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在消毒水味里睁开眼时，最先看见的是天花板上洇开的暗黄色水渍，像一张正在哭的脸。

他动了动手指，发现手腕被粗糙的麻绳勒得生疼。身下是硬邦邦的铁架床，铺着发霉的草席，空气里除了消毒水，还有股烧纸的味道。“醒了？”女人的声音从门口飘过来，像冰锥子扎进耳朵。陈默偏过头，看见个穿藏青色旗袍的女人，旗袍开衩快到大腿根，露出的小腿上缠着圈暗红的绷带，正一滴一滴往地板上掉血珠。“你是谁？

”陈默的嗓子像被砂纸磨过，“这是哪儿？”女人没回答，踩着血珠走到床边。

她头发盘得一丝不苟，发间别着支银质的梅花簪，簪尖闪着冷光。

陈默注意到她左手无名指上有道新鲜的刀疤，像条蜷缩的小蛇。“认得这个吗？

”女人从旗袍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扔到陈默胸口。是块青铜怀表，表盖刻着朵褪色的玉兰花。

陈默的呼吸猛地顿住——这是他爹留给他的遗物，昨天整理旧物时还在樟木箱底压着，怎么会到她手里？“你把我家怎么了？”他挣扎着想坐起来，手腕被麻绳勒得更紧，“我妈呢？”女人忽然笑了，笑声像生锈的铁门在吱呀作响：“你该问的是，三十年前那场火里，你妈到底把东西藏哪儿了。”陈默的脑子“嗡”地炸开。

三十年前的火……那是他总做的噩梦：漫天火光里，有个穿蓝布衫的女人举着什么东西往墙里塞，火舌舔着她的头发，她却回头冲他笑，嘴角咧得像道血口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陈默咬着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确实什么都不知道，那场火之后他就得了失忆症，关于童年的记忆只剩些支离破碎的片段，还是医生说的。女人突然俯身，冰凉的手指掐住他的下巴。

陈默看见她瞳孔里映着天花板上的水渍，那水渍不知何时变得更清晰了，眉眼口鼻都像活过来似的，正幽幽地盯着他。“陈默，别装傻。

”女人的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你爹陈守义当年可是钟鼓楼档案馆的馆长，他死前藏起来的东西，除了你妈，还能有谁知道？”钟鼓楼档案馆……这个名字像根针，刺破了陈默混沌的记忆。他好像去过那地方，有排高高的木架子，阳光从雕花窗棂漏进来，照在落满灰尘的档案盒上，有个戴老花镜的老头总在咳嗽……“我真的不记得了。

”陈默的声音发颤，“那场火把什么都烧光了，我妈也……”“你妈没死。

”女人突然松开手，直起身理了理旗袍下摆，“至少火灭的时候，没人找到她的尸体。

”陈默愣住了。他一直以为妈跟爹一样，都在那场火里没了。

当年他被消防员从火场抱出来时浑身是伤，醒来就在孤儿院，院长说他是孤儿。

“你到底想干什么？”陈默盯着女人腿上的绷带，血珠已经在地板上积成了小小的血泊，“那东西对你很重要？”女人走到窗边，推开积灰的木窗。外面传来隐约的唢呐声，像是有人在办丧事。她从旗袍口袋里摸出个打火机，“噌”地打着，火苗在她眼前跳动。

“你知道钟鼓楼档案馆为什么会着火吗？”女人的声音轻飘飘的，“因为有人想抢一份档案。

那份档案里记着1948年，有批金条从南京运到北平，后来不知所踪。

”陈默的心跳突然加速。他爹的日记里提过一嘴“金枝玉叶”，当时他以为是形容哪个女人，现在想来……“你是说，我爹藏起来的是……”“是金条的下落。”女人转过身，打火机的火苗映着她的脸，一半亮一半暗，“当年参与运金条的有三个人，你爹是其中一个。

另外两个，一个姓周，一个姓秦。周家人去年全死在车祸里，秦家现在在香港做地产，富得流油。”唢呐声越来越近了，还夹杂着哭丧的声音。陈默看见窗台上有只七星瓢虫，正沿着窗框慢慢爬，翅膀上的黑点像芝麻粒。“那你是谁？”陈默又问了一遍。

