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风雪夜亡人鲁镇的雪，总比别处下得更冷些。祥林嫂蜷缩在土地庙的破神像旁，身上那件打了不知多少补丁的棉袄，早被风雪浸得硬邦邦的，像裹了层冰壳。

她的呼吸越来越弱，每一次吐气，都带着白雾般的虚弱，在冷空气中转瞬即逝。不远处，鲁四老爷家的朱漆大门紧闭，门缝里漏出的暖光，衬得她这边愈发像个被世界遗弃的角落。

“晦气！这雪天里偏生倒在这儿，别沾了咱们家的福气。”四老爷的声音隔着风雪传来，不算响，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精准地扎进祥林嫂早已千疮百孔的心里。她想抬抬手，想辩解自己只是走不动了，不是故意要挡着谁的路，可胳膊重得像灌了铅，连指尖都动不了。

意识渐渐模糊，最后映入眼帘的，是漫天飞舞的雪花，像极了阿毛出事那天，落在她头发上的那些。“阿毛……”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有眼泪混着雪水，从眼角滑落，很快冻成了冰珠。再睁眼时，世界变了模样。没有刺骨的寒风，没有硬邦邦的棉袄，连身体都变得轻飘飘的，像一缕烟，能被风随便吹着走。她低头看自己，身上还是那件破棉袄，可摸上去却没有丝毫重量，也感觉不到冷。周围是灰蒙蒙的一片，脚下是望不到边的石板路，路的尽头，似乎有微弱的光在闪烁。“这是……哪儿啊？

”祥林嫂慌了，她想跑，可脚刚抬起来，就发现自己根本踩不实地面，只能踉踉跄跄地飘着走。“姑娘，莫慌。”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祥林嫂回头，看见一位穿着素色衣裙的老妇人，手里端着一个黑陶碗，碗里盛着浑浊的汤，正冒着淡淡的白雾。老妇人的脸上没有皱纹，眼神却透着看透世事的平静，让人莫名地安心。

“您是……”祥林嫂试探地问。“我是孟婆。”老妇人笑了笑，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石桥，“那是奈何桥，过了桥，喝了我这碗汤，就能忘了前尘往事，等着投胎转世了。”“投胎？

”祥林嫂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她抓住孟婆的衣袖——可指尖却直接穿了过去，什么都没碰到。

她愣了愣，才想起自己已经不是活人了。“那……那阿毛呢？阿毛是不是也在这里？

我能不能见见他？”孟婆的眼神暗了暗，轻轻摇了摇头：“阿毛已经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投了个好人家，有疼他的爹娘，再也不用受冻挨饿了。姑娘，莫再惦记了，他过得好，比什么都强。”“过得好……就好。”祥林嫂的声音低了下去，心里又酸又涩。

她盼着阿毛好，可真听到这个消息，又觉得空落落的，好像最后一点牵挂也被抽走了。

她看着孟婆手里的碗，忽然想起鲁镇人常说的“魂灵”，原来人死后真的有魂灵，原来真的有投胎转世这回事。她忽然不怕了。孟婆把碗递到她面前：“喝了吧，忘了那些苦，下一世，就能投个好胎，过安稳日子。”祥林嫂看着碗里的汤，犹豫了。那些苦日子，那些被人嘲笑、被人欺负的记忆，像刻在骨子里一样，怎么能说忘就忘？

可一想到阿毛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她又觉得，或许忘了也好，至少不用再被那些回忆折磨。

她伸出手，刚要碰到碗沿，远处却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像是有很多人在哭，在喊。

“怎么了这是？”祥林嫂停下动作，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孟婆叹了口气：“还能是怎么回事？与你一样，还是些苦命的女子，死后也不得安宁。

”2 地府觉醒自那日后，祥林嫂便没喝孟婆汤。她跟着孟婆，在这地府里待了下来。

不是不想投胎，而是她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没做完，还有什么冤屈没说清楚。地府的日子，没有白天黑夜之分，只有永远散不去的灰蒙蒙。祥林嫂每天都飘来飘去，看着一个个魂魄从阳间来，又一个个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走向未知的来生。

