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无影灯下的心跳

清晨五点零三分，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心外科走廊还浸在黎明前的淡墨色里，只有廊灯沿着墙角晕开浅黄的光，像给冰冷的瓷砖镶了层温软的边。林辰站在手术准备室的镜子前，指尖捏着白大褂的领口，缓缓将领扣扣到最顶端——第三颗纽扣的线脚有点松，是上周手术时被止血钳勾到的，他没来得及送修，只自己用针线粗略缝了两针，针脚歪歪扭扭，藏在衣领下不仔细看倒也不明显。

他抬手调整金丝边眼镜，镜架在耳后压出的红痕还没消退，那是昨天连台手术留下的印子。镜中的男人眼底有淡淡的青黑，却掩不住眼神里的锐利，像淬了冰的手术刀，精准得不带一丝波澜。左手伸进口袋，指尖触到薄荷糖的锡箔纸，发出轻微的“窸窣”声——这是他从规培时就有的习惯，每台手术前必在左口袋放一颗薄荷糖，柠檬味的，含在嘴里能压下手术台上的血腥味，也能让他的手更稳。

“林医生，3床的主动脉夹层患者已经推去术前准备了，麻醉科那边说您到了就能开始诱导。”护士小张推门进来，手里的病历夹夹着几张检查单，边角被反复翻看得起了毛。她把病历递过来时，特意多看了眼林辰的口袋：“今天还是柠檬味？上次我给您带的橘子味，您都没拆开。”

林辰接过病历，目光扫过CT片上高亮标注的夹层破口位置，指尖在“Stanford A型”几个字上顿了顿：“橘子味太甜，容易分神。”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通知器械护士，把2号胸骨锯和备用的人工血管备好，患者有高血压病史十年，术中可能需要额外备血管活性药物。”

“好嘞！”小张应着，转身要走，又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林医生，急诊科刚才来电话，说有个车祸伤的患者怀疑心包填塞，想请您术前先去会诊一下，人已经在抢救室了。”

林辰捏着病历的手指紧了紧，抬眼看向墙上的挂钟——五点十五分，距离预定的手术时间还有四十五分钟，会诊应该来得及。他点点头：“知道了，我十分钟后过去。”

走出准备室，走廊尽头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混着推床的轮子在地面摩擦的“咕噜”声，打破了清晨的寂静。林辰侧身让开，抬头就看见一个穿着急诊科白大褂的年轻医生推着病床快步走来，白大褂的下摆被风吹得扬起，袖口沾着一片深褐色的碘伏渍，像是昨天没洗干净。

那医生额角沁着汗珠，发梢都湿了，却没顾上擦，一边跑一边回头对身后的护士喊：“上心电监护！测血压！准备心包穿刺包，患者血压已经掉到85/50了！”他的声音有点哑，却透着一股不容动摇的坚定，像是在黑夜里举着灯的人，能让人瞬间安下心。

当病床推到林辰面前时，那医生突然抬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撞了个正着。林辰的心跳莫名顿了半拍——这张脸他有点印象，三个月前那场失败的抢救里，就是这个医生在抢救室外红着眼眶，攥着患者的病历本说“我尽力了”，声音里的颤抖像细针，轻轻扎在了他心里。

“林医生？”那医生先反应过来，脚步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疲惫却温暖的笑，“没想到这么早能碰到您，我是急诊科的苏沐，这患者怀疑心包填塞，急需您会诊。”

林辰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又瞥了眼他白大褂口袋里露出来的半颗薄荷糖——和自己口袋里的是同一个牌子，只是颜色不同，像是橘子味的。他收回目光，侧身让开通道：“走，去抢救室，边走边说患者情况。”

苏沐立刻推着病床跟上，语速飞快地报着信息：“患者男性，28岁，车祸撞击胸部，入院时意识清醒，主诉胸痛、呼吸困难，十分钟前突然血压下降，颈静脉怒张，听诊心音遥远，初步判断是急性心包填塞。”他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指尖蹭到脸颊，留下一道淡褐色的碘伏印，“已经抽了血气，氧饱和度88%，二氧化碳分压32mmHg，现在正给氧。”

抢救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消毒水的味道瞬间涌了过来，混着淡淡的血腥味，是林辰最熟悉的气味。他走到病床边，手指搭上患者的颈动脉，脉搏细速，像快要断的线。目光扫过心电监护仪，心率135次/分，血压还在往下掉——情况比他预想的更紧急。

“准备心包穿刺。”林辰脱掉外套，伸手接过护士递来的无菌手套，指尖划过手套光滑的表面，动作熟练得像是刻在骨子里，“苏医生，你帮我扶着患者的肩，保持头部偏向一侧，避免呕吐误吸。”

苏沐立刻上前，双手轻轻扶住患者的肩膀，掌心能感受到患者因呼吸困难而剧烈起伏的胸廓。他抬头看向林辰，看着他低头调试穿刺针的样子——金丝边眼镜滑到鼻尖，他没抬手推，只是微微垂眼，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专注得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手里的穿刺针和病床上的患者。

穿刺针缓缓刺入心包腔的瞬间，林辰的指尖明显感觉到了阻力的变化，他动作一顿，随即抽出针芯——暗红色的血液顺着针管流了出来，滴在无菌盘里，发出“滴答”的轻响。心电监护仪上的心率慢慢降了下来，血压也开始回升，从85/50爬到了95/60。

“好了，暂时稳住了。”林辰拔出穿刺针，用纱布按住穿刺点，抬头看向苏沐，“联系心外科ICU，准备术后监护，患者需要紧急手术修补心包，我现在去做术前准备，你跟进患者转运。”

“好！”苏沐立刻点头，转身对护士吩咐，“通知ICU准备床位，联系转运工人，注意保持患者体位稳定！”

林辰收拾好器械，转身要走，衣角却被轻轻扯了一下。他回头，看见苏沐手里捏着一颗薄荷糖，柠檬味的，锡箔纸上还印着他熟悉的logo。

“林医生，刚才看到您口袋里的薄荷糖，想着您可能需要这个。”苏沐把糖递过来，指尖有点红，像是刚才握病床栏杆太用力，“我口袋里只剩这颗柠檬味的了，您要是不嫌弃……”

林辰看着那颗糖，又看向苏沐眼底的真诚，心里像是有块冰悄悄化了一角。他伸手接过糖，指尖不小心碰到苏沐的指尖，对方的手很暖，和他常年握手术刀的冰凉完全不同。

“谢谢。”他捏着糖，转身走出抢救室，走到门口时突然回头，“苏医生，你袖口的碘伏渍，记得洗一下。”

苏沐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袖口，随即笑了起来，声音里带着点自嘲：“嗨，忙忘了，谢谢您提醒！”

林辰没再说话，转身走进走廊的晨光里。口袋里的薄荷糖硌着指尖，柠檬味的清香透过锡箔纸渗出来，和抢救室的消毒水味混在一起，竟奇异地让人觉得安心。他抬手摸了摸眼镜，耳后的红痕好像没那么疼了——也许，今天会是个不一样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