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四十周年，丈夫说要带我领略祖国大好河山。我们报了老年旅行团。途中大巴出了车祸。

丈夫昏迷清醒后。第一时间救的不是被卡在座椅下口吐鲜血紧急呼救的我。

而是径直从我身上跨过，抱起了侧前方惊吓过度的女人，温柔安抚着她。

那是儿子曾经的小学老师。他们被第一批送往医院。在大巴爆炸前，是年轻的消防员冲了进来，将受伤严重无法动弹的我救了出来。直到次日下午。

丈夫才恍然想起找到医院工作人员，询问我是否被送来医院。原来，我信仰四十年的婚姻。

早就从根上烂透了。1疼痛撕心裂肺，鲜血一口口涌出。因大巴车和一辆货车剧烈碰撞，翻下高速，现在前排的座椅卡在我身上，让我几乎无法喘息。恐惧和绝望席卷而来。“志辉，志辉，你醒醒……”我吃力呼喊着已经昏迷的丈夫。不知道他现在什么情况。

心脏紧紧揪成一团。不顾腹部传来的剧烈疼痛，我使尽全身力气伸手摇了摇坐在我身旁的沈志辉。数分钟后，男人的意识才渐渐清醒。

我松了一口气。他醒后茫然看着周围的一切，似乎是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志辉，我好痛，帮我推开身上压着的座椅，我喘不过气了。”我声音虚弱地冲沈志辉道。然而他目光呆滞，似乎根本听不见我说的话般。突然，他像是想到什么。全身都在发着抖。

他迅速解开束在腰间的安全带，挣扎着站起身，冲着前面开始大喊。

“雅琴……雅琴……你有没有受伤？”他声音惊恐而急切。

即便周围痛苦呻吟声和呼救声响彻一片，沈志辉的呼喊声还是盖过了所有声音。“雅琴，你还好吗？”“别怕，别怕，我现在就过来救你！”沈志辉从我身上跨过，连滚带爬奔向富雅琴所在位置。前排的座椅依然卡在我的身上，我根本没有力气推开它。

吸入的氧气越来越少。而我，不知道什么地方还在流着血。因为我的双手满是黏腻。

2在救援来之前，已经有人砸开了救生车窗。没有受伤的人，从那里陆续爬了出去。

有人大喊：“车子的油箱漏了，大家尽快撤离，会爆炸的！”车厢里一片嘈杂。意识模糊间，我看着丈夫把惊吓过度的富雅琴紧紧抱在怀里，温声安抚着她。待她哭泣停止后，又托举着她，让她先从救生窗爬了出去。紧接着再是他自己。我绝望看着眼前一切，又一大口鲜血喷涌而出。好痛……真的好痛！远处似乎响起了消防车和救护车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混乱的嘈杂穿进一缕坚定又清晰的声音。“阿姨不要睡，千万不要睡，保持清醒，我们来救你了。”身体被有力的臂膀托起。

耳边重复那道：“不要睡，保持清醒。”我死死掐着掌心，叮嘱自己不要睡去。

直到我被送上救护车，救护人员将氧气面罩罩在我的脸上。我才松开紧攥的双手。此时，一道滔天响的爆炸声响起。大巴车爆炸了。随着这道声音，我陷入昏迷。

前排座椅长时间压迫，导致我肋骨骨折。尖锐的骨折断端刺破了肺部组织，所以我才吐血不止。另外身上还有多处伤口，不过都没有肺部的伤严重。

我被紧急推向手术室。这场手术，整整做了六个小时。再醒来，已经是次日下午，我躺在ICU。“水……”这是我醒后想说的第一个字。然而嘴里插着管子，我什么都说不出。3护士听见动静回头。她说：“您的手术很成功，现在在重症监护室，待您生命体征稳定后，会转去普通病房，那时候就可以见到家人了。”“对了，刚刚您丈夫找来了，询问您的情况，我们和他说了您的情况，让他不要担心。

”“他只有轻微擦伤，已经做了消毒包扎，您放心好了。

”护士应该是怕我不放心外面的家人，主动和我提起。我咽下满嘴的苦涩，痛苦闭了闭眼。

第二天，我被转去了普通病房。此时我才知道，这次事故死亡三人。另外还有三十多人受伤，其中五人重伤。很不幸，我就是重伤之一。原本一场愉快的旅途，如今成了所有人不可磨灭的痛。这一楼层住了许多车祸受伤的人。