她见过刚满月就夭折的婴儿，见过征战沙场的将军，见过富甲一方的商人，可看得最多的，还是女子的魂魄。有个穿红嫁衣的姑娘，死的时候眼睛还睁得大大的，手里攥着一块断裂的玉佩。她告诉祥林嫂，她本是良家女子，被父亲卖给了一个六十岁的老财主做小妾，新婚夜她不肯，被老财主打死了。

“我才十六岁啊，我还没见过外面的世界，怎么就这么死了……”姑娘的哭声，在空荡荡的地府里飘了很久。还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她的魂魄很虚弱，好像随时都会散掉。她说自己守了四十年寡，为了撑起家里的日子，白天种地，晚上纺线，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可儿子长大后，却嫌她是个累赘，偷偷把她扔进了山里，让她冻死饿死。

“我一辈子没做过坏事，为什么我的命这么苦……”老妇人的话，让祥林嫂想起了自己的婆婆，想起了那些被封建礼教束缚的日子。

她还见过因为生不出儿子被休的妇人，见过为了给丈夫殉葬被活埋的新娘，见过被公公侮辱却不敢声张最终上吊自杀的媳妇……一个又一个，像走马灯一样在她眼前闪过。她们的故事，各不相同，却都透着同一个字——苦。

祥林嫂渐渐明白了，不是她一个人命苦，是这世道对女子太苛责了。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女子们困在里面，动弹不得。你要温顺，要听话，要三从四德，要为夫家传宗接代，否则就是“不孝”“不贤”“晦气”。这些看不见的规矩，比刀子还厉害，能把人一点点逼死。日子一天天过去，祥林嫂心里的委屈和愤怒，像埋在土里的种子，慢慢发了芽。她不再是那个只会默默忍受的祥林嫂了，她开始跟那些女子的魂魄聊天，听她们诉说冤屈，帮她们打抱不平。有时候，看到有欺负女子魂魄的恶鬼，她还会冲上去，哪怕自己只是一缕魂，什么都做不了，也要吼上两句。3 冤魂集结直到那天，她看到了鲁四爷的魂魄。鲁四爷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穿着一身绸缎衣服，手里拿着一把折扇，慢悠悠地从远处飘来。他身边跟着两个小鬼，对他毕恭毕敬的，好像他是什么大人物。祥林嫂一眼就认出了他，那些被他欺压的记忆，瞬间翻涌上来。是他，在她丈夫死后，说她“克夫”，让她抬不起头；是他，在她改嫁后，说她“不守妇道”，不许她参加鲁家的祭祀；是他，在她儿子阿毛死后，不仅没有半点同情，还说她“晦气”，把她赶出了鲁家；也是他，靠着剥削佃户、欺压百姓，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却还自认为是“大善人”。“鲁四爷！”祥林嫂冲了上去，拦住了他的去路。

鲁四爷愣了一下，上下打量了她半天，才认出她来。“哦，是你这个祥林嫂啊。

”他皱了皱眉，语气里满是嫌弃，“怎么？你成幽魂了？也是，像你这样晦气的人，死后也成不了什么好魂，投不了好胎。”“我晦气？”祥林嫂气得浑身发抖，“你凭什么说我晦气？我丈夫死了，我儿子没了，我难道不想好好过日子吗？

是你们这些封建老爷，是这吃人的礼教，把我逼成这样的！你一辈子欺压百姓，害了多少苦命人，你才是真正的恶人！”鲁四爷被她骂得脸色发青，他没想到，以前那个唯唯诺诺的祥林嫂，竟然敢跟他顶嘴。“你胡说八道什么！”他抬起手，想打她，可手却直接穿过了她的魂魄。“我可是鲁镇的乡绅，我做过很多善事，修桥铺路，接济穷人，搞祝福，地府的官差都要敬我三分，你一个下贱的女鬼，也敢跟我叫板！”“善事？

”祥林嫂冷笑一声，“你修桥铺路，用的是佃户们的血汗钱；你接济穷人，不过是为了博个好名声。你害了那么多女子，你逼死了多少人，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周围的魂魄听到动静，都围了过来。那些被鲁四爷欺负过的，被封建礼教伤害过的女子魂魄，一个个都红了眼睛，对着鲁四爷骂了起来。“你这个伪君子！

