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千年的爱情誓约林薇霍翀免费小说在线阅读_热门小说在线阅读跨越千年的爱情誓约林薇霍翀
锲子:我总梦见一个身披铠甲的男人在迷雾中呼唤我。作为考古学家,我在新出土的西汉墓葬中发现了他的棺椁。棺内男尸手握的玉璜,与我从小佩戴的玉璜竟是一对。当他颈间佩戴的箭矢被取下时,我指尖的血滴落在他干枯的唇上。青铜镜面突然泛起涟漪,我听见一声跨越千年的叹息:“终于找到你了...”
正文:
梦里的雾气是冷的,缠绕在膝间,带着一种沁入骨髓的潮湿,每一次呼吸都沉重得像是吸入了历史尘埃化开的粘稠蛛网。前方,永远是无边无际的迷蒙,唯一清晰的,是那个声音。
低沉,沙哑,被某种沉重的情感抑或是实际的创伤磨损了边缘,一声声,穿透迷雾,敲击在她耳膜上,也敲击在某种更深的地方,引起陌生的、却尖锐的共鸣。
“兮…归来…”
“卿…何在…”
听不真切,但那呼唤的核心,是她的方向。她向前摸索,雾气偶尔稀薄,隐约勾勒出一个极高大的轮廓,身披冰冷的甲胄,伫立在永恒的荒原与等待里。她拼命想靠近,想看清盔甲下的面容,但总在即将触及时的一瞬间,脚下蓦然一空——
林薇猛地睁开眼,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撞击着寂静的夜。空调运作的微弱嗡鸣,取代了那穿越虚空的呼唤。她抬手按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指尖冰凉。
又来了。同一个梦,同一个身影,同一种无望的寻觅与分离。
床头灯晕开一小片暖黄的光,她侧过脸,视线落在梳妆台那枚从不离身的玉璜上。羊脂白玉,温润内蕴,两端雕着简约却古拙的云纹,穿孔系着一条细细的暗红色丝绳,因常年佩戴,绳体已微微磨损,玉身则被她肌肤的温度滋养得愈发莹透。这是她襁褓中就带着的东西,孤儿院的院长妈妈把它交给她时,说发现她时,这玉璜就紧紧攥在她小小的手心里。
冰凉的玉石贴滚烫的掌心,奇异地安抚了那梦魇带来的惊悸。她深吸一口气,掀开被子下床,走到窗边。城市璀璨的灯火将天际染成一片模糊的橘红,看不到星,也再无那片永恒的迷蒙。
可那呼唤,却比窗外的车流声更真实地回荡在脑海里。
“林博士,这边请。保存得相当完好,简直是奇迹!”当地文物局的负责人声音里压不住兴奋,脚步匆促地引着她走向已戒严的发掘区深处。
西汉中期高等贵族墓葬,意外的施工发现。消息层层上报,直抵京城,林薇作为所在考古研究所对这一时期葬制与物质文化有深入研究的专家,被第一时间派了下来。
黄土被仔细清理开,露出巨大的椁室,阴凉的气息混合着泥土和朽木的味道扑面而来。探照灯惨白的光柱打在厚重的楠木椁板上,上面斑驳的漆绘与刻痕依稀可辨。工作人员穿着防护服,如同围绕巨兽尸骸的蚂蚁,小心翼翼地进行着清理作业。
林薇戴上手套,接过助手递来的强光手电,俯身仔细查看椁室外的青膏泥密封层和木炭层。“保存状况确实惊人,”她轻声回应,职业的冷静掩盖了昨夜残留的一丝恍惚,“墓道和外围陪葬坑有盗扰迹象吗?”
“早期有几个盗洞,但都没打穿这层青膏泥和椁室,主棺室应该是没碰。”负责人语气笃定。
她点点头,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处细节。墓葬形制、封土特点、残留的车马器构件…都指向了西汉中期的极高规格。会是哪位列侯甚至诸侯王?史书缺载的碎片,或许能在此补全。
连续数日的清理工作,气氛凝重而兴奋。当主棺室的椁盖被吊车缓缓移开时,所有围上来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内棺黑底彩绘,朱红的云气纹、狰狞的傩面、引魂升天的神兽…图案诡谲华丽,历经两千年岁月,色彩依旧惊心动魄。棺盖与棺身的接缝处密封着厚厚的漆层。
技术人员上前,小心翼翼地处理。特制的工具沿着缝隙缓慢切入,发出细微的刮擦声。终于,棺盖被平稳吊起。
一股极其复杂的气味弥漫开来——是沉香木的微香、药材的苦涩、尸身腐朽后的沉闷,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时间被封存太久所产生的冷冽。
棺内铺着厚厚的织锦,虽已色泽暗沉、脆弱不堪,但繁复的菱纹锦缘仍彰显着华贵。一具高大的男性骨骸安静地躺在其中,身上覆盖的丝帛大多已碳化,但仍能看出多层衣袍的痕迹。
骨骸的头部左侧,放置着一顶精美绝伦的玉冠,右侧是一把长度惊人的铁剑,剑格与剑首镶金错银,虽锈迹斑斑,仍透着一股沙场征伐的凛冽杀气。
林薇的心跳无端漏跳了一拍。那骨骸的形态,那即便腐朽仍存的身架…一种模糊的熟悉感掠过心头,快得抓不住。
她的视线下移,猛地定住。
男尸交叠置于腹前的双手指骨中,紧紧握着一件东西。
一枚玉璜。
羊脂白玉,两端云纹,大小形态…
她下意识地抬手,猛地攥住了自己颈项间那枚贴肉佩戴的玉璜,冰凉的触感此刻却烫得惊人。
不可能…
她呼吸骤然急促,往前凑近,头盔几乎要碰到棺椁边缘。强光手电的白光精准地打在那枚玉璜上。
光线穿透玉质,内部细微的絮状结构、那一道极不显眼、若非极致熟悉绝不会注意到的浅淡水线…与她胸前的那一枚,一模一样。不,不是一样。
是另一半。
她从小戴到大的,是左半。而这具古尸手中紧握的,是右半。断裂处的茬口,隔着两千年的时光,在她指尖的幻痛里,严丝合缝。
周围的惊呼声、相机密集的快门声、负责人激动的话语…所有声音都潮水般退去,模糊不清。世界缩小到只剩这两枚玉璜,以及她胸腔里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冰冷的恐惧和一种荒诞离奇的激动攫住了她,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林博士?林博士您没事吧?”助手察觉到她的异常,连忙扶住她的胳膊。
她猛地回过神,脸色苍白,摇了摇头,声音干涩:“没…没事。继续记录。”
她的专业素养强迫她冷静,但目光却无法从那两枚玉璜上移开。思绪纷乱如麻。为什么?她一个无亲无故的孤儿,自幼佩戴的玉饰,竟会与一座西汉古墓中的墓主人持有物成对?这跨越两千年的诡异联系,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个梦…那个迷雾中的铠甲身影…
她不敢再想下去。
清理工作继续进行到墓主人颈部区域时,有了更令人震惊的发现。
一节锈蚀严重、几乎与尸身颈椎骨锈结在一起的青铜箭镞,暴露了出来。箭杆早已腐朽不存,但那三棱锥形的致命镞尖,仍深深地嵌在颈骨之中,周围骨骼有明显的粉碎性骨折愈合后留下的狰狞痕迹。
“致命伤。”一位资深的人类学家低声说,语气凝重,“看愈合情况,他中箭后没有立刻死亡,可能挣扎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一股尖锐的刺痛感猝不及防地刺入林薇的指尖。她低头,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无意识地触到了棺椁边缘一处未被打磨光滑的木刺,一滴鲜红的血珠正从指尖渗了出来。
“小心!”旁边的助手低呼。
就在此时,负责提取箭镞的工作人员用精密仪器夹紧了那枚锈蚀的箭镞,极其小心地施加力道,试图将它从与骨骼的锈结中分离。
“咔…”
一声极轻微、却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响起。箭镞被成功取下的瞬间,也许是震动所致,墓主人颈间一小片早已碳化的织物悄然碎裂落下。
几乎是同时,林薇下意识将刺痛的指尖含入口中吮吸,但那滴血珠已溢出。在她俯身低头查看箭镞被取下后遗留的创伤情况时,那滴饱含生命力的鲜红血珠,脱离了她的指尖,受重力牵引,直直坠落。
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
她眼睁睁看着那滴血,穿过两千年的尘埃与死寂,精准地、几乎是宿命般地,滴落在那具干枯尸骸微微张开的、失去了所有软组织的唇齿之上。
“嗤…”
极其微弱,几乎不可闻的声音。
仿佛烧红的烙铁烫入了冰层。
下一瞬,棺内男尸胸前放置的一面原本黯淡无光、覆盖着厚重铜绿的卷云纹青铜镜,镜面中心毫无征兆地漾起一圈涟漪般的柔和光晕!
