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归乡雨滴敲打着东京公寓的窗户，却不是寻常的清澈水滴，而是浓稠如墨的黑雨。

美咲站在窗前，望着窗外被染黑的街道，心中涌起莫名的不安。这黑雨已经持续了三天，气象部门无法解释这种现象，只是建议市民尽量避免外出。电视新闻里，专家们支支吾吾，用“工业污染”、“特殊气候现象”等术语搪塞，但美咲能从他们闪烁的眼神中看出，他们也在害怕。手中的电报纸被她捏得发皱，上面只有简短的一行字：“祖母病危，速归。

”发报地址是那个她三年未归的故乡——蛭子村。电报没有署名，但那种命令式的语气确实像极了祖母。风铃突然响了起来。那不是微风拂过的清脆声响，而是剧烈、疯狂的摇晃声。美咲惊讶地转头，看到檐角那串祖母赠送的铜制风铃正在无风自动，铃铛疯狂地撞击着，发出刺耳的噪音。

这串风铃是祖母去年寄给她的，说是能驱邪避灾，保平安。

美咲一直觉得它造型古怪——铃铛上刻着类似蛭虫的纹路，但现在看来，那或许根本不是装饰。接着，在一阵令人牙酸的撕裂声中，风铃突然碎裂，七片铜片四散飞落，在地板上排列成一个诡异的图案。美咲的心脏猛地一跳。

老家流传的神谕中，风铃无故碎裂成七片，预示“七日内必见血光”。

这个她从小听到大却从未当真的迷信，此刻却让她脊背发凉。她蹲下身，小心地捡起那些碎片，指尖触及时竟感到一阵刺痛，仿佛那些金属还残留着某种不祥的能量。

简单收拾行李时，美咲注意到自己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蛭子村——那个被群山环绕的偏僻村庄，总是给她一种说不清的压抑感。自从父母去世后，她与祖母的联系越来越少，最后一次回去还是三年前的盂兰盆节。记忆中，村庄总是笼罩在一层薄雾中，连阳光都显得苍白无力。

村民们看外来者的眼神总是带着审视和警惕，仿佛每个人都在守护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长途巴士上乘客稀疏，每个人都沉默不语。随着车辆驶离东京，黑雨逐渐停止，但天空依然阴沉得可怕。窗外的景色由城市建筑变为连绵的山峦，空气也变得潮湿而沉重，带着泥土和腐叶的气息。美咲注意到路旁的树木开始变得怪异——树干上布满了瘤状的凸起，像是无数只眼睛注视着过往的车辆。越靠近蛭子村，这种畸变的树木就越多，有些甚至完全被灰绿色的苔藓覆盖，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美感。“就快到蛭子村了。

”司机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小姐，你去那里探亲？

”美咲点点头：“我祖母住在那里。”司机通过后视镜瞥了她一眼，眼神怪异：“这个季节...不太好啊。蛭子村的稻田正在‘驱邪’呢。”美咲想问个明白，但司机已经闭上了嘴，专注地看着前方道路，仿佛刚才什么都没说过。

当巴士转过最后一个弯道，蛭子村的景象映入眼帘时，美咲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一片片稻田中，密密麻麻地立着倒插的竹竿，每根竿顶都挂着一只风干的青蛙。

那些青蛙四肢被拉开，呈十字形固定，干瘪的皮肤在微风中轻轻晃动，仿佛还在挣扎。

更令人不安的是，每只青蛙的嘴都被缝线强行拉开，形成一个永恒的痛苦表情。

稻田里的水泛着不自然的墨绿色，表面漂浮着一层油状薄膜，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出彩虹般的光泽。巴士在村口停下。美咲刚站起身，一个坐在前排的老婆婆突然抓住她的手。老人的手指冰冷如尸，指甲缝里渗出暗绿色的黏液，散发着腐烂菱角的臭味。“闺女，”老婆婆的眼睛浑浊无光，声音却异常清晰，“千万别喝井水，那里面泡着昭和十六年的女学生。”美咲猛地抽回手，感到一阵恶心。

