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首辅顾萧承的结发妻，却从未得过他半分温柔。他纳宋清时妾那日，我安静地收拾行李，消失得无影无踪。全京城都笑我傻，一个村妇也配与才女争宠？

直到他们看见首辅大人疯了一样在雨中翻找垃圾堆，手里攥着我留下的和离书。大人，夫人已经走了。侍卫小声提醒。他猩红着眼抬头：闭嘴，她一定是躲起来等我哄。

远处，孟子文小心翼翼为我撑伞：首辅大人似乎还没放弃找你。

我抚着微隆的小腹轻笑：让他找吧，如今我这乡下身子，可经不起大人娇贵的折腾了。

1我叫慕小初，是当朝首辅顾萧承明媒正娶的夫人。可京城里，没谁真把我当首辅夫人看。

连府里扫地的下人，瞧见我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裙子，眼神都能带出三两分轻蔑。

我不傻，我知道。他们背地里都喊我“那个乡下婆娘”，说我走了天大的狗屎运，才被首辅大人娶回家。这运，我宁愿不走。当年顾萧承还是个穷秀才，在村里河边饿得晕过去，是我求我爹救他。他拉着我的手说：“小初，等我高中，一定凤冠霞帔娶你过门。”他中了，状元及第，一路青云直上成了权倾朝野的首辅大人。

凤冠霞帔是给了，可除此之外，我再没得过他半分温柔。京城的宅子真大啊，又冷又空，说话都有回声。他总忙，忙朝政，忙应酬，忙得一年也见不到几面。偶尔回来，也是皱着眉，看我哪哪都不顺眼。“慕小初，泡的这是什么茶？粗陋不堪。”“慕小初，走路别总低着头，畏畏缩缩，上不得台面。”“慕小初……”我努力学过的，学煮茶，学礼仪，学识字，学得眼睛都快瞎了。可没用，在他眼里，我永远是那个粗鄙的村妇，永远配不上他首辅大人的尊贵。后来，我就不学了。反正，他也看不见。

心口那点被他当年誓言捂热的血，早就一年年冷透，冻成了冰疙瘩。2直到宋清时的出现。

她是京城有名的才女，父亲是吏部侍郎，和他站在一起，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

我看见过他在书房看她写的诗，嘴角那点笑意，是我从未得到过的温柔。

府里的风言风语更多了，都说首辅大人要纳妾了。说得有鼻子有眼，说宋小姐那样的人儿，怎会甘心为妾？必是平妻，日后谁压谁一头，还不一定呢。我只是听着，不哭不闹，心里那点冰疙瘩晃晃悠悠，终于“啪嗒”一声，碎了。纳妾的日子定在了初八，是个黄道吉日。府里张灯结彩，红绸挂得到处都是，刺得人眼睛疼。下人们脚步匆匆，脸上都带着喜气，见了我，才勉强收住笑，敷衍地行个礼。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都没有。

顾萧承破天荒地来了我房里，穿着崭新的绯色官袍，身姿挺拔，俊朗得让人不敢直视。

他看着我，眉头习惯性地蹙着：“今日府里事忙，你安分待在自己院里，不要出来走动，免得冲撞了客人，徒惹笑话。”我站在窗前，看着外面一株快开败的石榴花，没应声。

他等了一会儿，似乎有些不耐：“听见没有？”“听见了。”我声音平得像是晒干的河床。

他像是完成了一桩任务，转身就走。走到门口，又停住，背对着我，硬邦邦地甩下一句：“晚些时候，我来看你。”我差点笑出来。来看我？来看我有多狼狈，多可怜？还是来施舍他拜完堂后多余的、不值钱的怜悯？脚步声远了。

我安分地待在自己院里，开始收拾行李。我来的时候，只带了一个小包袱，里面是几件旧衣裳，还有一块他当年送我的、不值钱的定亲玉佩。这几年，他赏赐的东西不少，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我都没拿。那不是我的。