光晕迅速扩大,驱散了棺内的阴翳,映得整个内棺一片朦胧清辉。
林薇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凝固,无法呼吸,无法动弹,只能死死地盯着那面泛起异象的古镜。
柔和的光晕如水波荡漾,一个模糊的身影在其中缓缓凝聚、变得清晰——玄色战袍,冰冷的青铜甲胄遍布刀劈斧凿的痕迹,染着暗沉的血污与尘泥。高大的身躯挺拔如松,却透着无尽的疲惫与苍凉。颈项间,一道狰狞的箭创皮肉翻卷,仍在汩汩渗出暗红的血液,染红了胸前的衣甲。
他的面容…
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唇线薄而坚韧,下颌轮廓如刀削斧刻。是历经风沙淬炼的刚毅,是久居上位的威严,但此刻,那双深邃的眼眸却盛满了无法言说的巨大悲恸、刻骨的思念…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燃烧了千年的执念。
他的目光,穿透了青铜镜面,穿透了时空的阻隔,精准无比地、牢牢地锁定了棺椁外的林薇。
四目相对。
林薇如遭雷击,浑身剧震,血液在刹那间冰冷后又疯狂地奔涌起来,撞击着她的耳膜,轰轰作响。
是他!
迷雾中的那个身影!那个夜夜在她梦中呼唤的身影!
不是幻觉!
镜中的男人,干裂染血的唇微微翕动,一声叹息,跨越了生死与浩瀚光阴,沉重得能压垮星辰,带着无尽的疲惫与一丝得偿所愿的颤栗,直接响彻在她的灵魂深处:
“终于…找到你了…”
……
嗡鸣声像是潮水,从很远的地方涌来,又退去。林薇猛地喘过一口气,肺部火辣辣地疼,眼前模糊的白光渐渐聚焦,变成几张写满焦虑的人脸。
“林博士!”
“醒了醒了!谢天谢地!”
她躺在临时指挥所的简易行军床上,身上盖着一条薄毯。助手小张和另一位女同事正紧张地围着她,负责人也在一旁搓着手,满脸后怕。
“我…”她一开口,嗓子沙哑得厉害,“我怎么了?”
“您突然就晕倒了!就在主棺旁边,毫无征兆的,可把我们吓坏了!”小张语速极快,带着惊魂未定的颤音,“赶紧把您扶出来,医生来看过了,说可能是低血糖加上这几天太劳累,墓室里空气也不好…”
低血糖?劳累?
那滴血…那面突然漾起光晕的铜镜…那个铠甲染血、颈间带着可怕箭伤的男人…那句直接响在她脑海里的叹息…
一切清晰得灼烫,绝不可能是幻觉。
“镜…镜子…”她挣扎着想坐起来,急切地抓住小张的胳膊,“棺里那面铜镜…”
小张和同事对视一眼,都有些茫然和担忧。“镜?哦,您说那件青铜镜?已经和其他器物一样,做好保护性固定,暂时原位存放了。林博士,您先别急着操心这个,休息好再说…”
原位存放?它们没有看到那异象?
只有她看到了?只有她…听到了?
那句“终于找到你了”…
林薇慢慢松开了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环顾四周,同事们脸上的关切真实不虚,但没有任何人表现出目睹超自然现象的惊骇。他们看到的,只是她突然晕厥。
那声叹息,那镜中影像,只属于她。
或者说,只属于…她和那个两千年前的墓主人。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感裹挟了她,随之而来的却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深沉的、几乎令她战栗的明悟——那无数个夜晚的迷雾呼唤,那枚她自幼贴身佩戴的半边玉璜,那滴落入枯骨唇间的血…这一切碎片,正在以一种疯狂而不可抗拒的方式,拼凑出一个超越她所有认知的真相。
她借口需要安静休息,屏退了众人。
帐篷里安静下来,只剩下远处工地隐约传来的机械运作声。她坐起身,从贴身衣袋里掏出那枚温润的白玉璜,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玉石很快被她的体温焐热。
她不再试图用理性去分析、去否定。考古学的训练要求实证,要求逻辑,但此刻,有一种更强大的力量攫住了她,那是源自血脉、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是比任何出土文物上的铭文更直接的证据。
那个男人。那个将军。他是谁?
他为何而死?为何握着与她一对的玉璜?为何在千年之后,借由她的一滴血,向她发出那一声叹息?
