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前的最后一个学期，林默总觉得时间像被按了快进键的黑白电影，每一帧都匆匆掠过，来不及细看便已消逝。教室后墙上那块红纸黑字的倒计时牌，像是悬在每个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一天天减少的数字从三位数变成两位数，每一次粉笔字的更改都让他的心沉一分。三月的一个午后，阳光透过教室西侧那扇总是卡住的窗户，在课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林默正埋首于一道复杂的物理题，眉头紧锁，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深深的痕迹。

班主任李老师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一个陌生的女孩。“同学们，安静一下。

”李老师拍了拍手，粉笔灰随之飘散在光束中，“这是从外地转来复读的陈念同学，将和大家一起度过最后这段冲刺时光。”林默从题海中抬起头。女孩站在讲台前，校服略显宽大，明显不是本校的款式，洗得有些发白。马尾松松地扎在脑后，几缕不服帖的发丝垂在额前，随着她的呼吸微微晃动。最引人注意的是她的眼睛，大而明亮，却像蒙着一层薄雾，藏着说不清的故事。她的目光低垂，专注地看着自己的鞋尖，那是一双干净的白色运动鞋，边缘有些磨损。“你就坐在最后一排空位上吧。

”李老师指了指林默旁边的座位。教室里响起一阵窃窃私语。高三下学期转学复读，这种情况并不多见。女孩低着头穿过过道，在林默身旁坐下，从书包里拿出课本，全程没有看任何人。林默注意到她的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很整齐，右手食指内侧有一个小小的茧，那是长期握笔留下的痕迹。“你好，我叫林默。

”他小声打招呼，尽量不让前排同学听到。女孩只是点点头，从笔袋里取出一支黑色水笔，在书的扉页上写下名字：陈念。字迹清秀，带着一点倾斜，像是被风吹过的禾苗。

第二天早自习，教室里弥漫着咖啡和风油精混合的提神气息。

林默注意到陈念在偷偷读一本与学习无关的书，封面用牛皮纸仔细地包着，但从厚度和排版来看，他认出那是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你也喜欢村上春树？

”他低声问，声音淹没在同学们的朗读声中。陈念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这是她第一次正视林默。她的眼睛很大，瞳仁黑得发亮，眼白部分有些细微的血丝，像是长期睡眠不足的样子。“只是随便看看。”她轻声回答，迅速把书塞进抽屉，仿佛那是什么违禁品。“我看过他的《海边的卡夫卡》，有点难懂但很有意思。

”林默不甘心地补充道。陈念没再接话，但林默注意到她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像是平静湖面泛起的微小涟漪，转瞬即逝。四月初，全市模拟考成绩公布。林默班级第五，年级第二十三。他对这个成绩并不满意，班主任也找他谈了话，说以他的水平应该冲进年级前十。放学后，林默留在教室自习，想要把错题重新梳理一遍。

天色渐暗，他才发现教室里还有一个人。陈念坐在角落的位置上，面前摊着数学试卷，手指无意识地转着笔，眉头紧锁。“还不回去？”林默走过去问，声音在空旷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陈念吓了一跳，笔掉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迅速恢复平静，但耳根却红了：“有几道题没搞懂。

”林默看到她试卷上密密麻麻的笔记和修改痕迹，分数137分，对于复读生来说不算差。

“需要帮忙吗？”他拉过椅子坐下，闻到一股淡淡的洗衣粉清香，从她的校服上飘来。

陈念犹豫了一下，指着一道函数题：“这个解法我看不懂参考答案。”林默详细讲解起来，不时在草稿纸上画图示意。讲完后，陈念若有所思：“原来是这样，我总想着用复杂的方法解。”“有时候简单点反而更好。”林默说，注意到她微微点头时，马尾辫发梢的摆动。陈念终于露出了一个真正的微笑，淡淡的，像是阳光穿过云层，照亮了她整张脸。林默发现她笑起来时，左颊有一个浅浅的梨涡。从那以后，他们常常一起自习。林默发现陈念文科思维很强，但理科思维相对薄弱；而他自己正好相反。

他们自然而然地开始互相补课，傍晚的教室常常只剩下他们两人和窗外渐渐暗下去的天光。

有时保安大叔会来催他们离开，他们就转移到学校附近那家24小时营业的麦当劳，点一杯可乐坐好几个小时。林默渐渐了解到，陈念来自邻省一个重点中学，去年高考因为家庭变故缺考一门，与心仪的大学失之交臂。“为什么要转学来这里复读？

”有一次他问，那时他们正在研究一道英语完形填空题。陈念沉默了一会儿，笔尖在纸上无意识地画着圈：“想换个环境。我姑姑在这里，可以照顾我。”她的语气平淡，但林默察觉到其中隐藏的苦涩。五月中旬，学校组织了一场心理减压讲座。

