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捏着病历本的手突然被护士撞了一下。“颜医生！急诊刚收了个孕妇，出血量很大！

”我拔腿就往抢救室跑。刚推开抢救室的门，我脚步顿住了。

陆衍正小心翼翼地把一个女人放在担架床上，动作轻柔得像捧着稀世珍宝。

那个女人脸色苍白，捂着肚子，浅色连衣裙下摆染了一大片暗红。

陆衍的浅灰色衬衫袖口也蹭上了血迹，刺眼得很。他抬头，看见穿着白大褂的我站在门口，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颜晚？”我没理他，直接看向担架床上的女人。很年轻，二十出头的样子，眉眼精致，此刻因为疼痛皱成一团。“什么情况？”我戴上手套，声音冷静得连我自己都陌生。“她……她摔倒了，流了很多血……”陆衍的声音有点发紧，眼神一直没离开那个女人，“晚晚，你快看看她！她怀孕了，快四个月了！

”护士小林拿着血压计过来，看看陆衍，又看看我，小声嘀咕了一句：“颜医生……那是……你丈夫吧？”抢救室里瞬间安静了一下。

我伸手去检查患者的瞳孔反应，动作没停。“姓名，年龄，末次月经时间，摔跤时哪个部位着地？”我的问题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冰冷。

…22岁……月经……大概是3月5号……她……她是后腰撞到桌角了……”陆衍抢着回答。

林薇虚弱地睁开眼，看到我胸前的名牌，又看看陆衍，眼泪一下子涌出来：“阿衍……我害怕……我们的孩子……”陆衍立刻握住她的手，声音温柔得快滴出水：“薇薇别怕，颜医生是最好的妇产科医生，有她在，不会有事的。

”“颜医生？”林薇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我忽略掉她眼底的东西，掀开她的裙子检查出血情况。出血量确实大，宫口开了，情况危急。

“准备B超，急查血常规、凝血功能、交叉配血，开放双静脉通道，通知手术室准备急诊剖宫产！”我语速飞快地吩咐护士。“是！颜医生！

”护士们立刻忙碌起来。“阿衍……”林薇死死抓着陆衍的手，指甲几乎嵌进他肉里，“你陪着我……我好疼……”“好，我陪着你，别怕。”陆衍俯身在她耳边低语，旁若无人。

我转身去开医嘱，手指在键盘上敲击，指尖冰凉。小林凑过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愤愤不平：“颜医生，这……这也太欺负人了！她谁啊？你老公他……”“小林，”我打断她，声音不高，但足够清晰，“抢救室不是八卦的地方，准备手术。

”小林咬了咬嘴唇，没再说话。林薇被推进手术室。陆衍想跟进去，被护士拦住：“家属请在外面等。”他焦躁地在手术室门口踱步，终于把目光投向我。

“晚晚，”他抓住我的胳膊，力道很大，“你一定要保住孩子！一定要！”我抽回手臂，白大褂袖子被他攥出了褶皱。“我是医生，职责是尽力救治每一个患者，包括孕妇和她腹中的胎儿。”我看着他，声音没有波澜，“但前提是，我的判断基于医学指征，而不是你的个人意愿。”陆衍的脸色变了变：“你什么意思？

你还在恨我对不对？你想报复我？薇薇和孩子是无辜的！”“陆先生，”我指了指手术室的门，“我是主刀医生，现在要进去做术前准备。请你保持安静，不要影响医护人员工作。”说完，我不再看他，推开手术室的门走了进去。无影灯下，林薇躺在手术台上，麻醉师正在给她做腰麻。她看到我进来，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抗拒。

“怎么……怎么是你主刀？阿衍呢？我要阿衍……”她挣扎着想动。“林小姐，躺好！

不要动！”麻醉师按住她。我走到手术台边，戴上无菌手套，看着她：“林薇，我是颜晚，你的主治医生。现在情况很危险，胎盘可能早剥，我们需要立刻手术取出胎儿。

你的情绪波动会直接影响手术安全。”我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林薇停止了挣扎，眼泪顺着眼角滑进头发里，带着哭腔说：“颜医生……求你……保住我的孩子……那是我和阿衍的孩子……”我没说话，只是看向麻醉师。麻醉师点点头：“颜医生，可以开始了。”手术刀划开皮肤，一层一层深入。我全神贯注，剥离粘连，暴露子宫……动作精准而迅速。