迷雾中的呼唤,从未如此刻般清晰。
她必须知道答案。
接下来的日子,林薇以一种近乎疯狂的姿态投入工作。她几乎是住在了发掘现场,睡眠时间压缩到极致,每次合眼,不再是无尽的迷雾,而是那双盛满悲恸与执念的眼睛,和那句“终于找到你了”。
她细致入微地记录、测量、分析棺内的一切信息。每一片残存的织物,每一件随葬品的位置和形态,那顶玉冠,那柄铁剑,尤其是那枚被他紧握在手中的半边玉璜,以及那面…再无异状的青铜镜。
她查阅了大量汉代历史资料、军事档案、列侯年表,试图为这座墓葬寻找一个确切的名字。墓葬规格极高,但所有带有文字信息的器物,铭文都遭到了有意的、彻底的凿毁。不是盗墓所致,而是下葬时便存在的、一种政治性的抹杀。
这无疑增加了确认身份的难度,但也指向了一个明确的方向——墓主人生前必然经历了巨大的政治风波,或获罪于朝堂。
她反复观察那枚致命的青铜箭镞。三棱锥形,带血槽,铸造工艺精湛,是汉军制式装备。但箭镞底部,一个极细微的符号刻痕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是一个罕见的、属于某一支特定精锐部队的标记,而这支部队,在武帝晚期一场著名的、牵连极广的政治风暴中,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
结合墓葬形制、棺椁规格、陪葬品风格,以及这枚箭镞透露的信息,一个名字逐渐在她浩繁的检索中浮出水面,与所有线索严丝合缝。
——大将军霍翀。
武帝后期威名赫赫的战将,功勋卓著,官至大司马大将军,封冠军侯注:继霍去病之后第二位获此爵位者,权倾朝野。却在征和二年的巫蛊之祸中,被卷入太子刘据的冤案,遭奸臣江充构陷,被武帝猜忌,下狱论死。据零星野史杂钞隐晦记载,他并非死于狱中或刑场,而是在被押解途中,被奉命“追截”的部队以箭矢“格杀”,对外宣称“畏罪自戕”,死后草草埋葬,家族亦受株连。
史书工笔,对他着墨不多,且多含糊其辞,显是胜利者有意抹去其存在。
若墓主人真是他…那颈间这枚来自汉军精锐的致命箭矢,便有了最残忍的解释。
是他誓死效忠的君王,是他抛头颅洒热血捍卫的王朝,最终给予他的结局。
林薇站在棺椁旁,看着那具静卧的骨骸,颈骨上那个狰狞的缺口刺目无比。一股尖锐的疼痛猝不及防地刺穿她的心脏,为她刚刚拼凑出的、属于他的残酷真相。
功高震主,谗言构陷,帝王心术,兔死狗烹…史书上冷冰冰的字眼,此刻化作了一支冰冷锈蚀的箭镞,贯穿了一个活生生的人的咽喉。
他倒下的时候,在想什么?是滔天的冤屈,是不灭的恨意,还是…别的什么?
她垂眸,目光落回自己手中的玉璜。
那这玉璜呢?它为何被一分为二?另一半,为何会流落千年,最终出现在一个孤儿的身边?
她指腹摩挲着温润的玉身,试图从那古老的纹路里读出答案。忽然,指尖在云纹的某个深处,触碰到了一丝极细微的、不同于玉质本身的凹凸感。
她心中一动,立刻取来高倍放大镜和侧光灯,对准那个位置。
在强光和高倍放大下,玉璜内侧,云纹交错形成的视觉死角里,竟阴刻着两个小如虫足的篆字!
笔画细若发丝,若非极其仔细地寻找,绝无可能发现。
——“灵犀”。
她的呼吸骤然停止。
灵犀…
《南华经》有云:“犀牛角中有白纹如线,贯通两端,感应灵异,故曰灵犀。”后世引喻,常指心意相通、灵魂契合之情侣。
灵犀…玉璜名“灵犀”?
她猛地抬头,目光射向棺内那具骨骸手中紧握的另一半玉璜。一个疯狂的念头攫住了她。
她需要看到另一边!立刻!
不顾已是深夜,她重新穿戴好防护装备,申请再次进入主棺室。负责人对她的敬业和执着表示钦佩与担忧,但最终还是同意了。
墓室深处,只剩她一人,还有静卧千年的他。
强光手电的光柱稳定地打在那半枚玉璜上。她俯身,用带着手套的手指,极致轻柔地、近乎虔诚地,微微调整它的角度,让光线能探入内侧的云纹深处。
高倍放大镜缓缓移近。
她的心跳如擂鼓,在寂静的墓穴里砰砰作响。
找到了!
同样位置,同样细若蚊足的阴刻篆文。
两个字。
——“同心”。
灵犀…同心…
灵犀玉璜,一分为二,各执半边,寓意…同心同意,魂灵相犀,永不分离。
这不是普通的饰物,这是…誓约之器。
属于将军霍翀…和另一个人的誓约。
那个人…是谁?
野史稗钞中,关于权倾朝野的大将军霍翀,私生活的记载几乎为零。只在他获罪身死、家族覆灭的记载末尾,有极其隐晦的一笔:“翀有一未婚妻,系出兰陵某氏,闻其死讯,夜投渭水,尸骨无存。帝怒,夷其三族。”
兰陵某氏…投水而死…夷三族…
冰冷的文字化作冰锥,刺入林薇的脑海,激起一片滔天巨浪。剧烈的头痛毫无征兆地袭来,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模糊。
黑暗吞噬意识的前一秒,她仿佛又听到了那声跨越千年的叹息,这一次,却带着无尽的悲凉与绝望,裹挟着渭水冰冷的涛声…
“……阿薇……”
头痛欲裂,像是被无形的楔子狠狠凿入太阳穴。林薇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中沉浮,冰冷刺骨的河水裹挟着她,灌入口鼻,剥夺她的呼吸。绝望的窒息感攫住咽喉,耳边是汹涌的水流声,还有一个女子凄厉决绝的哭喊,模糊不清,却震得她灵魂发颤。
“……同死……不负……”
谁?谁在哭?
她猛地睁开眼,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真的呛入了两千年前的渭水。视野模糊,对上的是助手小张惊慌失措的脸。
“林博士!您又醒了?谢天谢地!您刚才突然就晕倒在棺椁边上了,怎么叫都叫不醒!”
她还在主棺室旁的临时工作区,身上披着件外套。几个工作人员围在旁边,脸上写满了担忧和后怕。负责人擦着额头的汗:“林博士,您这状态绝对不行!必须立刻回去休息,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
林薇撑着发软的身体坐起来,心脏还在狂跳,那溺水的冰冷感和女子绝望的哭喊余音犹在耳畔。她摆摆手,声音嘶哑:“我没事…只是有点低血糖,老毛病了。”
她不能离开。答案就在眼前,几乎触手可及。
“让我…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透透气就好。”她坚持道。
众人面面相觑,但看她态度坚决,只好再三叮嘱后,陆续退开,留给她一点空间。
四周终于安静下来。林薇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她颤抖着手,再次拿起高倍放大镜和那半边玉璜。
“灵犀”。
棺椁里,那具骨骸手中,是“同心”。
灵犀同心。
野史中那个语焉不详的、“夜投渭水”的未婚妻…兰陵某氏…
一个被刻意抹去名字的女子。
她和霍翀,并非史书暗暗示意的政治联姻。他们拥有“灵犀同心”的玉璜,这是最炽热直接的誓约,是灵魂共振的凭证。
霍翀被诬陷下狱,押解途中遭“格杀”。而她,听闻死讯,毅然投水殉情。甚至因此激怒了本就猜忌的武帝,招致了家族夷三族的滔天大祸。
是怎样的深情,值得以生命和全族命运为祭?
那枚她从小佩戴的“灵犀”玉璜,为何没有随那位女子沉入渭水,反而流传千年,最终到了她的手中?