学生们被要求两人一组完成信任练习。林默和陈念自然成为搭档。

其中一个环节是一个人向后倒，另一个人在后面接住。轮到他们时，陈念显得有些犹豫，手指不自觉地绞在一起。“相信我。”林默轻声说，站在她身后，双手微微前伸。

陈念闭上眼睛向后倒去，林默稳稳接住了她。那一刻，他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栀子花香，感到她的身体微微颤抖，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鸟。“没事了。”他说，却没有立即松开手。

她的肩膀很瘦，校服下的骨骼清晰可触。讲座结束后，他们一起走回教室。

校园里的银杏树已经郁郁葱葱，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点，在地面上编织出不断变化的光影图案。“你将来想做什么？”陈念突然问，脚步踩在一片特别明亮的光斑上。“我想学生物工程。”林默说，“虽然我爸妈希望我学金融。你呢？”“文学或者哲学吧。”陈念笑了笑，那笑容里有一丝自嘲，“是不是很不切实际？”“不会啊，我觉得适合你。”林默真诚地说，“你读村上的样子，就像那是你的整个世界。”他们走到教学楼下的银杏路上，一阵风吹过，嫩绿的银杏叶沙沙作响，像是无数个小手掌在鼓掌。“你知道吗？银杏是活化石，见证了无数时代的变迁。”林默说，抬手拂开垂到额前的一根树枝，“我常想，我们现在觉得天大的事，在时间的长河里也许什么都不算。”陈念仰头看着银杏树，阳光在她脸上跳跃：“但也正因为如此，当下的每一刻才更珍贵，不是吗？就像这些叶子，明年还会长出来，但不再是今天的这一片了。”林默看着她被阳光描亮的侧脸，心跳突然漏了一拍。那一刻，他希望时间能够静止，让这条银杏路没有尽头。高考前一个月，学习氛围越发紧张。林默的父母为他请了家教，加强他的弱科。

他能够自由安排的时间越来越少，但与陈念的自习却雷打不动地保持着。

他们形成了一种默契：每天下午放学后，在教室多留一个小时，互相抽查知识点，分享学习心得。一个周五晚上，他们一起留在教室刷题。窗外的天空渐渐由湛蓝变为深紫，最后完全暗下来。忽然，灯光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整栋教学楼陷入黑暗。

有同学拿出手机照明，陆续开始收拾东西回家。“我们再等会儿吧，说不定会来电。

”林默建议，心里却暗暗希望停电能持续得久一些。陈念点点头，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小手电筒，打开放在桌面上。微弱的白光在黑暗中撑起一小片光明。

同学们陆续离开，最后只剩下他们两人。

林默从抽屉里找出半根蜡烛——上次生日同学送的——点燃后放在课桌中间。烛光摇曳，在陈念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她的眼睛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更加深邃。“给你讲个故事吧。

”陈念突然说，声音比平时更轻，“关于我为什么真正转学来这里。”林默安静地听着，烛芯偶尔噼啪作响，像是为她的故事打标点。“去年高考前一天，我父亲出了车祸。

我守在手术室外，错过了第二天的考试。后来他脱离了危险，但需要长期康复治疗。

我妈说家里经济压力大，暗示我别再考了，去工作帮衬家里。”陈念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但林默看到她放在桌上的手微微颤抖。

“那你为什么...”“因为我爸偷偷把他治病的钱省下来一部分，让我姑姑转交给我，说一定要我再考一次。”陈念的眼中有烛光跳动，像是泪光，又像是希望的火苗，“他说他最大的遗憾就是耽误了我。”林默不知该说什么好，轻轻覆盖住她放在桌上的手。

陈念没有抽回，她的手指冰凉，在他的掌心下微微颤抖。“所以我必须考上，为了我爸。

”她说，声音终于有了一丝哽咽。来电的时候，他们已经这样坐了很久，手依然握着。

突然的光明让两人都不适地眯起眼睛，但却没有立即分开。最后还是陈念轻轻抽出手，低头整理书本，耳根泛红。高考前一周，学校放假让学生自主复习。

林默约陈念去市图书馆学习，那里安静且氛围更好。每天早晨，他们会在图书馆门前见面，一学就是一整天。中午分享各自带来的午餐，林默经常带妈妈做的便当，陈念的则简单得多，通常是面包和水果，但总会多带一份分给林默。周三中午，下雨了。

他们躲在图书馆的屋檐下，看雨丝如织般落下，在水洼里激起无数涟漪。

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和青草气息。“考完后你想做什么？”林默问，肩膀不经意间碰到她的。“好好睡一觉。”陈念笑着说，那笑容比以往更加明亮，“然后回去陪我爸做康复训练。你呢？”“我想约你看电影，就我们俩。”林默鼓起勇气说，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速。陈念转过头来看他，雨声淅沥，她的眼睛明亮而温柔：“好。

”简单的一个字，却让林默觉得像是中了彩票。最后一天在图书馆复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