手术室里只有监护仪的滴答声、器械的碰撞声和我偶尔发出的简短指令。“吸引。

”“止血钳。”“纱布。”终于，胎儿被取了出来。小小的，青紫色，一动不动。

儿科医生立刻上前进行抢救。心肺复苏，气管插管，给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我继续处理林薇的创面。胎盘早剥面积很大，剥离面一直在渗血。我皱着眉，快速缝扎止血。

“颜医生，新生儿评分1分……抢救无效……”儿科医生沉重的声音响起。

林薇在麻醉状态下没有知觉。我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更快速地缝合子宫。“知道了。

继续关注产妇生命体征。”手术结束。林薇被推出手术室，送回病房观察。

我脱掉手术衣和手套，走到洗手池前。冰冷的水冲刷着手臂，我盯着水流，脑子里一片空白。

陆衍焦急的脸出现在门口。“晚晚！薇薇怎么样？孩子呢？孩子怎么样了？”我关上水龙头，抽了张纸巾擦手，转过身看着他。“林薇暂时脱离危险，但需要密切观察。孩子……没保住。

”我的声音很平静，像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陆衍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他踉跄了一步，靠在墙上。“没……没保住？”他喃喃自语，眼睛瞬间红了，“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你不是最好的医生吗？你为什么没保住他！”他突然冲我吼道，声音嘶哑。走廊里几个路过的病人和家属都看了过来。

我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那毫不掩饰的怨恨和指责，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凿了一下，钝痛蔓延开来。“陆衍，”我深吸一口气，极力维持声音的平稳，“造成她摔倒的原因是什么？是她自己不小心，还是你照顾不周？胎盘早剥是急症，孩子能抢救过来的几率本来就很低。作为一个医生，我尽力了。但作为你结婚五年的妻子，我想问问你，现在躺在那里的，为什么是她，而不是我？”陆衍被我噎得说不出话，脸上的愤怒被一丝狼狈取代。“晚晚，我……我和她……”“陆衍！

”病房里传来林薇虚弱的哭喊，“阿衍！阿衍你在哪？

我的孩子没了……我们的孩子没了……”陆衍像被惊醒，狠狠瞪了我一眼，转身就朝病房跑去。“薇薇！我来了！”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病房门口，挺直的脊背终于垮了下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小林拿着术后记录过来，担心地看着我。

“颜医生，你脸色好差……你没事吧？”我摇摇头，强撑着直起身：“没事。

林薇的术后医嘱开好了吗？注意她的生命体征，特别是血压和阴道出血量，随时报告。

”“开好了，颜医生。”小林犹豫了一下，“你……你早上也没吃东西吧？

要不你去休息室吃点东西？这里有我盯着。”“不用了。”我摆摆手，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我下午还有门诊。你去忙吧。”回到门诊，面对一个又一个病人，我机械地询问病史、开检查、解释病情。

脑子里却不断回放着陆衍抱着林薇冲进急诊室的画面，还有他刚才那怨恨的眼神。

下班时间到了。诊室里最后一个病人离开。我坐在椅子上，没有动。手机屏幕亮起，是陆衍发来的微信，只有冰冷的几个字：晚上我不回去了，在医院陪薇薇。

我看着那行字，很久，然后按灭了屏幕。回到家，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

这个我和陆衍住了五年的房子，此刻像个巨大的冰窖。餐桌上还放着我昨天心血来潮买的花，已经有点蔫了。胃里一阵翻搅，这才想起一整天几乎没吃什么东西。我走进厨房，想煮碗面。

水烧开，面条下进去，看着翻滚的水花，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我抬手擦掉，关掉火。

面，最终也没吃。走进卧室，打开衣柜，陆衍常穿的几件衣服都不见了。大概是在医院陪床，拿走了。床头柜上，还放着我们去年在海边度假的合影。照片里，他搂着我的肩膀，笑得灿烂，我靠在他怀里，一脸幸福。我拿起相框，指尖划过玻璃表面。才一年而已。

一年前，他还信誓旦旦地说，颜晚，我们要个孩子吧。后来……后来，我因为工作太忙，连续做了两台大手术累倒了，他赶来医院照顾我，抱怨说：“晚晚，你眼里只有你的病人，什么时候能有我，能有我们自己的家？”再后来，他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身上的香水味也越来越陌生。直到三个月前，我在他手机里看到了林薇的照片，还有那些露骨的聊天记录。阿衍，我好像怀孕了，我好怕。别怕薇薇，有我在。