难道…
一个荒谬至极、却又能完美解释一切诡异联系的念头,如同破开黑暗的闪电,骤然劈入林薇的脑海——
轮回。转世。
她就是那个女子的…转世?
所以她会夜夜梦见迷雾中的呼唤,所以她会拥有这半边玉璜,所以她的血能引发青铜古镜的异象,所以她能“听”到那一声跨越千年的叹息!
冰冷的战栗沿着脊椎窜上头顶,她浑身都在发抖。这想法太过离奇,彻底打败了她二十多年建立起的科学世界观。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能解释这一切?
她猛地站起身,再次走向那具沉寂的棺椁。这一次,目光不再仅仅是考古学家的审视,更带上了一种无法言喻的、近乎悲恸的探寻。
她看着他颈骨上狰狞的箭创缺口,想象着青铜镞尖撕裂皮肉、击碎骨骼、带走他生命的剧痛。她看着他即使化为白骨,依旧紧紧攥着“同心”玉璜的手骨,那该是何等的不甘与执念。
功勋赫赫的大将军,最终死于效忠之主的猜忌,连累挚爱殒命,家族倾覆。他怎能瞑目?那冲天的怨气与执念,是否正是他魂魄不散,跨越时空不断呼唤的原因?
“终于…找到你了…”
他找到的,是当年那个投水殉情的未婚妻的转世吗?
那她呢?她是谁?是林薇,还是…那个连名字都被抹去的兰陵女子?
混乱的思绪几乎要将她撕裂。
接下来的几天,林薇强迫自己暂时离开主棺室,投入到对出土文书残片的整理中。她需要别的线索,需要更坚实的证据,来佐证或推翻那个疯狂的想法。
墓葬虽经刻意毁铭,但一些随葬的竹简、木牍残片仍侥幸留存,只是大多炭化严重,字迹模糊难辨。
她几乎不眠不休,趴在工作室的强光灯下,用最精细的工具一点点清理,借助多光谱成像技术,艰难地辨认着每一个残存的墨迹。
大部分是枯燥的遣策随葬品清单、兵册、或断章取义的律法条文。直到一片极其脆弱的、边缘焦黑的木牍残片,在她的镊子下微微露出了一行小字。
不是官样文书,笔迹遒劲潦草,透着一股压抑的急切,像是私人信函的一角。
“…翀顿首…渭北一别,念卿甚笃…璜分左右,灵犀同心,唯愿…”
后面的字迹彻底炭化消失了。
林薇的手指僵在半空,呼吸停滞。
渭北一别…璜分左右,灵犀同心…
是他写的!是霍翀写给那个女子的信!
“念卿甚笃”…短短四字,扑面而来的是铁血将军难以对外人言的缱绻思念。
她几乎能想象到,烽火连天的间隙,他在军帐昏暗的油灯下,刻下这些字句时柔和下来的眉眼。而那女子,收到这半枚“灵犀”玉璜时,又是怎样的心情?
她胸口的玉璜微微发烫,贴着她的皮肤,像是有了生命。
另一块残片上,发现了不同的、更娟秀一些的笔迹,只有残缺的半句:
“…侯归,蒲萄宫西…”
蒲萄宫!汉武帝在上林苑所建的离宫,是霍翀这等身份地位的近臣才有可能时常出入的地方!这是那女子回信的内容?她在期盼着他归来,相约在蒲萄宫西侧相见?
历史的尘埃之下,一段被血腥掩埋的深情,正透过这些残破的碎片,一点点拼凑出它惊心动魄的原貌。
然而,更多的残片,却指向了截然不同的内容。
几片似乎来自不同信函或记录的残简,字迹各异,内容冰冷而险恶。
“…江充密奏…东宫巫蛊…事连冠军侯…”
“…陛下震怒,使彻查…”
“…期门军出动,围府…”
期门军!正是那枚箭镞上特殊标记所对应的、直属皇帝、执行隐秘任务的精锐部队!
最后一片残简,字迹扭曲,仿佛书写者正处于极大的恐惧或仓促之中,只有血淋淋的两个半字:
“…速…走…危…”
速走!危险!
是谁?是在怎样千钧一发的危急关头,试图向他发出最后的警告?
林薇握着镊子的手微微颤抖。这些支离破碎的文字,像一块块冰冷的拼图,逐渐勾勒出一场精心策划、步步紧逼的政治谋杀。
功高震主,奸臣构陷,帝王心术,冷酷无情。而他,或许并非毫无察觉,却可能因忠君思想的束缚,或因挚爱在京为质若那女子当时已在长安,而未能及时脱身,最终踏入了死局。
她闭上眼,仿佛能看到巍峨的长安城下,暗流涌动,罗网收紧。他能征善战,于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却躲不过来自未央宫深处的冷箭。
那份无力,那份冤屈,那份与挚爱生死永隔的绝望…化作了何等强烈的执念?
她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脖颈,那里似乎也隐隐作痛起来。
是夜,梦境再次降临。
却不再是无边迷雾。
她清晰地站在一片荒芜的原野上,残阳如血,将天地染成一片悲壮的赤红。风声呜咽,卷着血腥气和尘土的味道。
前方,那个身披染血铠甲的熟悉身影背对着她,拄着那柄镶金错银的长剑,艰难地站立着。他的颈侧,那枚青铜箭镞深深嵌入,暗红的血液浸透了肩甲,每一步都留下沉重的血脚印。
他不再是棺椁里冰冷的枯骨,而是濒死却依旧挺直脊梁的将军。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头来。
目光不再是穿透青铜镜的模糊影像,而是真真切切地,对上了她的视线。
那张染血的面容上,没有了千年等待的疲惫,只有濒死时刻的极致痛苦、无法置信的悲愤,以及…看向她时,那深不见底的、几乎要将彼此都焚烧殆尽的眷恋与不舍。
他的嘴唇翕动,鲜血从嘴角溢出,声音破碎不堪,却一字一字,狠狠砸在她的心上:
“阿…薇……逃……”
“……活下去……”
林薇猛地从梦中惊醒,心脏疯狂擂鼓,满脸冰凉的泪水。
阿薇…
他叫她…阿薇?
不是那个没有名字的兰陵女子,是“阿薇”!
是她的名字!
那声跨越千年的呼唤,从一开始,找的就是她——林薇!
巨大的震撼和难以言喻的悲伤海啸般席卷了她,她蜷缩起来,无声地痛哭,仿佛要将积压了两千年的悲恸一次流尽。
她不再仅仅是考古学家林薇,她是他用魂魄执着呼唤了千年的人。那份沉重的、跨越生死的执念,找到了她。
她必须知道全部真相。必须知道,是谁射出了那支箭,是谁主导了那场阴谋,他最后…究竟经历了什么。
还有,她…或者说,她的前世,究竟是谁?
