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外科手术中心的灯，亮得刺眼。

林深站在观察室里，隔着冰冷的玻璃，看着下方手术台上正在进行的主动脉夹层手术。主刀的是他的老师，也是市中心医院心外科的定海神针，秦主任。而他，林深，是秦主任最得意的门生，被誉为医院最有天赋的年轻外科医生。

手术本该在四小时内完美收官，但意外总是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刻降临。

患者血压突然急剧波动，创口处涌出大量鲜血，瞬间模糊了手术视野。

“吸引器！快！”秦主任的声音依旧沉稳，但林深听出了一丝极细微的紧绷。

巡回护士迅速反应，但吸引器的速度似乎总比血流奔涌的速度慢上半拍。林深的眉头死死拧紧，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在术野，大脑飞速运转，判断着出血点可能的位置。

“深哥，压住这里！”器械护士周婉的声音带着急促，将一块纱布塞到他手里。周婉是手术室里的老人，技术精湛，和林深配合默契。

林深下意识地伸手，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温热的纱布边缘——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

他的视线越过周婉焦急的眼睛，落在了监护仪屏幕上。那上面跳跃的数字和曲线，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扭曲、重组，最后定格成的图案，竟像极了一张嘲讽的笑脸。

一股冰冷的寒意毫无征兆地从脊椎窜上头顶。

下一秒，观察室和手术室的对讲系统里，传来秦主任果断却疲惫的声音：“林深，你来接手。”

林深猛地回神，巨大的压力和责任如同实质般压在他的肩上。他深吸一口气，迅速刷手、穿衣、戴手套，站到了主刀位。他的手很稳，这是常年训练的结果，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深处有一根弦，在刚才那诡异的幻觉出现时，绷紧了。

他接过手术刀，屏息凝神，寻找着最佳的进刀角度。视野里的血液依旧在不断渗出，吸引器嗡嗡作响。就在他的刀尖即将落下的一刹那——

“嘀——————————”

尖锐刺耳的长鸣声撕裂了手术室的寂静。

监护仪上，代表心跳的曲线，变成了一条绝望的直线。

患者的心脏，停跳了。

抢救，立刻开始。肾上腺素推注，心脏按压，除颤……所有步骤都标准、迅速、全力以赴。

林深的手没有停，他试图在心脏停跳的情况下找到出血点并缝合，但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每一次除颤器的电击，都让患者的身体剧烈地弹起，又沉重地落下，也一次次撞击着林深的心脏。

二十分钟后。

秦主任摘下了口罩，露出下面写满疲惫和沉重的脸。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声音沙哑：“记录，死亡时间，下午三点十七分。”

一片死寂。

只有仪器被关闭后的余音，和医护人员粗重的呼吸声。

林深僵在原地，手术刀还握在手里，指尖冰凉。他的白大褂上，溅满了星星点点的血迹，像一朵朵狰狞的梅花。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周围。

同事们避开了他的视线。

周婉看着他，眼神复杂，有同情，有惋惜，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困惑。她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开始清点器械。

那一刻，林深感觉自己像被全世界抛弃了。失败的苦涩、无法挽回的无力感、还有那在关键时刻出现的诡异幻觉……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出手术室的，消毒水的味道浓得令人作呕。家属凄厉的哭嚎声从走廊尽头传来，像一把钝刀子，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

他把自己关在更衣室里，用冷水一遍遍冲刷着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眶通红，眼神里是劫后余生般的空洞。

为什么？

手术方案是经过反复论证的，秦主任的操作没有任何失误，他自己的接手虽然仓促，但步骤绝无差错。那台吸引器……似乎总是慢了半拍？还有那个幻觉……

他想不通。

晚上八点，他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回到医院附近的公寓。手机屏幕上闪烁着十几个未接来电，有医院的，有同事的，还有……一个没有备注的陌生本地号码。

他没有心情理会。

草草洗了个澡，他倒在床上，却毫无睡意。天花板的纹路在黑暗中扭曲、变形，最后又变成了监护仪上那张嘲讽的笑脸。

他猛地坐起身，冷汗浸透了背心。

一定是太累了。他这样告诉自己。

第二天，他被告知暂停所有手术，接受内部审查。消息传得很快，走廊里遇到的每一个人，看他的眼神都变得异样。同情、探究、幸灾乐祸……各种目光织成一张网，让他无所适从。

他去查看当时的手术记录和器械使用记录，却发现吸引器的那一段日志，存在微小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时序偏差，但技术部的人解释说这可能是系统缓存导致的正常误差。

一切看似正常，却又处处透着不对劲。

第三天下午，他接到了副院长办公室的电话。

“林深啊，这次的事情，影响很不好。”副院长语气沉重，“家属那边情绪非常激动，虽然医疗事故鉴定还没最终结论，但医院方面承受了很大的压力。”

林深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院里经过研究决定，你先回家休息一段时间，等调查结果出来再说。”

休职。变相的停职。

他离开了医院，天空灰蒙蒙的，像他的心情。他沿着街边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竟走到了一个老旧的居民区附近。

就在这时，那个陌生的本地号码又打了过来。

鬼使神差地，他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是一个经过处理的、明显用了变声器的怪异声音，语速不快，却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林医生，手术刀很重吧？”

林深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看着生命在指尖流逝的感觉，怎么样？”那个声音继续说着，“别急着否认，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吸引器？幻觉？呵呵……那只是开始。”

“你是谁？！”林深压低声音，厉声问道，警惕地环顾四周。行人匆匆，没有人注意到他这边的异常。

“我是谁不重要。”声音里的笑意更浓了，“重要的是，你想知道真相吗？想知道为什么本该成功的手术会失败吗？想知道……那条命，到底该算在谁的头上？”

林深的心脏狂跳起来，手心里全是汗。

“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事情没那么简单。有人不想让那位病人活下来，而你，林深，我亲爱的替罪羊，你刚好出现在了最合适的位置上。”

“替罪羊……”林深喃喃重复着这个词，一股恶寒从心底升起。

“好好享受你的假期吧，林医生。”声音变得冰冷，“游戏，才刚刚开始。记住，别相信你看到的，甚至……别太相信你自己。”

电话被挂断了，只剩下一串忙音。

林深站在原地，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替罪羊？游戏？别相信自己？

巨大的谜团如同乌云般笼罩下来，而那个神秘的电话，像第一道撕裂乌云的闪电，照亮了深渊的一角，却让他看到了更深的黑暗。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不远处那个老旧的居民楼入口。

那里，是他多年前离开后，就再也没回去过的——家。

电话里的声音是唯一的线索吗？那个“家”里，是否也埋藏着与这场诡异手术相关的碎片？

他的手紧紧攥住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风暴，已然来临。而他，别无选择，只能迎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