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光风暴爆发那天，辰北鸢站在科研塔顶，看着天幕彻底塌下去。

黑红色的闪电像一张疯掉的网，一道一道撕开天空，阳光从此没再回来。她眼睁睁看着，浮城升空，像一座巨大的城堡，脱离了地面，飞进天顶。而她脚下的大地，在断裂、沉没、崩塌。她本该留在上面。她是浮城科研所的调频师，拥有正式身份，有权限登塔避难。但就在所有人往上逃的时候，她，反着来。她跳下来了。

没有人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做。甚至连她自己也没说清楚。但在跃下那一刻，她知道。

她不能放弃浮城。不能放弃下面的同伴。她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声音消失。

她不能放弃地面上，那些被系统判了死刑的编号在极光风暴的夹缝中，她用一枚反重力稳定器和老旧的生存仓硬撑下来。地面早已失控。风暴卷走了一切秩序，空气中带着金属和灰烬的味道。人开始变异。血液变冷，脊椎变硬，意识断裂。

他们痛苦地尖叫、攻击、撕咬……最后忘了自己是谁。系统统一给他们一个新名字：渗变者。

浮城很快宣布启动“救援”计划。他们说，是为了拯救渗变者。可辰北鸢知道，那不是救援，是控制。那项她曾亲手参与过设计的技术被调了出来：神经协约。

用接入器强行接管渗变者的大脑信号，用主频控制替代他们混乱的意识。实验接连失败。

有人被电死，有人咬断了自己的脊神经。白墙上写满失败者的编号，一段段数据像冷冰冰的墓志铭。辰北鸢看着这些编号，知道那不是失败记录，是她没能救回来的命。她开始偷偷修改底层参数，构建出一个她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的版本：归源协约。这是她最后的尝试，唯一的执念。

但她不知道，这个版本的诞生， 会在不久后，点燃整个系统。——荒原静得像死去的海，连风都是碎的。她在这里走了第八天，才终于看见那具军用机甲倒伏在断崖下，像是某种被遗忘的巨大遗体。极光风暴肆虐过的荒原变得满目疮痍，像被火烧过的世界。

风沙卷着灰烬吹来，大地上布满焦黑的裂痕。在一片废墟中，一具倒在地上的巨大军用机甲像一具死去的怪兽，静静躺着，一动不动。

它身上全是雷电留下的烧痕，外壳破碎，裂缝像人的骨头被劈开一样，黑色的血液一样的液体流了一地。辰北鸢站在荒地上，像是从浮城掉落下来的残骸。

她没有方向，也没有目标，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也许还有人……她蹲下身，拨开一堆扭曲的金属板，终于看到那具倒在装甲碎片里的男人。他的编号是：X-701。

他的身体破烂不堪，血肉模糊，脊椎裸露，眼白发灰，皮肤早已失温。

整个人像一具被废弃的躯壳，没有反应，像早已死去。风穿过破碎的墙体，卷起地上的沙尘和残火。她耳边的扫描仪忽然响了一声。

一道模糊的电子声音断断续续地说：“主频共振指数……0.001%。”她猛地停下动作。

她的目光落在他耳后的那个接入接口。那是一根黑色的数据线，还没有完全断开，就像一条没剪断的神经线，还连着微弱的生命。她没有犹豫，立刻拿出自己的接入器，小心地将一端插进他那残破的接口，另一端连到自己耳后。她的手有点抖，但还是按下了启动程序。仪器开始运行，指示光开始一闪一闪地亮起来，像是努力要打开一扇沉睡的门。她闭上眼，把自己的意识慢慢投进去，进入他的识海，那个已经快要崩溃的意识空间。她其实不抱希望。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废体”是没办法救活的。但就在她几乎以为失败的时候，仪器突然亮起绿色的光。那一刻，她知道了。他还活着。一股剧烈的疼痛从她后颈猛地冲进来，像一道火线，沿着脊椎一路蔓延到大脑。她额头上冒出冷汗，脸色发白，咬紧牙关，强忍着把自己的精神频率压到最低，只为了不让他受到伤害。她就像在用全部的力气，把自己拽进一个几乎崩塌的世界，只为把他带回来。剧痛骤起，从后颈穿入，沿脊柱向上攀升，割裂感如钢线绷紧。她额头渗出冷汗，咬紧牙关，将一层层精神波控制在最低安全频段。一分钟过去。识别灯变红。两分钟。