第二天,她带着前所未有的决绝,再次申请进入主棺室。她需要更近距离地观察,尤其是那面曾泛起异象的青铜镜。
负责人看她神色异常苍白,但眼神却亮得骇人,终究叹了口气,批准了,只是坚持必须有另一名工作人员陪同。
棺椁内部已被仔细清理过,所有随葬品都做了固定和记录。那面青铜镜依旧静静地躺在墓主人胸前,铜绿斑驳,黯淡无光,仿佛那日惊心动魄的异象从未发生。
陪同的技术人员在一旁做着常规检查记录。
林薇的心跳得很快。她戴上手套,拿起专用的强光手电和放大镜,俯身靠近那面古镜。
镜背的卷云纹华丽繁复,中心是罕见的蟠螭钮,工艺精湛,绝非寻常器物。她仔细检查着每一寸纹路,不放过任何细节。
光线缓缓移动。在镜钮下方一处极其隐蔽的云纹缠绕处,她发现了一丝异样——那里的纹路似乎并非完全天然形成,有极细微的、被后来刻上去的痕迹。
她调整光线角度,放大镜紧紧贴上。
那是一个符号。
一个用最纤细的线条、几乎是凭感觉阴刻上去的符号,深藏在华丽的云纹之中,肉眼几乎无法分辨。
那是一只简笔的、振翅欲飞的燕子的形状。
燕子…
林薇的呼吸骤然停止。
这个符号…她见过!
在她孤儿院时期仅有的几件私人物品中,有一个小小的、同样质地不明的黑色吊坠,上面就有这样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飞燕刻痕!院长妈妈说,发现她时,那吊坠就和玉璜一起,紧紧攥在她手心里!
后来那吊坠在一次搬家途中遗失了,她伤心了很久,但那个独特的飞燕符号,她绝不会记错!
为什么霍翀的青铜镜上,会有这个符号?!
这是那个投水女子的标记?还是…别的什么?
巨大的疑团再次笼罩下来。
就在她全神贯注于那个飞燕符号时,指尖无意识地擦过了冰冷的镜面。
毫无预兆地——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猛地从镜面传导至她的指尖,瞬间窜入手臂,冲向她的大脑!
“嗡——”
一声剧烈的耳鸣炸开,眼前的景象瞬间扭曲、模糊!
棺椁、灯光、身旁的工作人员…所有一切都在飞速褪色、远离。
取而代之的,是扑面而来的喊杀声、金铁交击的刺耳噪音、战马的悲鸣、还有烈火燃烧的噼啪声!
浓烟呛入她的口鼻,带着血肉烧焦的可怕气味。
视野在一片混乱中剧烈摇晃,她仿佛正被人拼命拉扯着,在一条燃烧的、布满尸体的巷弄中跌跌撞撞地奔跑。
耳边是一个年轻男子嘶哑绝望的吼声,盖过了所有的喧嚣,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催促:
“小姐!快走!从这里出去!往渭北方向!永远别再回来!永远别再信长安城的任何人!!”
冰冷的触感并非来自青铜镜面,而是源于某种更彻骨的存在——是濒死的绝望,是刀锋劈开骨肉的震颤,是烈火舔舐肌肤的灼痛。林薇的感官在瞬间被粗暴地撕裂,又从两千年前的某个时空节点野蛮地重塑。
“嗡——”的耳鸣被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取代。
浓烟滚滚,刺得她眼泪直流,几乎窒息。视野天旋地转,被人粗暴地拖拽着,在一条狭窄、炽热的巷弄里踉跄奔逃。脚下不时绊到软硬不一的物体——是尸体,横七竖八,温热的血液浸湿了她的鞋履,粘稠而恶心。
耳边是那个年轻男子声嘶力竭的吼叫,充满了濒死的恐惧和一种孤注一掷的急切:“小姐!快走!从这里出去!往渭北方向!永远别再回来!永远别再信长安城的任何人!!”
她或者说,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试图回头,却被一股更大的力道猛地向前推搡。
“走啊!!”那声音最后爆发出一声泣血的呐喊,随即被一声金属切入骨肉的闷响和一声短促的惨嚎切断。
推力消失了。
林薇感到“自己”的心脏骤然缩紧,一股灭顶的悲恸和恐惧攫住了她。她不敢回头,拼命向前跑,肺部像破风箱一样拉扯着疼痛。两侧是燃烧的屋舍,烈焰腾空,发出噼啪的爆响,灼热的气浪烤焦了她的鬓发。
这条巷子…这绝望的奔逃…
是了!和她之前恍惚中看到的片段一模一样!只是这一次,她不再是旁观者,她正亲身经历着!
这就是霍翀死后,长安城那场针对他势力清洗中的一幕?这个被护卫拼死送出的“小姐”,就是那个野史中投水的未婚妻?那个…可能是她前世的女子?
念头飞转间,她已跌跌撞撞冲出了巷口。
眼前豁然开朗,却并非生路。
外面是更广阔的街道,同样一片狼藉,火光映天,黑烟蔽日。更多的士兵手持火把与刀剑,正在逐屋搜查,杀戮不肯投降的“霍府余孽”。他们的甲胄制式…正是那枚箭镞上标记所属的期门军!
“那边!还有一个!”一声厉喝划破喧嚣。
几道冰冷的目光瞬间锁定了她。
绝望如同冰水浇头。
就在此时,一辆看似普通、却速度极快的青篷马车毫无征兆地从斜刺里冲来,险险地停在她面前。车帘掀开一角,露出一张模糊不清的脸,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迫:
“上车!”
是敌是友?陷阱?
身后追兵的脚步声和呵斥声已近在咫尺。没有时间思考!
“她”几乎是凭借本能,手脚并用地爬上了马车。车帘落下瞬间,骏马嘶鸣,马车猛地窜出,将追兵的怒骂声甩在身后。
车厢内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奇异的药草香。那个看不清面容的人递过来一个水囊和一套粗布衣裳,声音依旧低沉:“换上,擦干净脸。我们时间不多。”
“她”惊魂未定,心脏狂跳,依言照做。冰冷的水滑过喉咙,稍微压下了那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粗布衣裳摩擦着皮肤,粗糙却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全感。
“多谢…恩公救命之恩…”声音出口,是她自己的,却又带着一种陌生的、属于少女的惊怯颤抖,“不知恩公…”
“不必多问。”那人打断她,语气听不出情绪,“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送你出城。”
受谁之托?霍翀的旧部?还是…别的什么人?
马车在颠簸中疾行,外面街道上的混乱声响渐渐被抛远。车内陷入沉默,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辘辘声和彼此压抑的呼吸声。
林薇或者说,寄宿在这少女身体里的意识紧紧攥着胸口的衣襟,那里,半枚温润的玉璜贴肉藏着——“灵犀”。巨大的悲伤和后怕此刻才汹涌袭来,眼泪无声地滑落。
翀哥哥…他真的…不在了吗?
那个承诺归来便与她“灵犀同心”,永不相负的男人,已经倒在某个冰冷的地方,颈间插着来自他誓死效忠的王朝的箭矢?
为什么?凭什么?!
恨意如同毒藤,在绝望的废墟里疯狂滋生。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速度渐缓。外面传来盘查的呼喝声。
到了城门?
