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日，夫君赠我一只白玉杯，说：此盏斟酒，口吐真言。我含笑饮尽，却听他心跳如鼓：完了，这铺子仿的假杯子，她会不会发现？

我叫孟书梨，江南小官之女。一纸婚书将我赐婚给权势滔天的靖安侯萧辰。京中都传他冷厉不近女色，娶我不过因师命难违。

父亲母亲对于我的高嫁多的是担心，那些高门内宅的腌臜事他们也不是不知道。

其实，父亲是很有能力的人，因看破了官场上的斗争，年纪轻轻就自请到小县城做一个小官。

关于萧辰，我也都是道听途说，不知他的真实模样。

直到大婚夜，他赠我白玉杯，说饮之可辨真言。可我却听见他心跳如鼓：这铺子仿的假杯子，她会不会发现？

她不会因此对我产生厌恶之情吧……

原来，冷面侯爷娶我，是揣着这点笨拙的心虚，和不敢言说的暗恋。原来我们早就见过，但我怎么没有印象！

后来听父亲说起，我才想起，我小时候在一次宫宴上真的和他见过，因为看他长得好，还总是盯着人家。

我没想到只那几眼，便被他记了一辈子。

第二日。

头痛。这是我恢复意识后的第一个感觉。倒不是真疼，更多是一种被繁文缛节和昨夜那杯合卺酒榨干后的虚脱感。

身侧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我微微偏头，萧辰睡得很沉，侧脸轮廓在熹微的晨光里显得格外清晰冷硬。

靖安侯，我的夫君。外人说他杀伐果断，权势煊赫。

可谁知道他洞房花烛夜，居然送我个假杯子，还被我当场听破了心声？

想到昨晚他内心那阵兵荒马乱的擂鼓声，我就忍不住想笑，原来喜欢一个人还有这种表现。

我轻手轻脚地想坐起身，刚一动，旁边的人呼吸一滞，也醒了。

他几乎是瞬间就睁开了眼，深呼吸后，对上我的打量的视线，立刻恢复了平日的清冷自持。

醒了？他声音带着晨起的微哑，听起来倒是很镇定。

但我立刻听到了他心里那点不淡定：她什么时候醒的？看我多久了？眼神怎么有点怪？不会还在想杯子的事吧？

我垂下眼睫，努力压下嘴角那点想笑的冲动，果然，做了错事的人就是会心虚！

我换上恰到好处的羞涩与一点点疲惫主要是装的，轻轻嗯了一声。

身子……可有不适？他问得有些僵硬，眼神飘忽了一下，不太敢直视我。

该怎么问？直接问？会不会显得太孟浪？张嬷嬷说女子初次都会不适……我昨晚是不是……他内心的声音简直吵得我头疼，内容还越来越离谱。

我赶紧打断他的内心戏，声音细软：还好，谢侯爷关心。说着，我便要起身伺候他更衣。

这是新妇的规矩。

他却先我一步下了榻，取过架上的中衣自行披上，动作流畅：不必，让丫鬟进来伺候即可。

怎么能让她动手！她肯定累着了！——嗯，这句心里话还算有点良心。

我也不坚持，唤了候在外间的陪嫁丫鬟春桃和他的贴身侍从进来。

梳洗更衣的过程，安静得只剩下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和水声。

萧辰像个木偶似的张开手臂，由着侍从替他整理侯爷朝服的繁复衣带和配饰，眼神却时不时地往我这边瞟。

我坐在妆台前，由春桃梳理长发，从铜镜里能清晰地看到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和他内心持续不断的嘀咕：

她好像没提杯子……是不是忘了？

这玉带扣怎么这么难扣！耽误时间！

她梳妆的样子真好看……

等下要去敬茶，母亲那边……但愿一切顺利。

听到母亲二字，我心思微动。靖安侯府的老夫人，我的婆母，据说并不是个简单人物。

收拾停当，我们一同前往正院敬茶。

一路上，萧辰走得四平八稳，目不斜视，侯爷派头十足。只有我知道，他心里正在反复演练敬茶时的说辞，以及——

万一母亲问起‘口是心非盏’，我该怎么答？就说一切安好，对，一切安好。

正厅里，萧老夫人早已端坐上位。一身绛紫色缠枝莲纹袄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保养得宜，眼神锐利而精明。

我们依礼跪拜，敬茶。

老夫人接过茶，抿了一口，目光便落在我身上，带着审视的意味。

起来吧。她声音平淡，既入了侯府的门，往后便是萧家的人，需谨守家规，恪守妇道，早日为侯府开枝散叶才是正道。

是，儿媳谨记母亲教诲。我低声应道。

然后，她的话锋便似有若无地转了一下：听闻辰儿昨日，赠了你一只‘口是心非盏’？

来了。

我感觉到身侧的萧辰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

他立刻开口，声音平稳无波：回母亲，确有此事。不过是儿子与梨儿闺阁之中的一点趣物，当不得真。

母亲怎么这就问了！别再深问了！求您了！

我心里觉得好笑，面上却依旧温顺垂眸。

老夫人轻轻哦了一声，尾音拖得略长，目光像带着钩子：趣物？我倒是听说此物神异，能测人之真伪。梨儿啊

她直接看向我，语气慈和，却带着压力：日后辰儿若有何处怠慢欺瞒于你，你大可借此盏直言，自有母亲为你做主。

这话听着是撑腰，实则句句是坑。既是点我别恃宠而骄，又是试探那杯子的真假，更是暗指萧辰可能对我有所隐瞒。

萧辰的脸色微沉，正要再次开口维护。

我却抢先一步，微微抬眸，看向老夫人，眼神真诚又带着点新妇的怯生生的感激：

母亲言重了。夫君待儿媳极好，体贴尊重。那玉盏虽是夫君一片心意，象征夫妻同心、坦诚相待的美好寓意，但儿媳以为，夫妻相处，贵在知心，外物如何，终究是次要。

夫君的为人，母亲您是最清楚的，岂是那等需要借助外物才能取信于儿媳之人？

我一番话，既捧了萧辰体贴尊重，又抬了老夫人她最清楚，还把口是心非盏定性为美好寓意的象征，轻巧地化解了测谎神器带来的压力，最后落脚于夫妻知心，显得我大气又明理。

老夫人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回答，愣了片刻，审视的目光缓和了些许，终于露出一丝真切的笑意：

嗯，你说得在理。是个懂事的孩子。辰儿，你倒是娶了位贤妻。

萧辰明显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松弛下来。他侧头看我一眼，眼神复杂，惊讶之余，似乎……还有点欣赏？

我夫人……也太会说话了吧！句句都说在点子上！居然还把母亲哄笑了？

他内心的惊讶简直要满溢出来，她是不是知道什么？不对，她怎么可能知道……定是天生聪慧！

我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傻子，是你心里话太吵。

母亲过誉了。我再次低下头，扮演我的乖顺新妇。

敬茶风波，暂告一段落。

走出正院时，晨光正好。萧辰走在我身侧半步的位置，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低声开口，声音比刚才似乎柔和了些许：

方才……多谢夫人。

主要是差点吓死我了！——这是他的心声。

我侧头看他，阳光在他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让他冷硬的侧脸看起来柔和了不少。

我弯起眼睛，笑了笑：夫君何必言谢，你我夫妻一体，不是吗？

我倒要看看，顶着夫妻一体的名头，这位内心戏超多的侯爷，还能用他那假杯子，演出多少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