程序提示“异常波动”。三分钟。她呼吸紊乱，手臂开始发麻。第四分二十一秒，接入器发出轻响。他睁开了眼。灰白的瞳孔缓慢聚焦，金色瞳仁在死灰之中苏醒，如灰烬中燃起一点微光。他看见她了。辰北鸢坐在一堆石屑中，呼吸未稳，面色苍白。

她没有退开，也没有迎上去，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他喉咙轻轻震动，发出嘶哑的低语：“你……是谁？”风将他的声音撕成碎片，消失在断壁之间。

他盯着她的脸，目光迟疑而破碎。辰北鸢没有回答，抬手关掉接入器，收起那枚黯淡的设备。

她站起身，走向另一侧，开始收集散落的部件和能量残块。他仰头看天，极光在破碎穹顶上滑动，一道一道，像无法愈合的裂缝。他再次开口，声音更轻：“我……怎么了？”她没有转身，只从废墟中拾起一块干净金属板，用袖口擦拭上面的灰。“极光风暴，你坠落下来了，还好，你还活着。”话语落下，沉稳，低缓。他闭上眼，胸口轻微起伏。”我叫辰北鸢，你那？”她随意的问到。

“林栖燃”风继续吹，极光在头顶卷动。机甲残骸间，两组断裂神经的电流交汇，在一段微不可察的信号回路中，缓缓稳定。共振路径生成。他们没有意识到那一刻的意义。

但接入已完成，断点已消除。——辰北鸢将他带回“归源站”地表废墟中的一座孤岛避难所。

这里是她亲手搭建的实验据点，隐匿在一片枯石森林中央，四周布满了干扰器和植入型防御网。无人知道这片废土下还藏有呼吸和温度。

林栖燃最初只是沉睡，极度消耗后的意识像是缩进壳里的兽。他每天静静地坐在修复舱里，对她没有反应。辰北鸢不急，她有的是时间。她按时调频，按量注入自体神经稳定剂，甚至每日与他对话，即便他从未回应。直到第十天，她在记录日志时轻声说了一句：“今天你的脑频起伏比昨天低了百分之二点一。

”她本无意对他说这句话，只是自言自语。却没想到，他的眉心轻轻动了一下。她微微一怔。

“听得见？”她问。林栖燃嗓音极低：“你一直在和我说话。”从那天起，他开始缓慢地“苏醒”。他在她失眠时轻声询问梦境的内容。

有一次她说梦到浮城的中央塔楼在极光下断裂，他便一夜未睡，坐在角落里盯着天花板看。

她在注射稳定剂时，他总会轻轻移开头，不愿看她扎入自己肌肤的画面。她很少表现情绪，而他却像一个渐渐长出触角的生物，悄悄感知着她的一举一动。然而神经协约并不稳定。

随着链接时间拉长，他开始反向投射情绪。他的愤怒，他的惊惧，他那些无法言说的梦魇全都穿透协约回馈到她的识海中。她第一次梦见他的记忆。

一个封闭的实验舱，冷光闪烁，橘黄色警报灯如雪崩般反复轰鸣。

他在玻璃囚笼中被冷液灌注，被金属管一节节插入脊柱。他的意识像皮屑般剥落，被反复删除又写入。那些操作者无一脸熟，却都戴着她再熟悉不过的浮城研究所徽章。

辰北鸢惊醒，满身冷汗。她望着熟睡的林栖燃，一夜未动。她心中第一次生出了模糊的疼。

这种感情不属于“科研样本对研究者”的维度。它无法被格式化，也无法归入模型中。

可又一次的极光风暴爆发让一切都毁了。风暴的粒子穿透了储能掩体外层，打破了那台旧修复舱的屏蔽保护。信号混乱开始时，她正在更换能量模块，耳边忽然传来低频报警。她冲过去的时候，修复舱的显示面板已经布满了错误代码，核心循环卡在重启边缘，系统保护完全失效。她试图强制终止程序，但内部电流像被干扰放大，舱壁的隔离层短时间内被烧毁。