”“你害了我女儿，我跟你没完！”“凭什么你能当好人，我们就要受委屈！

”鲁四爷被骂得节节败退，他想让身边的小鬼帮忙，可那些小鬼见众怒难犯，早就躲到一边去了。祥林嫂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力量。她转过身，对着周围的女子魂魄大声说：“姐妹们，我们不能再忍了！这世道对我们不公平，这些恶人害了我们，我们凭什么要认了这命？我们去找阎王，去找他们讨公道！”“对！

讨公道！”“我们去找阎王！”“不能让这些恶人好过！”女子魂魄们纷纷响应，跟着祥林嫂，朝着阎王殿的方向飘去。她们的队伍越来越大，从一开始的几十人，变成了几百人，几千人，最后竟有了上万人。她们的哭声、喊声，在地府里回荡，震得周围的石板路都微微发抖。4 阎王对峙可阎王殿哪里是那么好闯的？刚到殿门口，就被一群手持长枪的鬼差拦住了。“大胆女鬼，竟敢闯阎王殿，你们是活腻了吗？

”为首的鬼差厉声喝道。“我们不是来闹事的，我们是来讨公道的！”祥林嫂往前一步，毫不畏惧地看着鬼差，“这世道对女子太不公，我们要让阎王给我们评评理！”“评理？

”鬼差冷笑一声，“阎王大人日理万机，哪有时间管你们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赶紧滚，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我们不滚！”一个穿嫁衣的女子魂魄喊道，“我们要讨公道！

”“敬酒不吃吃罚酒！”鬼差怒了，举起长枪就朝她们刺来。那些长枪带着冰冷的寒气，碰到魂魄就会让魂魄感到刺骨的疼痛。可女子魂魄们没有退缩，她们手拉手，挡在前面，哪怕被长枪刺得魂飞魄散，也不肯后退一步。祥林嫂看着身边的姐妹一个个消失，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她想冲上去，可刚靠近，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弹开，重重地摔在地上。

她挣扎着爬起来，看着越来越多的姐妹魂飞魄散，看着鲁四爷在远处幸灾乐祸地笑着，心里的愤怒和不甘，几乎要把她的魂魄撑破。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就不能有公道……”她喃喃自语，眼泪不停地往下掉。就在这时，阎王殿的大门忽然开了。一个身穿黑袍、头戴王冠的人走了出来，正是阎王。

他看着眼前的景象，眉头皱得紧紧的。“都住手。”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鬼差们立刻停了手，纷纷退到一边。阎王走到祥林嫂面前，看着她眼底的不屈和痛苦，轻轻叹了口气：“你可知，闯阎王殿，害了这么多魂魄，是多大的罪？”“我知道。

”祥林嫂抬起头，看着阎王，“可我们不闯，就永远没有公道。这世道对女子太苛责，我们只是想活下去，想有尊严地活下去，难道错了吗？”阎王沉默了。他看着祥林嫂，又看了看周围剩下的女子魂魄，眼神复杂。“你们的苦，我知道。”他说，“可这世间的规矩，不是我一个人能改的。”“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祥林嫂喊道，“难道因为规矩，我们就要一辈子受委屈吗？难道因为规矩，恶人就能逍遥法外吗？

”阎王看着她，久久没有说话。最后，他终是摇了摇头：“罢了。你们的执念太深，我若杀了你们，反而会让你们的怨气更重。”他抬手，对着祥林嫂施了一个咒。

一道金光闪过，祥林嫂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一股力量困住，动弹不得。“我将你封印在此，但愿往后再无这般冤魂。若真有不屈者再临，这封印，自会破。”说完，阎王转身走进了阎王殿，大门缓缓关上。祥林嫂被封印在原地，看着周围剩下的女子魂魄慢慢散去，心里却没有绝望。她知道，只要还有像她一样不屈的女子，只要还有人想打破这不公的规矩，总有一天，她们会得到公道。5 忘川重生混沌中不知过了多久，祥林嫂感觉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清晰。