车内人的气息似乎也绷紧了。一只手无声地递过来一小块硬物,像是令牌。
“拿好。低头,无论发生什么,别出声。”那低沉的声音嘱咐道。
车帘被粗暴地掀开,火把的光透入几分,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响起:“什么人?宵禁严查!下车!”
驾车的人似乎递出了什么,声音赔着笑:“军爷辛苦,家中老母急病,赶着出城回乡下,行个方便…”
那军士检查着令牌,火光晃动间,林薇眼角余光瞥见车外景象——城门守卫森严,甲胄鲜明的期门军士兵比平日多了数倍不止,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经过的人。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突然,另一个穿着更低阶军官服饰的人走上前,似乎对那令牌产生了怀疑,凑近了些,目光狐疑地投向车厢:“这令牌…看着眼生啊。车里还有什么人?下来看看!”
气氛瞬间紧绷到极点!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远处骤然响起一阵巨大的喧哗骚动,似乎有什么地方发生了更大的乱子,火光猛地窜高,隐约传来“走水了!”“有逆贼冲击府衙!”的惊呼声。
城门处的守军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
“怎么回事?快!分一队人过去看看!”军官大声下令,混乱中,他烦躁地对着马车挥挥手,“快走快走!”
车帘落下,马车立刻启动,飞快地驶出了城门。
冷风从车帘缝隙灌入,带着城外荒芜的气息。危机暂时解除,但林薇却感到一阵更深的寒意。
那场突如其来的骚动…太巧了。巧得像是精心安排,只为助她脱身。
是谁?谁在暗中操纵这一切?那个“受人之托”的人,到底是谁?目的何在?
她看向对面阴影中模糊的人影,对方依旧沉默,仿佛刚才的惊险从未发生。
马车在夜色中一路向北。
不知又行了多久,车速慢下,最终停住。
“只能送到这里。”那个低沉的声音说,“往北再走五里,有接应的船只渡渭水。之后的路,靠你自己了。”
“恩公!”林薇急切地开口,试图看清阴影中的脸,“至少…请告诉我您的名讳,日后…”
“没有日后。”那人打断她,语气第一次带上了些许复杂的情绪,像是怜悯,又像是…别的什么,“忘了长安,忘了霍翀,忘了这一切。活下去。”
说完,不容她再问,那人示意她下车。
脚踩在城外冰冷的土地上,回头望去,长安城的方向火光映天,如同一个巨大而痛苦的烙印,灼烧在漆黑的天幕上。
那辆青篷马车没有丝毫停留,调转方向,很快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孤身一人,站在荒原的风中,前路茫茫,家国尽毁,挚爱永逝。巨大的孤独和悲凉几乎将她压垮。
她握紧了那半枚“灵犀”玉璜,冰冷的玉石此刻是她与过去唯一的连接。
翀哥哥…
她咬着唇,强迫自己转身,向着未知的北方,迈出了脚步。
每一步,都踩碎了过去的梦幻泡影。
……
景象再次剧烈地晃动、模糊。
浓烟、血腥、冰冷的夜风…所有感知飞速抽离。
林薇猛地抽回手,像是被青铜镜面烫到一般,踉跄着后退两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墓室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林博士?!”陪同的技术人员吓了一跳,赶紧扶住她,“您没事吧?脸色这么难看!”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全是冷汗,瞳孔因惊惧而放大,仿佛还未从那场两千年前的生死逃亡中回过神来。
指尖触碰古镜的冰冷感犹在,但那濒死的绝望、奔逃的惊惶、马车里的药草香、城外荒原的刺骨寒风…每一种感觉都真实得可怕。
那不是幻觉,那不是简单的共情或想象!
她刚刚,切切实实地…穿越了时空,附身在了那个即将投水的霍翀未婚妻身上!亲历了她死前的一段经历!
那个连名字都没有留下的兰陵女子…她叫阿薇?霍翀在镜中呼唤的是“阿薇”,那个护卫临死前保护的“小姐”,马车里惊惶无助的少女…
林薇猛地捂住嘴,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头,她干呕了几下,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冰冷的恐惧顺着四肢百骸蔓延。
她不仅是转世。她正在以一种无法理解的方式,重历“她”的死亡!
“我…我没事…”她推开技术人员的手,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可能…可能是低血糖又犯了…这里空气太闷…”
她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再多待一秒,再多看那面镜子一眼,她恐怕会彻底崩溃。
几乎是逃也似的,她冲出了主棺室,冲出了墓葬坑,一直跑到发掘区外的新鲜空气里,扶着膝盖,贪婪地呼吸着,试图压住那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脏。
那个飞燕符号!那辆神秘的马车!那个阴影中“受人之托”的人!
这些线索像乱麻一样缠绕在她脑海里。
霍翀未婚妻的逃亡,并非简单的走投无路投水自尽。背后似乎有一股隐秘的力量在插手。那辆马车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那个人的话语滴水不漏,那句“受人之托”…
托付之人是谁?是霍翀生前安排的后手?还是…别的势力?
而那个飞燕符号,同时出现在霍�的青铜镜和她幼年遗失的吊坠上。这绝不可能仅仅是巧合。
这符号,是那个女子的标记?是霍翀留给她的某种信物?还是…代表着某个秘密的组织或势力?
她恍惚地回到临时宿舍,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月光透过窗户,惨白地照在地上。
她从贴身的衣袋里,再次拿出那枚“灵犀”玉璜。
玉石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她指腹一遍遍摩挲着那两个小如虫足的篆文——“灵犀”。
霍翀手握“同心”。
他们本该灵犀同心,白首不离。
可结局呢?一个被君王猜忌,乱箭射杀,草草掩埋,连铭文都要被凿毁。一个家破人亡,被迫逃亡,最终或许还是难逃一死,投了渭水,连名字都被抹去。
是怎样的阴谋和背叛,造就了这彻骨的悲剧?那支射穿霍翀脖颈的冷箭,究竟还藏着多少秘密?
那个在最后关头,于混乱中救走“阿薇”的神秘人,到底是谁?是友?是敌?那句“忘了霍翀”的劝告,是保护,还是另一种形式的灭口?
她总觉得,霍翀之死,乃至“阿薇”之死,背后牵扯的,远不止史书上那几句轻飘飘的“巫蛊祸起”、“帝怒诛之”那么简单。
那面青铜镜…是钥匙。
她能通过它,看到更多,感知更多。
这个念头一起,一股混合着恐惧和强烈渴望的战栗再次席卷了她。
害怕那亲历痛苦的冲击,却又无法抗拒探寻真相的诱惑。尤其是…关于他的真相。
第二天,林薇强迫自己恢复正常工作。她不能再引起怀疑。但她的心思,已完全不在那些出土的陶罐铜器上。
她利用一切间隙,查阅所有能找到的、关于汉武帝晚期、特别是征和二年到后元年间的一切历史资料、私人笔记、野史传说。她试图寻找任何关于“飞燕”符号的记载,关于那场针对霍翀势力清洗的细节,关于那个可能存在的、暗中活动的组织或势力。
然而,正史讳莫如深,野史语焉不详。
她像是在迷雾中摸索,偶尔抓到一鳞半爪,却无法拼凑出全貌。
直到这天下午,她在整理一批刚从墓葬耳室出土的、破损极其严重的漆器残片时,有了一个意外的发现。
那是一小块漆奁的碎片,黑底朱绘,图案是常见的云兽纹。但在断裂处,露出了一点极其细微的、不同于漆层的金属光泽。
她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将附着其上的泥土和碳化物清理掉。
一枚极小、极薄,几乎与漆片融为一体的金色飞燕符号,嵌在断口处!
