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同事眼里，我是为了双倍工资，连续三年不愿回家过年的冷血动物。我出生那天，我小姨说，我妈给了我两次生命，这份恩情，我需要还我妈一辈子。李招娣，李招娣，直到我爸去世那天，我也没能给他招来个弟弟。我弟到来那天，他拯救了我妈，她终于像个妈妈。我姐大出血的那天，我妈和我弟正忙着挑婚服、买五金。我弟结婚的那天，我送了他一份永世不忘的大礼。1“今年谁留守大本营？”“还能是谁，三四年都是她了！

”“为了这两天的工资，够拼的。”“当然，不然怎么年年都是优秀员工。

”我感受到同事们投来的异样目光，但我毫无波澜，正赶项目收尾工作。“娣姐，我先走了。

提前祝你新年快乐。”跟我同组，关系不错的陈莹拍拍我的肩膀。“新年快乐！

”等全部同事离开后，我走到窗边。附近区域的大厦几乎全都关灯了，只有街道两边的路灯还亮着。灯光下，刺眼的大红灯笼挂满每条街道，这是清冷的年味，与乡下的年截然不同。办公桌上的手机在震动。是我姐李来娣的来电。“老妹，过两天就除夕了。回咱家过年吧，童童想你了。”这已经是她第一百次让我去她家过年了，“你姐夫没那么多习俗规定。”我姐夫是孤儿。“小姨，你快回来吧，我的小床都收拾好了！

”六岁的童童声音如同铃铛般。“谢谢童童，等小姨回去，给你带爱莎公主。

”她是我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小姨需要你的帮忙，帮小姨照顾好你妈妈和她肚子里面的BB,可以吗？”“可以。”“你把电话给妈妈，小姨再聊两句。”“姐，你的预产期只有一个多月，得多注意。你坐月子的事，跟咱妈说了没？”“妈说，到时候再看看，但有跟我嘟囔两句，她的意思和生童童时一样，娘家人不能去婆家伺候月子，不然对娘家的兄弟有不好的影响。”“我年初二回去，再跟咱妈说说。没事，有我呢，你们早点休息。”“你也早点休息，别总是加班加得那么晚。

”知妹莫若姐。2回到出租屋，已经是01：15。在掏钥匙时，听到来福的咿咿呀呀，它肯定在门口咧嘴摆尾等着我。果然一开门，它就扑了上来。“叮”微信的新信息进。

这个点还能给我发语音的，除了他，没别人。李继祖，我弟弟。“二姐，记得回来给萌萌带The Ginza 黑白双煞精华。”蒋萌萌是他的女朋友。

托蒋萌萌的福，我这个连26个字母都未认全的弟弟居然会说一两个英文单词。

我复制粘贴去某宝一看，“好家伙，神经病，拿我当ATM。”我没回复他，他打电话进来，我没接。我们出生在一个小乡村，尽管是新时代，但某些观念依旧没有改变,反而有增无减。

小时候，我和我姐什么都得让李继祖。好吃的，他吃。好玩的，他玩。什么都是他的。

……如果我们打架，结局必须是他赢了，才能收场。因为，我妈说，我们是姐姐，大的应该让着小的。奇怪的是，我妈从不要求我姐让着我。从我记事起，烙印在我的脑海里的是我姐小小的后背，大大的后脑勺，还有她那条永远凌乱的马尾辫。

招娣，招娣，直到我爸走的那天，我也没能给他招来个弟弟。那年我2岁，他矿难去世。

我妈开始郁郁寡欢的日子，逢人就哭着念叨：“我李家要断后啦。”自此，我是7岁的李来娣的背后人形挂件，背带将我和她紧紧绑在一起。她背着我上山割猪草，背着我下田插秧，背着我上学……我贯穿她整个童年。她是我的光，我成了她的影子。

13岁的李来娣开始独自一人外出打工的日子，一直到我读完高中。微薄的工资，主要分成两份，一份给回家里，一份给读书的我做伙食费，她说：“读书费脑子，一定要舍得在学校的食堂打肉吃。”我五岁那年，一个狂风暴雨的夜晚，隔壁村的周奶奶抱着一个男婴走进我们的家。我妈给她一个卷起来的长方形的塑料袋。

就这样，我多了一个弟弟。神奇的是，我妈无药而愈，李继祖的出现让她有了母性光辉和无私奉献，但仅对李继祖如此。用她的话，就是李继祖的到来，让她从鬼门关回来了，她对得起李家的列祖列宗了，能在村里抬起头做人了，死后有儿子送终了，日子当然就有盼头了。对我姐妹俩而言，最大的变化是，只有李继祖吃饱了，我们才能吃。3除夕零点一过，“相亲相爱一家人”的微信群开始被轰炸。“祝二姐新年快乐，一帆风顺……”李继祖开始在群里给我发新年祝福，年年如此，这次唯一不同的是，群里多了个人，蒋萌萌。他给我发10句祝福语，我发了10个群红包。