黏液在她手上留下了一道黏腻的痕迹，那气味久久不散。她匆忙下车，甚至忘了拿行李，还是司机提醒后才慌慌张张地返回取回。站在村口的土路上，美咲感到一阵眩晕。

村庄寂静得可怕，几乎没有行人走动。几幢传统的日式房屋散布在道路两旁，窗帘紧闭，仿佛每扇窗户后都藏着窥视的眼睛。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腻的腐败气息，像是过度成熟的水果混合着某种动物的腥味。美咲拖着行李箱走向记忆中的祖母家，但途中不得不经过村口的蛭子神社。这里比记忆中更加破败：鸟居的油漆已大面积剥落，露出腐朽的木芯；注连绳上缠满了黑色长发，随风轻轻飘动，如同活物。

神社前的石灯笼东倒西歪，里面堆积着枯叶和不知名的昆虫尸体。神社中央的神龛半开着门，里面黑黢黢的。美咲隐约看到供桌上摆放着一个稻草人，它穿着褪色的和服，身上贴满了符纸。出于某种莫名的冲动，她伸手触碰了神龛的木框。就在那一瞬间，稻草人的脖颈发出“咔哒”的声响，缓缓转动起来。它的空眼眶对准了美咲，然后，浑浊的泪珠从那里滚落，滴在泛黄的符纸上。美咲惊恐地后退，却看到泪珠在符纸上洇开，形成了一个清晰的数字：“十九”。她转身就跑，行李箱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颠簸作响。

直到看见祖母那熟悉的房屋轮廓，她才敢放慢脚步，心脏仍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祖母的房屋坐落在村庄边缘，被一片竹林环绕。那些竹子长得异常茂密，几乎将房屋完全隐藏起来。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屋内昏暗而潮湿，榻榻米上散布着深色污渍，像是永远干不透的水迹。墙壁上挂着一些老照片，但都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看不清内容。“祖母？”美咲轻声呼唤，但没有回应。

她小心翼翼地脱鞋进屋，沿着走廊向里间走去。推开移门，她看到祖母躺在床铺上，呼吸微弱。老人的脸上布满了深如沟壑的皱纹，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灰黄色。

更令美咲震惊的是，祖母的左耳被厚厚的纱布包裹着，隐约有暗红色的血迹渗出。

“美咲...”祖母突然睁开眼，瞳孔浑浊却异常锐利，“你不该回来的。

”“我接到电报...”美咲刚开口，就被祖母打断。“电报？我没有发过什么电报。

”祖母的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是‘它们’叫你回来的。

现在晚了...第十九个...”祖母的话还没说完，就再次陷入昏迷状态，呼吸变得更加微弱。美咲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她退出房间，决定先安顿下来再作打算。

第二章·死水美咲在祖母的房屋里慢慢走动，试图熟悉这个儿时曾经居住过的地方。

房屋比记忆中要小许多，但也可能是因为堆放了太多杂物的缘故。

每个角落都塞满了各种箱子、袋子和用布包裹的物件，上面都积着厚厚的灰尘。在厨房里，美咲发现水缸已经干涸，底部结着一层绿色的垢。

她想起巴士上那个老婆婆的警告：“千万别喝井水”。但口渴难耐，她不得不寻找其他水源。

最终在储藏室找到几瓶未开封的矿泉水，这才缓解了喉咙的灼烧感。夜幕降临后，村庄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没有虫鸣，没有风声，甚至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显得异常响亮。美咲躺在客房的床铺上，辗转难眠。

手腕上的青色斑纹隐隐作痛，那蛭虫状的图案在黑暗中似乎还在微微蠕动。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阵窸窣声惊醒。声音来自壁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抓挠。美咲屏住呼吸，那声音却越来越清晰，还夹杂着一种湿漉漉的摩擦声，像是某种生物在黏液中的蠕动。

她颤抖着拉开橱门，里面堆着十八个陶瓮，每个都有篮球大小，瓮口被厚厚的纸符封住，纸上画着诡异的符号。借着月光从窗户透进来的微弱光线，美咲看到每个瓮上都贴着一张褪色的名字标签——正是同学录上那十八个被划掉的名字。

当她碰到第十八个瓮时，指尖传来一种令人不适的温热感，仿佛里面的东西还活着。同时，橱柜深处传来湿漉漉的哼唱声，像是有人在水下唱歌。那是战时童谣《赤蜻蜓》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