做工精巧无比,若非断裂,根本不可能被发现!
这枚金燕,与青铜镜上阴刻的、她吊坠上的符号,如出一辙!
心脏狂跳起来。
她立刻对这块漆片进行了X光扫描和多光谱分析。在特定的光谱下,漆片断裂处边缘,显露出了几个用特殊墨料书写、肉眼完全无法看到的极小字迹!
那不是汉字,而是一种极其古怪的、扭曲的符号,更像是一种密码或暗记。
她屏住呼吸,将图像拍摄下来。
当晚,她将自己反锁在房间内,对着电脑屏幕上那些古怪的符号,苦思冥想。
这一定是一种密码。破解它,或许就能找到线索。
她尝试了所有她能想到的古典密码学方法——移位、替换、栅格…一无所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沮丧几乎将她淹没。
她疲惫地向后靠在椅背上,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桌上那枚“灵犀”玉璜。
云纹…玉璜…灵犀…同心…
等等!
一个疯狂的念头闪过。
她猛地坐直身体,拿起玉璜,将其上的云纹走势临摹下来。然后,尝试着将那些古怪的符号,按照云纹的曲折进行对应和排列…
当最后一个符号找到对应点后,一段简短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密文,被破译了出来:
“鹞已断线,巢覆卵危,燕速归巢,蛰伏待时。”
鹞?巢?卵?燕?
鹞子是一种猛禽,常被喻为刺客、探子。“鹞已断线”——派出的探子或刺客失去了联系?
“巢覆卵危”——巢穴倾覆,卵自然危急。指的是霍翀倒台,其相关势力及家人危在旦夕?
“燕速归巢”——燕!飞燕!这是在通知持有“飞燕”符号的人,立刻返回秘密据点?
“蛰伏待时”——隐藏起来,等待时机?
这是一封密信!一封在霍翀倒台、清洗开始后,发出的警告信!藏在漆奁夹层中,试图传递给“飞燕”!
收信人是谁?是那个逃亡的“阿薇”吗?她不仅是霍翀的未婚妻,也是这个“飞燕”组织的一员?
那么,霍翀呢?他和这个“飞燕”又是什么关系?他是领导者?还是合作者?
那辆救走“阿薇”的马车,那个“受人之托”的神秘人,是否就来自这个“飞燕”组织?
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林薇的大脑。
她感到自己正在接近一个惊人的秘密。霍翀之死,或许根本不是什么单纯的功高震主、奸臣构陷!背后可能牵扯着更深的、隐藏在历史帷幕之下的势力争斗!
这个发现让她既兴奋又恐惧。
她需要再次触碰那面镜子!她需要知道,霍翀在被捕被杀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知不知道“飞燕”的存在?他有没有留下别的信息?
这一次,恐惧没能压过那汹涌的、探寻真相的渴望。
深夜,万籁俱寂。
林薇再次悄然来到了主棺室。巨大的棺椁在冷白色的应急灯下,投出沉默而巨大的阴影。
她走到棺椁旁,目光落在那面青铜镜上。
镜背的蟠螭钮和卷云纹,在灯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那个隐藏的飞燕符号,仿佛正无声地凝视着她。
她深吸一口气,这一次,没有任何犹豫,将指尖轻轻按在了冰凉的镜面上。
来吧。告诉我一切。
冰冷的洪流再次席卷而来,伴随着巨大的金铁交鸣之声和男人粗重的喘息、愤怒的咆哮!
视野清晰时,她发现自己正身处一座宏伟却压抑的宫殿之内。不是未央宫前殿,更像是一处偏殿或秘狱。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一种熟悉的、冷冽的沉香。
她看到的,是一个高大挺拔、穿着染血中衣的背影。他的双手被沉重的铁链锁在身前,铁链另一端连接着巨大的石柱。即使沦为阶下囚,即使甲胄被除,发冠凌乱,那脊梁依旧挺得笔直,带着不容折辱的骄傲。
是霍翀。
他正对着前方阴影处一个人影怒吼,声音沙哑,却如同困兽般充满了暴怒和不甘:“…江充!尔等阉竖小人!构陷储君,污蔑忠良!陛下必不会信尔等鬼蜮之言!”
阴影中,一个穿着宦官服饰、面容阴鸷的中年男人缓缓踱出,脸上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笑意,声音尖细:“冠军侯息怒。若非证据确凿,陛下岂会震怒?巫蛊人偶从您府中搜出,与太子宫中所出咒偶一般无二,您府中舍人更是供认不讳…铁证如山呐。”
“放屁!”霍翀猛地挣扎,铁链哗啦作响,颈侧青筋暴起,“那分明是尔等栽赃!待我面见陛下,陈明冤情…”
“面见陛下?”江充嗤笑一声,打断他,“冠军侯,您还以为您是那个权倾朝野的大司马大将军吗?陛下此刻,怕是不想见您了。”
他慢慢走近,压低声音,语气带着恶毒的得意:“不妨告诉您,陛下已有口谕…‘霍翀辜负圣恩,结连逆嗣,罪同谋反,其行可诛’。”
霍翀的身体猛地一震,瞳孔骤然收缩,脸上血色尽褪,那是一种信念彻底崩塌后的惨白与绝望。
“…陛下…陛下真的…”他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颤抖。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江充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袖,“更何况,您确实…不太安分。与那些藏头露尾的‘飞燕’余孽勾结,真当陛下毫无察觉吗?”
飞燕!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霍翀耳边,也炸响在林薇的意识里!
霍翀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震惊,但随即化为更深的愤怒和嘲讽:“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江充阴恻恻地笑了,从袖中取出一物,在霍翀眼前晃了晃。
那是一枚极小、极薄的金色飞燕符号!与漆奁碎片中发现的一模一样!
“这是在您书房暗格中找到的。‘飞燕’组织的信物…冠军侯,您还有何话说?”
霍翀死死盯着那枚金燕,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不再说话,只有眼中翻腾着滔天巨浪。
“哦,还有…”江充仿佛想起什么,语气更加恶毒,“您那位藏在兰陵、马上就要迎娶进门的未婚妻…好像,也姓顾?跟十年前被灭门的、那个暗中反对陛下政策的顾氏逆党,是同宗吧?啧啧,真是孽缘不浅呐…”
“你敢动她!!”霍翀猛地暴起,如同被触及逆鳞的狂龙,疯狂地挣扎起来,铁链被他巨力拉扯得铮铮作响,仿佛下一刻就要断裂!颈间旧伤崩裂,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襟。
江充被他的突然爆发吓得后退一步,随即恼羞成怒,尖声道:“死到临头还敢嚣张!来人!给我好好‘伺候’冠军侯!让他清醒清醒!”