每个红包的金额还不能少，每个200块钱。不然，他就一直和祥林嫂一样没完没了。

从小到大，他撒泼打滚的样子，活到80岁估计也是一个样子。曾经，我退群，我姐又把我拉进去：“一家人，打打闹闹就过了。”“大姐夫，大姐，你们不表示表示么？

”我隔着手机屏幕都能看见他那张龇牙咧嘴的模样。“李继祖，你给童童发红包没？

”我的语音排在他语音的后面。“按我们这的习俗，没结婚的都不能发红包。等我结婚了，我一定发！”“那你怎么每一年都追着，非得让我发红包，我又没结婚。”“二姐，你那不是结婚，是没人要，是嫁不出去。嫁不出去的人，死了都不能埋在娘家这边。

”“李继祖，你是不是活腻了？！”“大过年的，你们别吵吵了，当姐的也不知道让让弟弟。

”我妈语音抗议。“是，他还小，28岁的小婴儿，就差天天将饭喂到他嘴里！

”3年初二凌晨四五点，我从某市出发回乡下，副驾驶座位上的来福提不起劲，耷拉着脑袋。

上午10点左右，准备进入乡道。我妈还有我大姨小姨已经在村口等候我，如此隆重的待遇，我头一次享受，一股不详之感涌上心头。她们三人上车。我透过后视镜，看见她们互相推了推对方。“我二女儿回来了！我这妈真高兴。”“还是招娣有本事，能在城里挣大钱，开小车。给家里挣面子。”小姨道。“多亏招娣，老房子才能推倒重盖。

”我妈附和。“招娣，下午萌萌的爸妈要过来谈下聘礼的事，你见多识广，到时张罗下。

”换我大姨出击，“十多年前，附近几条村，有哪个父母是支持女孩上大学的，也就你妈开明。你现在本事了，要多帮衬帮衬家里……”“他们不是腊月15才相亲完吗？

这么快下聘礼！”“你弟老大不小了，难得互相看对眼，早点结婚，早点开枝散叶。”“妈，我都33了，也没见你什么时候着急过。”后排座的人沉默不语，一致看向窗外。到家，我妈下车，贴着脸问：“交待你买的东西是不是都在车尾箱里？我给提进去。

”难怪这次除了让我买年货之外，还多次强调要买烟酒、鲍鱼燕窝鱼翅等，我有那么一秒脑子进水地以为她是让我给我姐买的补品。车尾箱里还有两大袋，我妈想一起拿下来，我拦住了：“我送礼的。”“一破村子，送礼能送谁。”我妈嘟囔。

进屋时，李继祖瘫在沙发上打游戏，眼皮都没抬起看我一眼。坐他旁边的蒋萌萌放下手机，站起来，踢了他一脚：“这是二姐吧，我是萌萌。”“新年好。”我笑着回应。

这女孩比李继祖有礼貌，可惜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李继祖突然弹起来：“二姐，让你买的The Ginza 黑白双煞精华呢？

”我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套OLAY的护肤品递给他，他递给蒋萌萌，“二姐，你怎么又把这只死狗带回来了。”他拿起拖鞋，朝来福砸过去，来福躲开。

来福跟着我上楼梯，我听到他说，“她不买，我有什么办法。”我打开我房门那一下，爆炸了。“李继祖，你给我滚上来，立刻！马上！”我妈先上来：“怎么了？

”她头往房间里探头：“这才多大点事，你一年到头都没几天在家的，未来弟媳用下你房间就顺手的事，你这当姐的动手收拾下不就完了？

”“是我不愿回家过年的吗？”我瞪着我妈，她没再说话。她想走进我房间，被我拦住：“李继祖，我数到三，一……”“儿子，你赶紧上来，听你二姐的”李继祖一脸不悦地跑上来，蒋萌萌在他后面跟着。

“立刻把你们的东西搬出我的房间”蒋萌萌先进去，从床上捞起被她摆放得乱七八糟的衣服鞋袜。李继祖去清理化妆台上凌乱的护肤品和杂志。

我小姨过来拉着我：“招娣，我们一起去买肉菜，一会你姐就回来了。”听到姐也快到家了，心情好了些。“你弟还小，当姐的多担待点，”我小姨又开始，我快走几步，她追上来拉着我的手，“你不爱听，我这个做长辈的也得说，你妈生你时，丢了半条命，你爸当时要把你扔了，是你妈拼命拦下来。相当于你妈给了你两次命。你妈的这份恩情，你要记一辈子。当女儿，孝敬你妈，都是应该的……”耳边的苍蝇“嗡嗡嗡”的叫声让我再次厌恶烦躁。4买完东西回来，我姐他们还没到，我在厨房忙活，李继祖他们继续在沙发上躺着打游戏。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家里的家务活都是我姐和我在做，他这大少爷当得理所当然。用我妈都话就是，男孩子笨手笨脚，哪干得了这种细活，以后是要干大事的人。他以后干不干得成大事，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离开这个家的门口，他不一定活得了。“你弟年底又失业了，他前老板不好，总挑事，你看看城里有没有工作适合他的，带他和萌萌一起去城里发展，城里条件好。”“每次都是前老板不好，他是去当老板的，谁使得动他。”“你这当姐的，就不能顺手拉一把弟弟吗？每次说话总要把人扎一顿。”“你可别指望我，我没那本事。