我住的这间病房是三张床位，另外两位也是这场车祸的伤者。不过她们都是轻伤。

她们身边都有家属陪同。接到旅游公司通知后，受伤患者的家属基本都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唯独我，孤零零一个人。我不知道儿子是没接到通知，还是沈志辉让他不要过来。晚上，我挂着消炎水，闭眼躺着。另外俩人开始聊八卦。“啧啧啧，隔壁病房206床的那一对夫妻真是恩爱的让人羡慕，都老夫老妻了，还跟新婚小情侣一样，那女的受的只是轻伤，可她男人连倒杯水都不舍得她亲自动手倒，不像我家老头子，一点都不贴心。”另外一人接话：“可我怎么记得，206床进团时是一个人，那男人是和另一位大姐一起过来的。”“这就不清楚了，但是看样子他们总归是夫妻，不然他怎么不和你说的那个大姐在一起。”“……”我紧闭着双眼，对耳边的话充耳不闻。

那两人以为我睡了，继续聊起了天。“你边上那个大姐挺可怜的，听说她是最后一个被救出来的，要不是那个消防员冒死冲进去，她可能就被炸死了。”“嘘，小声点，别被人家听到。”随后压低了声音：“谁说不是呢，她受伤这么严重，床头挂的是特级护理，可到现在也没看见家人过来，还不知道她怎么办。

”她们的话刺激着我本就千疮百孔的心。泪水溢满心底。4我二十二岁嫁给沈志辉。

和他一起走过四十年婚姻。婚前，我和他都是国有单位工作人员。是他妈托媒人到我家说亲。

婚后听人家说，他曾经上学时自由恋爱谈过一个女朋友。但是他妈却指天发誓，说都是子虚乌有的事。这事我也没有细究，毕竟婚都结了，之前那些都是些过去的事了。

九十年代初，出现大规模下岗潮。我和沈志辉也在其中之列。那年儿子三岁。

沈志辉去了一家待遇不错的私企。私企事情多，工作忙。

沈志辉为了能够早一点混出出头之日，一门心思全部扑在工作上，完全顾不上家里的事情。

本来我找的工作也已经落定。偏偏这时，原本要来给我们带孩子的婆婆，因为去山上采蘑菇，摔伤了腰。从那后，半瘫在床上，身边必须有人照顾。我不得不放弃工作，在家里照顾孩子，也照顾婆婆。从那起，我就围绕着灶台转，围着一家老小转。老太太福气长。

我整整照顾了她二十年，才含笑闭眼走了。临走前她握着我的手，说他们老沈家祖坟冒青烟才娶到我这么贤惠的媳妇。她让儿子断不能辜负了我。

后来沈志辉从普通职员上升到主管，再上升到总经理。生活渐渐好起来。我们买了房，买了车，夫妻恩爱，儿子考了不错的大学，又娶妻生子，周围人都说我们是模范夫妻。从前，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我们风风雨雨相伴四十年。却不知，我们这段婚姻其实早早就埋下一个看不见的雷。现在，这个雷炸了。

5沈志辉是在我转到普通病房的次日早上才出现的。三日未见，他却更见精神。

穿着黑色行政夹克，身材挺拔，虽然已年过六十，但更显沉稳睿智。

他是从领导位置退下来的人，眉宇间自带魄力。“你住在这间病房怎么也没和我说，我打你电话几十通，你竟然一通都没接听过。”他开口就是责备。电话？

他难不成以为我被压在座椅下，口吐鲜血之际还有心情去找手机。那玩意，早随大巴车一起炸了。我冷着脸没有回应。心中一片悲凉。沈志辉语气多了些不耐烦。

“你难道不知道我会担心你，你被送来医院就不知道向我报个平安吗？

要不是我到处找医院工作人员打听询问，都不知道你也在这里。”他疾言厉色，一声又一声的抱怨。丝毫没有问我那天怎么才逃离出大巴，也没关心我手术后身体怎么样。

直到他看到我满眼泪水，才猛地住了嘴。我肺部刚刚做过手术，说话很是吃力。

但我还是咬牙挤出几个字：“沈志辉，我们离婚吧！”我的话一出，沈志辉身子一僵。

隔壁两床的人更是震惊。其中一人惊呼：“啊对，我想起来了，我就说这大姐怎么眼熟，那天这男人就是和这位大姐一起来的。”“老天爷，他居然放着自己老婆不管，去照顾别人……这，这关系也太乱了。”沈志辉脸色铁青冲那两个人狠狠瞪了一眼。

