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偏殿。

外头北风刮得呜呜响，跟鬼哭似的。

殿里头，一股子浓得化不开的药味儿，混着一股说不出的酸腐气，熏得人脑仁疼。

十几个太医，老的胡子白了，少的也四十出头，一个个跪在地上，脑袋磕着冰凉的地砖，连大气儿都不敢喘。

龙床上躺着个人。

太子，当朝唯一的太子，今年才十五。

这会儿脸烧得通红，嘴唇干得起了皮，眼睛闭着，胸口那点起伏，要不是凑近了看，还以为是个死人。

进气少，出气多。眼瞅着就不行了。

皇后坐在一边的小凳子上，拿着手帕不停地擦眼睛，眼圈又红又肿，整个人都快哭瘫了。

旁边站着个穿便服的中年男人。

他四十多岁，身材很高大，两道眉毛又浓又直，嘴唇抿得紧紧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可他那双眼睛里，全是火。

能把人烧成灰的火。

这人就是当今皇帝，偷偷换了身衣服，跟着皇后过来的。

他看着床上快没气的儿子，又看看地上跪着的一串废物，心里的火就蹭蹭往上冒。

“一群饭桶！”

皇帝的声音不大，可在这死寂的殿里，听着就跟打雷一样。

太医们哆嗦得更厉害了。

为首的太医院院使李维，把头磕得邦邦响。

“陛下息怒，皇后娘娘节哀……太子殿下他……他是……是天花啊！此乃不治之症，自古以来……臣等……臣等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他一说完，后头的太医也跟着哭嚎起来。

“臣等无能！”

“请陛下降罪！”

听着真情实感，其实就是一句话：人我们救不了，要杀要剐，你看着办吧。

皇帝气得手都抖了。

他指着这群人，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就在这时候，一个声音冷不丁地响起来。

“谁说是天花？”

声音不大，清清冷冷的，但每个字都砸在人耳朵里。

所有人都愣住了。

谁啊？这么大的胆子，敢在这种时候插嘴？

大家扭头一看。

门口站着个年轻人，二十岁不到的样子，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医学生袍子，瘦瘦高高的，脸色有点白。

他叫叶无涯。

一分钟前，他还是二十一世纪最牛的外科医生，刚做完一台三十多个小时的大手术。

眼睛一闭一睁，就到了这个鬼地方，脑子里还多了些乱七八糟的记忆。

原主也叫叶无涯，是个刚进太医院没几天的实习医学生，因为出身低微，连给太子看病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在门口守着。

结果又冷又饿，加上心里害怕，一口气没上来，就这么过去了。

叶无涯就来了。

他看着眼前这帮磕头的太医，听着他们嘴里念叨的“天花”，再瞅瞅床上那太子的症状，心里直骂娘。

天花个屁！

这明明是典型的急性阑尾炎，而且是已经穿孔，导致腹膜炎和败血症了！

再拖下去，神仙也救不活。

李维看着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气不打一处来。

“你是哪个院的？懂不懂规矩！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叶无涯没搭理他。

他径直走到龙床边上，低头仔细看了看太子的脸，又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烫得吓人。

他又轻轻掀开被子，伸手在太子的右下腹按了一下。

就那么一下。

原本昏迷不醒的太子，身子猛地一抽搐，嘴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就是这儿。”

叶无涯心里有了底。

他转过身，看着那个一脸怒气的便服中年男人。

他从原主的记忆里知道，这个人八成就是皇帝。

也只有皇帝，才能让这帮老家伙吓成这样。

“他不是天花。”叶无涯开口，声音不大，但很稳，“他肚子里有根肠子烂了，脓水流得到处都是。再不把烂肠子割了，把脓弄出来，今天晚上就得准备后事。”

这话一说出来，整个偏殿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过了几秒钟。

“轰”的一下，炸了锅。

“胡说八道！”李维第一个跳起来，指着叶无涯的鼻子骂，“你个黄口小儿！妖言惑众！什么叫肠子烂了？还要割开肚子？你这是要谋害太子！”

“自古以来，闻所未闻！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能轻易毁伤！”

“陛下！此子心怀叵测，定是奸细！请立刻将他拿下！”

一群老太医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纷纷叫嚷起来。

皇后也吓得白了脸，看着叶无涯的眼神，跟看个疯子没两样。

皇帝死死盯着叶无涯。

他的眼睛像刀子。

“你说，要剖开太子的肚子？”

“对。”叶无涯点点头，一点没躲闪，“病根就在肚子里。不剖开，药石无灵。剖开，还有五成活命的机会。”

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

“按他们的方法治，十死无生。”

这话太毒了。

直接把所有太医的脸皮都给扒了。

李维气得胡子直抖。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陛下，千万不要听信此等妖术！”

叶无涯没再跟他们吵。

他知道，跟这帮脑子停在几百年前的人讲科学，是对牛弹琴。

他看着皇帝，一字一句地说。

“陛下，人都要死了，还要守着那些没用的规矩吗？”

“您是想让太子现在就死得明明白白，还是想让他冒点风险，博一个活下来的机会？”

“草民知道，这事听起来吓人。但草民用项上人头担保，这是唯一能救太子的法子。”

“救不活，草民愿意跟太子一起去。”

“救活了，只求陛下能让这套法子传下去，救更多的人。”

他话说完，直接跪了下去。

不是求饶，是表态。

把自己的命，跟太子的命，捆在了一起。

大殿里又安静下来。

皇帝的眼神一直在变。

怀疑，愤怒，挣扎，最后，只剩下一点点绝望里的希望。

他看了看床上快没气的儿子。

又看了看地上跪着的一群只会磕头的老东西。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叶无涯身上。

这个年轻人，眼神很亮，很干净，也很坚定。

不像是在撒谎。

“好。”

皇帝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朕准了。”

“你来治。”

“要是太子有任何差池……”皇帝的声音冷得像冰，“朕要你陪葬，还要诛你九族！”

李维他们都傻了。

“陛下！三思啊！”

“陛下！不可啊！”

皇帝一摆手，眼神扫过去。

“都给朕闭嘴！”

“谁再多说一个字，现在就拖出去砍了！”

整个世界，瞬间清静了。

叶无涯心里松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赌赢了第一步。

他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土。

“谢陛下。”

然后，他转过身，看着那帮目瞪口呆的太监和宫女。

“准备烈酒，越多越好。准备最锋利的刀，用火烤，用酒洗。准备干净的布，用开水煮。再找几个胆子大的，手脚麻利的过来帮忙。”

“快！”

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让人没法拒绝的力量。

一场即将震动整个王朝的手术，就要在这简陋的偏殿里，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