要力气的活，他舍不得力气。要技术的活，他舍不得花时间花脑子去学习。神仙来了，都救不了。留他在家，陪着你，你好好供着。”我妈扔下手里的菜，黑着脸走出厨房。

“小姨！”童童的声音传来，正在切肉的大姨小姨没抬脸，我放下手中的菜快步走到客厅。

“小宝贝回来了呀，让小姨好好抱抱。”我张开手抱起她转圈圈，顺势一脚给李继祖踹过去。

“大姐夫，大姐，新年好。”他手中的游戏没停，蒋萌萌也跟着打了声招呼。我想动手，姐拉住我的手臂，“可以了。妈，新年好。”转头看见我妈坐在客厅的餐桌旁，正一动不动地盯着我们。姐夫将水果放在桌子上，“妈，新年好。”我妈点点头。

我姐准备蹲下来帮忙干活，姐夫拦着：“你顶着这大肚子不方便，去客厅看着童童，我来。

”“现在的人怀孕真娇气，我们那会生产前都还在地里干活。”大姨嗤笑。“没事，多动动，生产时更顺利。”小姨帮腔。我姐这会走不是，蹲下来也不是。“姐，过来陪我聊聊天。活，一会我干。”我带着童童上楼拿爱莎公主的手办，她兴冲冲地跑下楼展示给大家看。

李继祖上下打量，对着我妈喊：“妈，二姐偏心，童童手里的手办最便宜的都得800块钱。

败家玩意。”“你找你妈要去。”我妈白了我一眼。我小姨开始轰炸：“招娣，你不能仗着自己现在有本事挣两个钱了，就总是没大没小。

你妈什么时候缺过你和你姐的吃喝了？她一个寡妇拉扯你们三个长大，不说眼泪，光汗水都能泡棉被了，多不容易。”我耳茧早就长满了，听不进一个字。人最可笑的是，总被自己看到的那点磨难自我感动。5我在客厅陪童童玩，留意到蒋萌萌推了李继祖一下，她把手机给他瞄一眼。“妈，萌萌爸妈快到村口了。”躺着的他对着厨房方向大叫。

我妈三姐妹擦着手从厨房小跑出来。已经跨出门口的我妈，又折返：“招娣，你一起接客人去。”我的屁股依然黏在凳子上，在一旁的姐说，去吧。我抬起屁股，慢悠悠地跟在她们的后面。村口一辆面包车下来三男两女，我留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看着他们有说有笑，我就是一外人。我在厨房炒菜，姐夫帮忙打下手。“一会儿帮腔下，尽量把这门亲事定下来了。”姐在我耳边低语。“他是妈的儿子，又不是我儿子。

”“这个时候不能闹小性子，事情搞定了，姐给你买花生牛轧糖。”我笑了，小时候只要我姐有钱，她就一定会给我买花生牛轧糖。里面的香甜能暂时麻痹舌尖的苦。

饭桌上。“来，大家起筷。”妈热情地招呼着大家，接着往厨房喊我“招娣，你先上桌，让你姐炒剩下的菜。”我的脸马上沉下来。“没事，就剩这么一个菜了，你先吃，姐马上来”“招娣，过来妈旁边坐。”我在主位坐下来，这一坐的代价就是大几万块钱。

妈自然地给我夹菜：“是你最爱吃的鲜虾，快吃。”我把虾夹起来，放进李继祖的碗里。

小姨圆场：“小孩子性，从小被宠坏了。”“我对虾过敏。”餐桌上，突然陷入一片雀跃的寂静。寝不言食不语，我喜欢。但我妈很快就打破了这份安宁：“亲家，我们谈下两孩子下聘礼的事。”“那我这个大伯就有一说一了，我们家萌萌是个懂事又能干的孩子，李继祖能娶到她铁定是你家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我弟就她一个女儿，宝贝得很。彩礼就顺个好意头，你们再在市里买套房子，加上她的名字。

”“好意头是多少？”我大姨问。“18.8万。”我噗嗤一笑。可真敢提。“招娣，你是咱家文化最高的，你代表我们说两句。”我妈在桌底踢了我一脚。鸿门宴进入正片。

我姐端着菜和我对视，她嘴角扯动了一下，我将滚烫的话语，生生吞了回去。

“跟大伯说的一样，萌萌一看就是好女孩，离不开你两老的棉干汗湿。”我端起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