慕小初从不拿别人的东西。我只包了几件自己的粗布衣裳，把那个小包袱系好，和当年一样。

府外吹吹打打，锣鼓喧天，是新娘子进门了。真热闹啊，欢呼声隔着几重院子都能听见。

我推开那扇常年不开的、通往府外小巷的破旧小门，安静地走了出去，一次也没有回头。

全京城都在看我的笑话。一个村妇，还真以为飞上枝头就能变凤凰？瞧，被弃如敝履了吧？

活该！他们笑得很大声，恨不得把牙花子都呲出来。直到那天，首辅大人疯了。

据说他是在下着瓢泼大雨的深夜，冲进了城南那片的垃圾堆里，像条丧家之犬，徒手在里面翻找，弄得满身污臭，狼狈不堪。雨水把他淋得透湿，官袍贴在身上，头发黏在脸上，他却不管不顾，手里死死攥着一张纸。有眼尖的人认出，那是首辅夫人……不，是那个跑路的村妇慕小初留下的和离书。侍卫撑着伞，战战兢兢地劝：“大人，夫人已经走了……您、您回去吧……”他猛地抬起头，眼睛猩红得吓人，雨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淌，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闭嘴！

”他声音嘶哑，像是困兽的呜咽，“她一定是躲起来了！她那么笨，离了我能去哪？

她就是在等我哄她！就像以前那样！”是啊，以前在村里，我生气跑开，他总是能找到我，笨手笨脚地哄我。可那是以前了。顾萧承，我们早就回不去了。3远处的马车里，孟子文轻轻放下车帘，叹了口气：“首辅大人似乎还没放弃找你。”我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那里正孕育着一个全新的小生命。车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像是下在了另一个世界。

我轻轻笑了笑，语气淡得像一缕烟：“让他找吧。”“如今我这乡下身子，可经不起大人娇贵的折腾了。”孟子文让车夫驾车缓缓离开，驶向城外。雨点敲打着车顶，像是为我彻底告别过去而奏的曲。我靠着柔软的垫子，从未觉得如此轻松过。

顾萧承大概永远也想不明白，我为什么能走得这么干脆。他不是觉得我离了他活不下去吗？

不是觉得我慕小初，一个村妇，能嫁给他就是天大的恩赐，合该感恩戴德一辈子吗？他忘了，我们村里长大的姑娘，骨头硬，脊梁直。能弯腰种地，也能挺直腰杆做人。离了他顾萧承，天塌不下来。孟子文是我在城西施粥棚帮忙时认识的。他是个郎中，心善，常免费给穷苦人看病。他不嫌我手上沾着米浆，不笑我说话带着土气，只会温温和和地问我：“慕姑娘，累不累？歇会儿吧。”他知道我的身份，却从不多问，只在我某次晕倒后，替我把脉，然后惊喜又小心地说：“慕姑娘，你有喜了。

”那时我才知道，我肚子里有了个小生命。是在顾萧承最后一次来我房里，极其不耐烦的那次有的。你看，多可笑。他赐予我这个孩子时，心里想的怕是别的女人。

我摸着肚子，当时就下了决心。这孩子是我的，只是我慕小初一个人的。跟首辅大人，再没关系。孟子文帮我找了处安静的小院住下，离京城远远的。他说：“这里空气好，适合你休养。”我感激他，但也仅止于感激。心里的那道伤疤太深，我不敢再轻易相信任何男人，尤其是读书人。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肚子也越来越明显。

偶尔能听到从京城传来的消息。说首辅大人像是变了个人，阴沉得可怕，罢了好几个朝官的职，只因他们私下议论他追妻的狼狈相。

说他派人几乎把整个大胤朝翻了过来，就为了找一个叫慕小初的村妇。说他某次醉酒，抱着府门口的石狮子喊我的名字。听这些的时候，我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缝着小孩子的肚兜。针脚歪歪扭扭的，比不上京城绣娘万分之一，但这是我给孩子做的。