她能听到水流的声音，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还能感觉到一丝微弱的暖意。

她努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飘在一条河上。这条河很奇怪，河水是暗红色的，像掺了血一样，河面上飘着很多花瓣，却没有一丝生气。她抬头看，天空是暗红色的，一轮血月挂在天上，散发着诡异的光。“这是……忘川河？”祥林嫂想起孟婆说过的话，忘川河是地府里的河，河上有奈何桥，过了桥就能投胎。可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不是被阎王封印了吗？就在她疑惑的时候，远处飘来一具尸体。那是一具女子的尸体，穿着一身大红的嫁衣，嫁衣已经湿透了，紧紧地贴在身上，露出了女子纤细的身材。

女子的头发散落在水面上，像一团黑色的海藻。祥林嫂好奇地飘了过去，想看清楚女子的样子。可就在她靠近的时候，那女子忽然猛地睁开了眼睛！女子的眼睛很大，很美，却充满了痛苦和愤懑。女子看到祥林嫂，嘴唇动了动，声音嘶哑地说：“我……刘兰芝……定当……”“刘兰芝？”祥林嫂愣了一下，她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却又想不起来。“我织布十年，为焦家做牛做马，可他们……他们为了攀高门，竟然诬我无子，犯了七出之条，把我休了！

”刘兰芝的声音越来越激动，眼泪从眼角滑落，滴在暗红色的河水里，“我不甘心！

我没做错任何事，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走投无路，只能投河自尽，可我就是死，也咽不下这口气！”祥林嫂看着刘兰芝，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共鸣。

她想起了自己的遭遇，想起了那些被封建礼教伤害的女子。刘兰芝的痛苦，她懂；刘兰芝的不甘，她也懂。“我懂你。”祥林嫂伸出手，想去安慰刘兰芝，“我也跟你一样，被这世道逼得走投无路。”就在她们的手碰到一起的瞬间，一道金光忽然从她们身上爆发出来。祥林嫂感觉自己的灵魂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扯着，和刘兰芝的灵魂紧紧地缠在了一起。她能感觉到刘兰芝的记忆，刘兰芝也能感觉到她的记忆。

刘兰芝小时候跟着母亲学织布的场景，她嫁给焦仲卿后日夜操劳的样子，她被休后绝望投河的痛苦；祥林嫂小时候被卖给人家做童养媳的委屈，她丈夫死后被婆婆逼迫改嫁的屈辱，她儿子阿毛死后的崩溃……一幕幕，像电影一样在她们的脑海里闪过。她们的痛苦交织在一起，她们的愤怒也交织在一起。

渐渐地，她们的灵魂开始融合，变成了一个全新的灵魂。这个灵魂里，有祥林嫂的坚韧和不屈，也有刘兰芝的才情和勇气；有对封建礼教的憎恨，也有对自由和尊严的渴望。“我们……我们变成一个人了？”刘兰芝的声音里带着惊讶，也带着一丝困惑。“好像是。”祥林嫂的声音也有些颤抖，“我们不再是孤单的一个人了。

”她们看着彼此，虽然还是两个不同的身体，却能感觉到对方的心跳，能知道对方的想法。

她们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们不再是任人欺凌的祥林嫂和刘兰芝，她们是一个全新的存在，一个要打破封建礼教，要为女子争取自由和尊严的存在。“我们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刘兰芝说，“我们要出去，我们要让那些欺负我们的人，付出代价！”“对！

”祥林嫂用力点头，“我们要撕了这不公的命簿，我们要让所有女子都能有尊严地活下去！

”两道魂魄在血月下紧紧相拥，暗红色的忘川河水在她们身边流淌，像是在为她们的新生欢呼。她们知道，前路一定很艰难，可她们不再害怕。因为从今天起，她们不再是一个人战斗。6 凤鸣初啼自那日后，祥林嫂和刘兰芝便在地府里悄悄蛰伏起来。

她们知道，以她们现在的力量，还不足以对抗阎王和那些根深蒂固的封建势力，唯有先充实自己，才能在未来的某一天真正撕开束缚的口子。刘兰芝出身耕织之家，自幼跟着父亲识过字、读过书，《诗经》《论语》能背得大半，连织机上的经纬口诀、染布的染料配比都烂熟于心。她便把这些当作“功课”，一点点教给祥林嫂。起初祥林嫂很是胆怯，总说“我一个乡下妇人，哪学得来这些”，可刘兰芝握着她的手，在地上用树枝写“人”字：“姐姐，认字不是为了装斯文，是为了能看懂那些欺负人的规矩，能把咱们的苦写出来、说出去。

