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机咔哒咔哒地响着，吐出一张张还带着温度的凭证纸。楼心月站在机器旁，指尖划过纸面，确认页码无误后，熟练地用夹子固定好。这是她今天整理的第三十七份报销单。

财务部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特殊的味道——打印墨粉与咖啡混合的气息，还夹杂着一点纸张老化的霉味。已经是晚上八点半，办公室里只剩下零星几个人，键盘敲击声在空旷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心月，还不走啊？”同事小林拎着包从旁边经过，“你也太拼了吧，这批单子明天交也行啊。”

楼心月抬头笑了笑，“就剩一点了，弄完就走。明天审计部要调资料，提前准备好省得手忙脚乱。”

小林摇摇头，“佩服佩服，我先溜了，男朋友还在楼下等着呢。”

灯光下，楼心月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她不是不想走，而是不敢走。这份工作对她太重要了——刚背上房贷，母亲的身体又时好时坏，每个月医药费都不少。在这样一家规模不小的公司做财务，虽然累了点，但至少稳定。

她回到工位，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字让她眼睛发酸。做财务三年，楼心月养成了一个习惯：对数字格外敏感，尤其是那些看起来“不太对劲”的数字。

桌上的日历被她用红圈标记出几个重要的日期，最显眼的就是下个月的年终审计。每年这个时候，财务部都像打仗一样。

“哟，还在忙呢？”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楼心月转头，看见叶青青端着杯咖啡站在她隔间外。作为市场部总监，叶青青总是这么光鲜亮丽，即使加班到这么晚，她的妆容依然精致，西装裙没有一丝褶皱。

“叶总监，”楼心月连忙起身，“您也还没下班啊？”

“有个方案还没看完，”叶青青笑着摆摆手，“别起来，我就路过看看。对了，上周我去上海出差的那批报销单，处理得怎么样了？”

楼心月迅速在电脑上调出记录，“已经初审完了，正要送到李经理那里终审。金额有点大，所以多核对了几遍。”

叶青青抿了口咖啡，“麻烦你了。那次出差临时决定的，很多票据可能整理得不太规范，还得请你多费心。”

“应该的，”楼心月点头，“不过确实有几张发票需要补一下说明，我贴在单子上了，您记得看。”

“就知道交给你没问题，”叶青青亲切地拍拍她的肩，“说起来，还记得你刚入职那会儿吗？面试时我就觉得你这姑娘特别细心。时间真快，都三年了。”

楼心月笑了笑。她确实记得，当时是叶青青力排众议，推荐没有大公司经验的她入职。这份知遇之恩，她一直记在心里。

送走叶青青，楼心月重新坐回电脑前。她点开叶青青的报销文件夹，目光在一张餐饮发票上停留了片刻。金额两千八百元，报销事由写的是“客户接待”，但附件中没有客户名单，只有一张孤零零的发票。

她皱了皱眉，这不符合公司规定。按照财务流程，超过一千五百元的招待费必须附上参与人员名单和事由说明。

楼心月的指尖在键盘上停顿了一下，也许是叶总监太忙忘了？她犹豫着是否要直接退回，但想到叶青青刚才的态度，决定还是先委婉提醒一下。

她拿起内线电话，拨通了叶青青的分机。

“叶总监，不好意思打扰您，”她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自然，“您的报销单里有一张餐饮发票，金额稍大了些，可能需要补一下接待客户的名单和事由。”

电话那头传来轻笑：“哎哟，你看我这记性。是上周三的那张吧？接待的是创维公司的王总和他的团队，谈了新品推广的事。我明天让助理补个说明给你，行吗？”

“可以的，没问题。”楼心月松了口气，看来只是疏忽。

“谢啦，心月。还是你细心，要是别人可能就直接给我退回来了，那又得折腾好几天。”叶青青的语气十分亲切，“下周有空一起吃饭吧，好久没聊了。”

挂掉电话，楼心月在审核意见里标注了“待补充材料”，然后将这笔报销单状态改为“暂停”。

她继续审核剩下的单据，很快又注意到另一张可疑的发票——一张办公用品采购单，金额四千元，购买的是“高级礼品笔”。问题在于，这家供应商不在公司合作名单上，而且市场部上个月刚刚采购过一批类似的礼品笔。

楼心月调出之前的采购记录对比，发现叶青青部门这类的采购频率异常地高。她心里升起一丝疑虑，但还是给自己找了个解释：市场部嘛，应酬多，礼品用量大也是正常的。

时钟指向九点一刻，楼心月终于处理完最后一份报销单。她伸了个懒腰，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关电脑前，她习惯性地最后检查一遍邮箱。一封新邮件跳了出来，是审计部发的正式通知——年终审计提前了，下周就要开始第一阶段抽查。

楼心月心里一紧，每年的审计都像是一场大考，尤其是今年公司高层变动后，听说审计力度会特别大。她赶紧将通知打印出来，准备明天一早就要向部门经理汇报。

走出办公楼，夜风带着凉意拂过面颊。楼心月深吸一口气，试图驱散心头的疲惫和隐约的不安。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母亲发来的消息：“月月，下班了吗？记得吃饭，别太累。”

她看着消息，心里一暖，随即又泛起一丝酸楚。父亲的早逝让家庭的重担早早落在了她肩上，这也是为什么她对这份工作如此珍惜。

回到租住的小公寓，楼心月简单热了份速食饭，一边吃一边翻看公司的财务制度手册。这是她养成的习惯，时不时温习一下规定，避免在工作中出错。

看到“报销审核规范”那一章时，她不禁又想起叶青青那张餐饮发票。明明公司规定写得清清楚楚，以叶总监的经验，不应该犯这种低级错误才对。

她摇摇头，甩开这个念头。人都有疏忽的时候，何况是忙碌的管理层。叶总监一直对她不错，不该这样怀疑人家。

睡前，楼心月最后检查了一遍工作备忘录，在明天的待办事项里加了一条：“跟进叶总监报销单补充材料”。

窗外，城市的灯光星星点点。楼心月闭上眼，却莫名地睡不着。那些数字和票据在脑海里打转，尤其是叶青青报销单上的几个异常点，像小小的毛刺，勾着她的思维。

她翻了个身，告诉自己别多想。明天又是新的一天，而审计的脚步，已经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