心里不是没有一点波澜，但很快也就平了。早干嘛去了呢？顾萧承。现在的撕心裂肺，比不上当年你对我的一句冷语，一个眼神。4那天，阳光正好，孟子文来给我送安胎的药，顺便带了些新鲜瓜果。他看着我日渐圆润的腰身，眼神温和：“快五个月了吧？

瞧着一切都好。”我笑着点头：“多谢孟郎中照拂。”“举手之劳。”他顿了顿，像是犹豫了很久，才轻声说，“他……找到这个镇子了。”我捻着针的手一顿。

“听说派了不少人，一家一家地查问。只怕……很快会找到这里。”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继续手里的针线活，语气平静：“找到便找到吧。”“你……”孟子文有些担忧，“可想好如何应对？他毕竟是首辅。”“想好了。”我抬起头，看向院门外那棵老槐树，“孩子是我的，命也是我的。他顾萧承权势再大，还能强抢不成？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

”我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决绝的狠劲。孟子文看着我，眼神复杂，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若有需要，我永远站在你这边。”话音刚落，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马蹄声，还有甲胄碰撞的铿锵声响。紧接着，是“砰”的一声巨响！我那扇不算结实的木院门，被人从外面狠狠踹开！

阳光被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挡住，阴影笼罩下来，带着一股压抑冰冷的戾气。

顾萧承站在门口，身上还穿着紫色的朝服，金线绣制的蟒纹张牙舞爪。他瘦了些，脸颊凹陷下去，下巴上冒着青黑的胡茬，一双眼睛黑沉得吓人，里面翻涌着我从未见过的疯狂和猩红。他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钩子，死死钉在我身上，然后缓缓下移，落在我高高隆起的肚子上。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他胸口剧烈起伏，像是跑了很远的路，呼吸粗重得吓人。我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手，攥得死紧，手背上青筋暴起，微微发抖。半晌，他扯嘴角，发出一个极其嘶哑难听的声音，像是哭，又像是笑。

“慕小初……”“你果然……躲在这里。”5顾萧承一步步走进来，靴子踩在泥土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周身那股冰冷的戾气压得人喘不过气，阳光好像都绕着他走。

孟子文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挡在了我和顾萧承中间。“首辅大人。”孟子文的声音还算镇定，但绷紧的脊背泄露了他的紧张。顾萧承看都没看他，眼睛依旧死死盯着我，像是怕一眨眼我就又不见了。“让开。”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冷得能掉冰碴子。

我放下手里的针线，轻轻拉了拉孟子文的衣袖：“孟郎中，没事。”孟子文犹豫了一下，还是侧身让开了，但站得离我很近，是一种保护的姿态。顾萧承的目光终于从我肚子上移开，落在我脸上。那眼神太复杂，有愤怒，有疯狂，有不敢置信，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痛楚。

“慕小初，”他又喊了一声我的名字，声音哑得厉害，“你真是好样的。”我没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曾经，他一个眼神就能让我心慌意乱，手足无措。可现在，我心里除了点厌烦，竟再没别的波澜。他见我这般平静，眼底的猩红更重了。他猛地抬手，指向我的肚子：“这是谁的？”这话问得可笑又侮辱人。我还没开口，孟子文忍不住了：“首辅大人！请您放尊重些！慕姑娘她……”“我问你了吗？

”顾萧承猛地转头，眼神像刀子一样刮向孟子文，那股久居上位的压迫感瞬间弥漫开来，“滚出去！”门口的侍卫立刻上前，虎视眈眈地盯着孟子文。我深吸一口气，按住气得脸色发白的孟子文，抬眼看向顾萧承，语气里带着淡淡的嘲讽：“大人是贵人，事多忘性大。不如回去翻翻起居注，看看您最后一次驾临我那冷灶破屋是什么日子？