6说话的人立刻讪讪闭了嘴。“为什么？”他语气阴沉，面色阴郁，这是他脾气爆发的前兆。

为什么？！他居然问我为什么？我含着眼泪笑出声。我没想到富雅琴会过来找我。

沈志辉自从来后便再也没有离开。尽管我看都不看他，也不搭理他。他也只做他的事情。

富雅琴已换下病号服，穿着剪裁得体的浅蓝底碎花中式连衣裙，衬得她多了份优雅古韵。

她手里拿了一束花。不过看上去已经有些枯萎。“念傅妈妈，听说你受伤挺严重的，现在没事了吧？”念傅是我儿子的名字。我忽然发现了些不对劲的地方。念傅？

这个“傅”会不会是因为和富雅琴的姓氏同音呢？内心翻涌起一阵恶心。见我迟迟没有回应，她把手中的鲜花放在我的床头，依然笑意盈盈，“我只能借花献佛了，这是志辉在我受伤住院那天给我买的白玫瑰，现在我要出院了，转送给你，只是稍微有点不新鲜了，你别介意。”隔壁两床的人坐起了身，眼光直直向这边看来。

眼中八卦之光，熊熊燃烧。富雅琴却丝毫不在意的模样，继续道，“志辉可能一直没和你提前过我。没关系，我来和你说。”“我们是彼此的初恋，在你出现之前我们在大学已经偷偷谈了三年，是他妈生生拆散了我们，嫌我们家家庭不好，还兄弟姐妹一大堆，瞧不上我们家。”我忍住手术后伤口的疼痛，吃力呼呼喘着气，“所以，你想来和我说什么？来找我回忆你们当初的爱情故事？”她摇了摇头。“并不是。

其实我想和你说的是，他从来没有放下过我，他给你儿子择校，怎么就这么巧，选择在我执教的小学和班级，你儿子小学那几年，到学校开家长会的是谁，你还记得吗？

”她嘴角噙着笑意，那笑带着浓浓的得意和挑衅。“焉知不是你自己在意淫呢？

也许你所谓的他对你钟情，只不过是你的想象罢了。”我故意讽刺，想着从她嘴里套出更多的内容。她噙笑的嘴角微微抽了抽。“当然不是，你知道我老公死后我为什么一直没有再嫁吗？那是因为志辉一直在养着我，他还给我在花水湾买了……”“住嘴！”7富雅琴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从外面突然进来的沈志辉厉声打断了。“你到这里来做什么？不是要出院吗，还不赶紧回去！”后半段的话，被富雅琴生生咽了回去。可我还是猜到了。

花水湾是小区的名字。那肯定是沈志辉在那里给她买了一套房。富雅琴意识到自己失言，脸色变了变。她像做错事的小女孩，冲沈志辉吐了吐舌头。然后一溜烟跑走了。

六十多岁人了……说实话，这动作，这表情，有种老黄瓜涮嫩漆的既视感。富雅琴离开后，沈志辉坐在我我床边，握住我的手。他向我解释：“你别误会，我和雅琴什么都没有，只不过是在她丧夫之后照顾她一二，也是因为曾经是同学的关系。

”“如果你是因为她和我闹离婚，我也太冤枉了。”冤枉吗？在生命紧急关头，他弃我于不管不顾。我在手术室躺在那里接受六个小时的手术，他在哪里？

我在重症监护室的时候他在哪里？包括我转到普通病房，直到第二天我才看见他的人。

这也算冤枉了他？再多说无益。我不想和他浪费口舌。主要我现在连床都下不了，也无法办理离婚。一切等我身体恢复后再说吧。8在医院住了半个多月，我终于可以出院了。

医生叮嘱我一堆注意事项，尤其是不要劳累，不能增加肺部负担。沈志辉扶着我回到家。

打开房门，家里的场景看的我心口一堵。到处乱糟糟的，地板上也都是脚印，一看就是很久没有人打扫了。也许从我离开家那天，这个屋子就没有人收拾过。儿子结婚时，是给他买了一套房的。但是他们懒得做饭，也没空带孩子，自儿媳妇怀孕后，他们就搬了过来。等于让我一个人，伺候他们四个人。儿媳见我回来，眼睛亮了亮。“爸妈，你们终于回来了，小弛整天吵着找奶奶。”小孙子见我回来，小跑扑过来，一把将我抱住。

“奶奶，我要吃你烧的红烧肉和红烧鸡翅，你等会烧给我吃好不好。”小孙子搂着我撒着娇。

在他小身板的撞击下，我刚拆过线的伤口一阵剧痛。我勉强笑笑，摸了摸孙子的头。儿子，儿媳还是懒洋洋在沙发上坐着，一个过来接行李的都没有。这些年，孙子一直都是我在带，家务也是我在做。我总想着儿子媳妇上班辛苦，下班让他们轻松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