可是颜医生……她会不会……她管不着。她心里只有她的手术刀！

那我们的孩子怎么办？生下来。我会处理好的。……指尖传来刺痛。不知何时，相框的玻璃边缘被我捏碎了，划破了手指。鲜红的血珠冒了出来。

我面无表情地抽了张纸巾按住伤口。原来心被捅穿了，手上的这点疼，根本感觉不到。

我没有吵，没有闹。只是把那些聊天记录拍下来，然后平静地问他：“陆衍，离婚吧。

”他当时慌了，痛哭流涕地道歉，说是一时糊涂，是林薇勾引他，说他爱的只有我，求我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跪在地上，抱着我的腿，说只要我不离婚，他立刻和林薇断绝关系。

我看着他涕泪横流的样子，只觉得恶心。我没有说原谅，也没有再提离婚，只是搬到了客房住。我以为，这样冷静的切割，是对彼此最后的体面。我以为，他至少会处理好林薇的事情。结果呢？他所谓的“处理”，就是让她怀着他的孩子，然后在我面前上演生死恋？我看着指腹上渗出的血，慢慢染红了纸巾。心里那片冰封的湖面，终于彻底碎裂，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绝望和冰冷。我找出药箱，简单包扎了一下。

然后拿出抽屉最底层的一份文件。《离婚协议书》。我拿起笔，在女方签名处，一笔一划，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颜晚。笔迹很稳。签完，我把协议书放在客厅最显眼的茶几上。

手机又响了，是医院的座机。“喂，颜医生，不好意思打扰你下班。

3床林薇血压有点不稳定，波动比较大，你要不要过来看一下？”是值班护士小张的声音。

“知道了，我马上过来。”我挂了电话。也好。有些事，该当面做个了断。回到医院病房。

陆衍果然在，坐在林薇床边，正小心翼翼地喂她喝水。林薇靠在他怀里，脸色苍白，眼神怯生生的。看见我进来，陆衍立刻放下水杯，站起来，语气带着责备：“你怎么才来？

薇薇血压一直不稳，你开的那药是不是没用？”我没理他，径直走到床边，拿起床头的血压计和监护仪记录看了看。“硝苯地平用了多久？剂量多少？

”“下午你走了之后就用上了，5mg舌下含服了一次，效果不明显，刚又含了一次10mg。”小张护士赶紧回答。我放下记录本，对林薇说：“林小姐，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头痛、眼花、心慌？”林薇摇摇头，声音细弱：“就是……有点头晕，没力气。”“颜晚，你倒是说话啊！薇薇到底怎么回事？会不会是手术没做好？

”陆衍的语气咄咄逼人。我抬眼，冷冷地看着他：“陆衍，这里是病房。我是医生，她是我的病人。请你出去，不要干扰我的诊疗工作。”“我是她家属！”陆衍梗着脖子。

“家属更应该在门外等。”我的声音不容置疑，“小张，请家属先出去。

”小张护士有点为难，但还是走到陆衍面前：“陆先生，请您配合一下医生工作，先到外面等好吗？”陆衍看着一脸冷肃的我，又看看病床上虚弱的林薇，咬了咬牙，终究还是愤愤地转身出去了。病房里只剩下我和林薇，还有小张护士。

我重新给林薇测量了血压，170/110mmHg。“林小姐，”我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平静无波，“妊娠期高血压疾病，在你孕检时就应该有发现和干预吧？

为什么没有控制好？”林薇眼神躲闪了一下，小声说：“我……我之前没觉得不舒服……就没太在意……”“没在意？

”我拿起她的病历翻看，最新的产检记录已经是两周前，血压140/90mmHg，尿蛋白+。“产检医生没告诉你这很危险？没让你住院观察？”林薇低下头，手指绞着被角：“说……说了……可是……阿衍说……说住院太麻烦，而且他工作忙，没时间总来陪我……”原来如此。我合上病历，心头的寒意更甚。“你现在的情况，是重度子痫前期的可能性很大。虽然终止了妊娠，但产后血压仍可能急剧升高，甚至发生子痫、脑血管意外，危及生命。”我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只是陈述医学事实，“目前血压控制不理想，我需要给你调整用药方案，同时要密切监测，必要时需要进ICU。