”顾萧承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无比，像是被我一巴掌扇在了脸上。他当然记得。

他怎么可能不记得？那天他为何来我房里，他自己心里最清楚。

是因为朝堂上受了宋清时父亲的气，心里憋闷，又恰好喝了点酒，把我当成了发泄的工具。

整个过程，他甚至没好好看过我一眼。“你……”他喉结滚动，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嗓子，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我抚摸着肚子，感受着里面小家伙轻轻的胎动，心里一片宁静：“大人也看到了，我如今身子重，经不起吓，也经不起折腾。

您这兴师动众的，吓着我没关系，要是吓着您顾家的种，可就不好了。

”我故意把“顾家的种”几个字咬得很重。顾萧承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脸色白得吓人。

他看着我，眼神里的疯狂渐渐被一种巨大的慌乱取代。“小初……”他往前迈了一步，声音忽然软了下来，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语调，“跟我回去。”我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顾萧承，也会用这种语气说话？“回去？”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回顾府？

回去做什么？看你和宋小姐举案齐眉？还是继续守着我那冷院子，等着您哪天施舍一点想起来才有的怜悯？”我摇摇头：“顾萧承，我不回去了。那样的日子，我过够了，也过怕了。”“不！不是那样！”他急切地反驳，又往前走了两步，几乎要碰到我，“我已经把宋清时送走了！我没有碰过她！纳妾那日我就把她送走了！

那些……那些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小初，你信我！”他语无伦次，试图解释。可我听着，只觉得更累了。“大人做什么，不必同我解释。”我打断他，“和离书我已经按了手印，放在了祠堂您家祖宗的牌位下面。咱们俩，早就没关系了。”“那是你单方面写的！我不认！

”他低吼起来，情绪再次失控，“慕小初，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你肚子里的是我的孩子！

你凭什么说没关系就没关系？！”他说着，猛地伸手要来抓我的手腕。“顾萧承！

”我猛地抬高声音，打开他的手，“别碰我！”6他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被打红的手背，再抬头看我，眼神像是受了伤的野兽。我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顾大人，请你搞清楚。当初是你说的，让我安分待着，别出来惹人笑话。我如今照做了，离你远远的，不惹你眼烦，不给你丢人现眼，你怎么还不满意呢？”“不是……小初，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慌乱地想要辩解，可那些伤人的话确实是他亲口说的，铁证如山。“我管你什么意思！

”我积压了这么多年的委屈和怨愤，在这一刻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声音都在发颤，“顾萧承，你听好了！我慕小初不欠你的！当年是你拉着我的手说要求娶我！

不是我慕小初死乞白赖求着嫁你的！”“是！我是村妇！我粗鄙！我上不得台面！

配不上你首辅大人的尊贵！我认了！我躲得远远的还不行吗？”“你现在跑来发什么疯？

做给谁看？你觉得我还会像以前一样，傻乎乎地你说几句好话哄一哄，就眼巴巴地跟你回去，继续过那种守活寡、看人脸色的日子吗？”我指着门口，眼泪终于不争气地冲了出来，却死死咬着牙不让它掉下来：“你走！顾萧承，我看见你就恶心！”最后那句话，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顾萧承的心口上。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脸上血色尽褪，惨白如纸。他看着我，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双总是盛着冷漠和不耐烦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巨大的震惊和……破碎。

周围的侍卫全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出。孟子文担忧地看着我，递过来一方干净的帕子。

我没接，只是用力抹掉脸上的泪，转过身，不再看那个让我心痛了那么多年的男人。

7“顾大人，请回吧。”我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彻底的冰冷和疏离，“别逼我真的恨你。”院子里只剩下风吹过老槐树的沙沙声，还有顾萧承粗重压抑的呼吸。

我背对着他，能感受到那道视线死死钉在我背上，灼热又痛苦。良久，我听到他极轻极涩地开口，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小初……别恨我。”我没回头。

脚步声响起，一步，两步，沉重又踉跄，慢慢地远了。然后是马蹄声，杂乱地响起，最终消失在镇子口。直到彻底听不见任何动静，我才缓缓吐出一口一直憋着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