因恐惧而放大，额发被冷汗濡湿，贴在皮肤上。

是他自己。

熟悉的眉眼，熟悉的紧张时下意识抿紧的嘴唇。没有任何诡异的笑容，没有任何非人的扭曲。

巨大的、几乎虚脱的 relief宽慰感瞬间涌上，他差点哭出来。是幻觉，真的是压力太大了产生的幻觉……

然而，就在他精神最松懈的这一刹那。

镜中，他影像的瞳孔最深处，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非人的、冰冷的微光，嘴角仿佛不受控制地、极其轻微地抽动了一下，快得像是信号不良的屏幕雪花。

与此同时，一个模糊的、并非来自门外的意念，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钻入他的脑海：

认知稳定。初步同化干扰已生效。继续观察。

林澈手一抖，镜子“啪”地一声掉落在柔软的地毯上，没有碎。

但他整个人，却仿佛被彻底冻结在了原地，比之前任何一刻都要冰冷。

刚才……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