林栖燃的身体直接暴露在失控的微电流和高压脉冲之间。那一瞬间，她看到他像被抽离意识般蜷缩起来，整个脊柱在强光中微微发颤，植入接口外溢出灼烧后的焦痕。等她断掉供电、强行开启舱门将他拖出时，他已经深度昏迷，皮肤冰冷如石，识别带几乎熔断，耳后残留的接入口在微微冒烟。

他的状态比她最初预估的还要差得多。脊椎接口裸露，精神识别带被烧蚀，几近碳化。

脑频图像如崩塌的山脉，一道一道断层横亘其间，基础识别信号只能维持在最低的0.2级阈值。他昏睡了三十七个小时。她守在他旁边，几乎没合眼。每隔几小时，他就会突发一次轻微抽搐，像陷入某种反复的意识冲撞，筋肉自发收缩，眼球快速震颤。每次抽搐开始，她都会立刻按下电流干预器的频率调整按钮，试图维稳他崩坏的脑区波段。有一次，他喉咙深处溢出一声像哭又像喊的低哑，但没有任何语言形态，只是一段破碎的意识反应。她知道，那是他的大脑在本能挣扎。

也知道，如果不做点什么，他不会再醒来。但常规的脑频干预与修复手段都无效，识海塌陷区域像一道黑墙，将她的精神脉冲全部反弹回来。他正在被时间逼近“彻底断联”。

她看着他被电流灼伤的脸，咬着牙一连重放三次系统扫描报告。

直到那组只有 0.001% 主频重合 的数据再次跳入她眼底。

她意识到这个状态拖不了多久。她坐在他身边，看着他安静的脸。把扫描记录重放了三遍。

灰尘落在他睫毛上，脸色惨白，像一张随时会从现实中褪去的影像。她低头，从衣袋里取出那枚她从未向任何人展示过的设备。归源协约的私模版本。

她盯着那行串码很久，然后轻声说了一句：“我只能赌一次。”她接入设备，把归源协约的副本加载进本地沙盒，用最低频率的方式封装启动。她知道，一旦使用，它就会记录联动痕迹。如果被浮城发现，她再也没办法回头。但她顾不了那么多了。

林栖燃的神经响应正在一点点下坠，快要坠到底了。她闭上眼，按下激活。

归源协约的主频信号像一束幽深的光线，穿过脉冲链，直击他识海塌陷处。一瞬间，她几乎听到了他的精神碎片正在聚拢的声音。她屏住呼吸，将共振窗口控制在最小范围内，只允许协约与他深层识别域连接。程序运行稳定。他的脑频终于不再崩溃，识别波恢复了基本形态。神经识图也不再紊乱，像某种秩序被缓慢重建。她松了口气。

他能活着。——她知道，归源协约激活的那一刻起，系统的追踪链也会悄然回溯。

尽管她设下了重重封锁，她曾将归源协约藏在系统最底层的灰区。

那是一个被弃用的测试沙盒，理论上永远不会被主程序调取。她还加密了识别指纹，格式标注为“废案”，所有触发路径伪装为失败节点。她本以为，这样就足够了。

但她忽略了浮城系统自带的深层自愈机制。就在她启动归源协约的第五分钟，主系统后台进入回滚修复状态。程序试图调取“脑频结构异常”的应急解决方案，而她的操作日志正好被卷入日志缓存池。她来不及阻止。系统触发了她的副本识别串码，判定为“非法协议激活”。归源协约，彻底暴露。她的名字，与那串加密过的私钥参数一并被列入浮城系统的最高风险操作黑榜。

——归源站外围的干扰器先一步探测到了异常磁场。辰北鸢立即中断所有神经接口，启动隐蔽模式，同时唤醒林栖燃。他神色仍带着混沌，却在听见破空声响时陡然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