几个如狼似虎的狱卒冲上前,棍棒和拳脚如同雨点般落下。
霍翀不再咆哮,只是用一双充血的眼睛,死死地、刻骨仇恨地盯着一旁阴笑的江充,任凭击打,一声不吭。
林薇感到“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她想冲上去,想挡住那些落下的棍棒,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作为一个被迫的旁观者,眼睁睁看着这一切。
就在这时,霍翀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在被殴打的间隙,目光猛地投向了她所在的方向!
那双充满血丝、饱含痛苦、愤怒与无尽担忧的眼睛,穿透了时空,精准地抓住了她的视线。
他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做出了两个字的嘴型。
快…走…
景象骤然扭曲、碎裂!
冰冷的墓室空气重新涌入肺部。
林薇猛地向后跌坐在地上,浑身冷汗淋漓,眼泪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
她看到了…她看到了他最后的时刻,他的冤屈,他的愤怒,他临死前最深切的担忧…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她”!
那句无声的“快走”,和梦境中、和逃亡马车里听到的,一模一样!
还有…“飞燕”!
霍翀不仅知道“飞燕”,他极有可能就是其中的核心成员!甚至领导者!而他的未婚妻,那个“阿薇”,也与之密切相关!
他的倒台,巫蛊之祸或许只是个引子,根本原因,是武帝发现了他们与这个秘密组织“飞燕”的联系?这个组织,似乎在暗中反对武帝的某些政策?
而那支最终射穿他脖颈的箭…
林薇的目光,再次投向棺椁中那具安静的骨骸,颈间那个狰狞的缺口。
冰冷的恨意,如同棺椁中的沉泥,层层叠叠地包裹了她的心脏。
她一定要找出全部的真相。
为了他。
冰冷的地板透过衣料传来寒意,林薇瘫坐在墓室角落,粗重地喘息。霍翀受刑时那双充血的眼睛、无声的“快走”口型,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烫印在她的灵魂上。
愤怒。悲伤。还有一种近乎窒息的无力感。
她眼睁睁看着,却什么也做不了。跨越两千年,她依旧只是个无能为力的旁观者。
不。不完全是。
她知道了“飞燕”的存在。知道了霍翀和“阿薇”与这个神秘组织的关联。知道了他的死,背后藏着比史书更为黑暗的政治绞杀。
这不再是单纯考古发现,这是一场迟来了两千年的追凶。而她,是唯一能听见亡者呼喊的人。
她挣扎着爬起来,双腿还在发软。目光再次投向那面沉寂的青铜镜。恐惧仍在,但已被更汹涌的决心压过。她需要知道更多,知道“阿薇”逃出长安城后发生了什么,那枚金燕密信最终是否送达,以及…她最终为何还是选择了投水。
再次将指尖抵上镜面需要莫大的勇气。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心里默念:告诉我,后来发生了什么。
冰冷的洪流再次裹挟着她的意识下沉…
…
颠簸。无尽的颠簸。
视野模糊不清,时而陷入短暂的昏厥,时而被噩梦惊醒。身体像是散了架,每一寸骨骼都在抗议着长时间的奔逃和惊恐。
林薇或者说,阿薇趴伏在马背上,脸颊紧贴着冰冷潮湿的马鬃。一名穿着粗布衣裳、沉默寡言的汉子在前面牵着马,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漆黑的夜路中疾行。这是离开那辆神秘青篷马车后,接应的“船夫”带来的脚力。
渭水的涛声在远处轰鸣,带着水汽的寒风吹在脸上,刺骨的冷。
“小姐,再坚持一下,快到渡口了。”牵马的汉子头也不回,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浓重的关中口音。
她虚弱地点点头,连发出一个音节的力气都没有。手紧紧攥着胸口的衣襟,那半枚“灵犀”玉璜硌着皮肉,带来一丝微弱的、源自另一个人的温暖幻觉。
翀哥哥…翀哥哥…
心里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每一次都带来新鲜的剧痛。他最后看向她的眼神,那无声的“快走”,是支撑着她没有在得知死讯瞬间就彻底崩溃的唯一力量。
他要她活下去。
可她该怎么活?家没了,族人了无音讯她不敢去想夷三族的诏书是否已经下达,挚爱之人含冤惨死,像野狗一样被丢弃在荒郊野岭。天地之大,何处是容身之所?
那个“飞燕”的“巢”吗?她真的能信任那个连面目都未曾看清的“恩公”和这个接应的陌生人吗?江充能搜出霍翀与“飞燕”关联的信物,这个组织,真的还安全吗?
疑惧如同毒蛇,啃噬着她仅存的勇气。
马匹忽然停住,不安地喷着响鼻。
牵马的汉子猛地举起手,示意噤声,身体紧绷起来,侧耳倾听着周围的动静。
只有风声,和水流声。
但片刻的死寂后,一阵杂沓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伴随着火把的光亮和粗暴的呼喝!
“搜!仔细搜!逆党家眷很可能就在这一带企图渡河!”
是期门军!他们追来了!
林薇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绝望如同冰水浇头。
“走!”汉子当机立断,猛地一扯马缰,不再顾忌声响,朝着渭水河岸的方向狂奔而去!
马匹受惊,嘶鸣着发力冲刺。林薇死死抱住马颈,才没有被甩下去。身后追兵的火光和人声迅速逼近,箭矢破空之声咻咻响起,钉入身旁的泥土树干!
“跳!”冲到河岸一处陡坡,汉子猛地一拍马臀,对着林薇大吼一声,自己则转身,抽出一柄短刃,迎向追兵!
没有犹豫的时间!林薇闭上眼,心一横,顺着马匹冲势向坡下翻滚而去!
冰冷刺骨的河水瞬间将她吞没!沉重的衣物吸水后如同铅块般拖拽着她下沉。口鼻灌入浑浊的河水,窒息感猛烈袭来。
她拼命挣扎,手脚并用地向上划水。就在她肺部的空气即将耗尽时,一只手猛地抓住了她的胳膊,用力将她提出了水面!
“咳!咳咳咳!”她剧烈地咳嗽着,眼前发黑。
救她的是另一个完全陌生的面孔,浑身湿透,表情冷峻,将她快速拖向岸边一处隐蔽的芦苇丛。那里,藏着一叶窄小的扁舟。
“快上船!”那人低声道,语气急促。
身后的岸上,传来兵刃交击的声响和一声短促的惨呼——是那个牵马汉子的声音。
林薇喉咙发紧,被粗暴地推上小舟。另一人已经等在船上,迅速划动船桨,扁舟像箭一样悄无声息地滑入渭河中央的浓重夜色里。
岸上的火光和厮杀声渐渐远去,最终被涛声吞没。
她瘫在船底,瑟瑟发抖,冷得牙齿都在打颤。又一次…又一次在最后一刻被陌生人救起。
这些人,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