”林薇的脸色瞬间煞白，眼泪涌了出来：“颜医生……我……我会死吗？

我不想死……阿衍……我要阿衍……”“你现在需要的是安静休息和配合治疗。

”我对小张说，“记录血压Q1H，静脉泵入硫酸镁，负荷剂量后维持。

急查血电解质、肝肾功能、凝血。准备硝普钠备用，通知ICU待命。”“是，颜医生！

”小张立刻去执行。我开好医嘱，转身准备离开病房。“颜医生！”林薇叫住我，带着哭腔，“你……你是因为恨我……才故意吓我的对不对？因为我和阿衍……你想报复我？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林薇，这里是医院。我是医生。我对我经手的每一个病人负责，无论她是我的谁。”我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病房里，“至于你和陆衍的事，那是我和他的私人恩怨。等你出院，健康地走出这间病房，你们爱怎样，都与我无关。

”说完，我拉开门走了出去。陆衍立刻冲上来：“薇薇怎么样了？你跟她说什么了？

她怎么哭得那么厉害？”“她需要休息。”我绕过他，走向护士站，“小张，按我的医嘱执行，有任何变化立刻通知我。”“好的颜医生！”陆衍一把拉住我的胳膊，力道大得惊人：“颜晚！你到底想怎么样？！孩子没了，薇薇已经很痛苦了！

你为什么还要刺激她？你是不是就想看着她死你才开心？”胳膊被他捏得生疼。

我看着他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看着这张曾经让我无比眷恋的脸，忽然觉得无比陌生，也无比可笑。“陆衍，”我用力甩开他的手，一字一句地说，“真正想让她死的人，是你。

”陆衍愣住了。“明知道她有妊娠期高血压，明知道情况危险，你还纵容她不住院，不遵医嘱。现在出了事，你不敢面对自己的责任，就把所有的恐惧和怨恨都转移到我身上。

”我的声音不大，却像淬了冰的针，扎向他，“还有，茶几上的东西，签好字，寄给我。

”说完，我不再看他，径直走向医生值班室。我需要一杯热水，我的胃又开始痉挛了。

陆衍在原地僵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茶几上的东西”是什么。他脸色变了变，想追上来，又顾忌着病房里的林薇，最终还是没动。我在值班室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慢慢喝下去，暖流滑过冰冷的胃，却丝毫温暖不了四肢百骸。手机响了，是陆衍的妈，我的前婆婆。“喂，妈。”我还是习惯了这个称呼。“晚晚啊！”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刻意的亲热和一丝急切，“我刚听小衍说了点事……唉，这孩子，真是糊涂！那个林薇，你也别往心里去，她就是个小姑娘，不懂事！小衍也是被她一时迷惑了……”“妈，”我打断她，“您有什么事吗？”“咳，就是……晚晚啊，妈知道你受委屈了。可你看，现在林薇那孩子也没了，她也遭了报应了不是？你跟小衍都结婚五年了，感情基础多深啊！

哪能说离就离？传出去多不好听？小衍他知道错了，刚还跟我哭呢，说不能没有你……”胃里的翻搅感更厉害了。我按着上腹部，语气平淡：“妈，离婚协议，陆衍签好字寄给我就行。我和他，没什么好谈的了。”“晚晚！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呢！

”婆婆的声音提高了，“你一个女孩子，离了婚，又这么大年纪了，以后怎么办？

工作再好有什么用？女人总得有个家啊！听妈的，别闹脾气了，跟小衍好好过，趁年轻赶紧生个自己的孩子才是正经！林薇那个没福气的，孩子掉了正好，省得以后麻烦……”“妈！”我猛地打断她，声音控制不住地有些发抖，“我的事，不用您操心了。我还有事，先挂了。”不等她再说什么，我直接挂断了电话。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胃部的绞痛一阵紧过一阵，冷汗瞬间冒了出来。我扶着桌子，慢慢滑坐到椅子上。“颜医生？你怎么了？”一个路过的护士看到我脸色惨白，吓了一跳。

“没……没事……”我咬着牙，想撑着站起来，眼前却一阵发黑，剧烈的疼痛从下腹猛地炸开。“颜医生！”护士惊呼着扶住我下滑的身体。

“疼……”我蜷缩起来，感觉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腿间涌出。“血！颜医生你流血了！

”护士惊慌地喊道，“快来人！推床！送抢救室！”意识模糊前，我看到值班医生和几个护士冲了进来，七手八脚地把我抬上平车。“血压！血氧！”“快！

建立静脉通道！”“通知手术室准备！怀疑宫外孕破裂！”宫外孕……破裂？

混乱的声音像隔着一层水，听不真切。剧烈的疼痛吞噬着我最后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