女人把打火机凑到嘴边，吹灭了。“我是周家人。”她顿了顿，掀起旗袍下摆，露出绷带下狰狞的伤口，“上周我去档案馆旧址，想找找线索，被人捅了一刀。捅我的人，手腕上戴着秦家的玉牌。”陈默突然想起昨天下午的事。他整理旧物时，发现樟木箱最底下有块松动的木板，板下藏着个牛皮纸信封，里面是张泛黄的地图，画着钟鼓楼附近的街道，有个地方用红墨水圈了圈，旁边写着“玉兰开时”。当时他没在意，随手把地图塞回信封，压在箱底了。“地图……”陈默的声音有些发飘，“我好像见过。

”女人的眼睛猛地亮起来，快步走到床边：“在哪儿？”“我家樟木箱里。

”陈默看着她腿上的血还在流，“但你得先放了我，我才能去拿。

”女人从口袋里掏出把小刀，蹲下身割断了陈默手腕上的麻绳。“我跟你一起去。

”她把刀揣回口袋，“要是敢耍花样，这刀就不是割绳子了。”陈默揉着发红的手腕，突然注意到女人旗袍的盘扣是玉兰花形状的，跟怀表上的图案一模一样。他心里咯噔一下，刚要开口，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谁？”女人瞬间绷紧了身体，手摸向口袋里的刀。

“收废品嘞——”外面的人拖着长音，声音嘶哑得像破锣。女人松了口气，冲陈默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别出声。陈默点点头，却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打鼓，震得耳膜嗡嗡响。敲门声停了，收废品的吆喝声渐渐远去。女人走到门口，透过门缝往外看了看，回头说：“走吧。”陈默跟着她走出房间，发现这是栋废弃的医院，走廊里堆着生锈的铁床，墙上的标语褪得只剩个“为”字。走到楼梯口时，他看见楼梯转角的墙面上有片水渍，也像张脸，比天花板上的更清楚，眼睛瞪得圆圆的，像是在看他们。“别看。”女人拽了他一把，“这医院以前死过不少人，老辈说水渍里的脸是没走干净的魂。”陈默赶紧移开视线，跟着她下了楼。

院子里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墙角堆着些烧过的纸钱，应该是附近的人来祭拜的。

“你的车呢？”陈默问。女人指了指院门外停着的辆黑色摩托车，车座上还沾着几片干枯的槐树叶。“上来。”她跨上摩托车，从后座拿了顶头盔扔给他。

陈默接住头盔，发现内侧贴着张照片，是个穿军装的年轻男人，眉眼跟女人有几分像。

“这是？”“我哥。”女人发动摩托车，引擎“突突”地响起来，“去年死在车祸里的。

”摩托车驶出巷子时，陈默看见巷口的老槐树下站着个穿黑风衣的男人，正低头看手机。

男人的手腕上，隐约露出块绿色的东西，像是玉牌。“他在跟着我们。

”陈默拽了拽女人的衣角。女人没回头，只是把油门拧到底，摩托车像箭一样冲了出去。

风刮得陈默睁不开眼，他听见身后传来刺耳的刹车声，还有轮胎摩擦地面的焦糊味。

陈默家住在老城区的四合院里，是祖上传下来的老房子。摩托车停在胡同口，女人扶着墙喘了会儿气，腿上的绷带又渗出了血。“你还行吗？”陈默看着她发白的脸。

“没事。”女人从旗袍口袋里摸出包止血粉，倒在绷带上，疼得龇牙咧嘴，“快进去拿地图。

”陈默推开四合院的门，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墙角的玉兰花树在风里摇晃。

他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平时这个点，他妈总在院子里浇花，今天怎么没动静？“妈？

”陈默喊了一声，没人答应。他快步走进堂屋，看见樟木箱的盖子敞开着，里面的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他妈常用的那把桃木梳掉在地上，齿断了两根。“不好。

”陈默的手开始发抖，“我妈被人带走了。”女人跟着走进来，看见乱糟糟的樟木箱，脸色也沉了下来：“秦家的人比我们快一步。”她蹲下身，捡起地上的张纸条，“这是他们留下的。”纸条上用毛笔写着行字：“酉时，钟鼓楼见。带地图来，换人。

”陈默的手指冰凉。酉时是下午五点，现在已经四点半了。“地图呢？”女人问。

陈默突然想起自己昨天把信封塞回箱底后，又怕弄丢，偷偷藏在了玉兰花树的树洞里。

他跑到院子里，扒开树洞外层的青苔，果然摸到个硬邦邦的东西。是那个牛皮纸信封。

“拿着。”陈默把信封递给女人，“我们去钟鼓楼。”女人接过信封，却没打开，只是塞进旗袍口袋里。“你知道秦家为什么非要这地图吗？”她突然问。陈默摇摇头。

“因为那批金条里，有一半是他们家的。”女人的声音压得很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