”祥林嫂看着地上的“人”字，忽然想起阿毛生前总缠着她问“娘，天上的星星为什么会亮”，那时她只能摇摇头说“娘不知道”。若是她识了字，或许就能给阿毛讲更多故事了。这般想着，她便收起了怯懦，每天跟着刘兰芝学认字、学算术。白天，她们躲在忘川河畔的芦苇丛里，刘兰芝念一句诗，祥林嫂便跟着念一句；刘兰芝在地上画织机的图样，祥林嫂便跟着记每一根经线的位置。

到了晚上，地府的风更冷，她们就互相依偎着，刘兰芝讲庐江府的市井百态，祥林嫂说鲁镇的田间农事，两个来自不同时代的灵魂，在这些细碎的分享里，渐渐成了彼此最坚实的依靠。日子久了，祥林嫂不仅能认全常用的字，还能跟着刘兰芝读完从鬼乐师那学的整篇《孔雀东南飞》。读到“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时，她忍不住红了眼：“兰芝，你当初是不是也盼着焦仲卿能护着你？

”刘兰芝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声音里带着释然：“以前盼，现在不盼了。靠男人不如靠自己，咱们要护着的，也不只是自己，还有更多像咱们一样苦的姐妹。”这话像一颗种子，落在了祥林嫂心里。她开始留意地府里其他女子的魂魄，看到有新进来的冤魂，便主动上前，把自己学的字教给她们，把刘兰芝讲的道理说给她们听。渐渐地，越来越多的女子魂魄聚到了她们身边，有的会织布，有的会种地，有的会算账，大家凑在一起，竟也像个小小的“女儿国”。转眼到了中元节，地府的鬼门大开，阳间的香火顺着门缝飘进来，带着一丝人间的暖意。刘兰芝忽然拉着祥林嫂的手，眼睛亮得像燃着的火：“姐姐，机会来了！今日鬼门开，地府的兵力都去守城门了，咱们趁机闯出去！”祥林嫂心里一紧，想起上次闯阎王殿的惨状，可看着身边那些眼神里满是期待的女子魂魄，又想起自己和刘兰芝日夜的准备，终是咬了咬牙：“好！咱们这就去撕了那命簿！”她们带着十几个相熟的女子魂魄，沿着忘川河悄悄往阎王殿走。路上遇到巡逻的鬼差，便由会些小聪明的女子引开，其余人趁机往前冲。一路有惊无险，终于到了阎王殿的大门前。此刻的阎王殿大门虚掩着，里面隐约传来阎王和判官说话的声音。“就是现在！”刘兰芝低喝一声，率先冲了上去，双手用力推开大门。祥林嫂紧随其后，手里攥着一根从芦苇丛里折来的硬杆，像握着武器一样。殿内的阎王和判官见突然冲进来一群女鬼，都愣了一下。“大胆狂徒！

竟敢再次闯殿！”阎王拍案而起，语气里满是震怒。“狂徒？”刘兰芝往前一步，眼神里没有半分惧意，“我们只是想讨个公道！你说世间有规矩，可这规矩只压女子，不罚恶人，这样的规矩，不如撕了！”“放肆！”判官厉声喝道，抬手就要施法。

可不等他动手，祥林嫂突然往前冲了两步，将手里的硬杆掷向案上的“生死簿”。

硬杆带着风，“啪”的一声砸在生死簿上，书页被掀得哗哗作响。“你的规矩判我克夫，你的礼法勒死贤妇——”祥林嫂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带着两世的委屈和愤怒，“不如撕了这命簿！”话音刚落，殿外忽然刮起一阵狂风，风里裹着无数女子的怨念，竟在殿内燃起了熊熊业火。业火顺着生死簿的书页蔓延，很快就把那本记录着无数不公命运的册子烧得面目全非。阎王和判官想灭火，可那火像是有灵性一样，只烧命簿，不烧其他，任凭他们怎么施法都没用。“这是……天怒！

”判官看着燃烧的生死簿，声音里满是惊恐。阎王看着眼前的景象，又看了看祥林嫂和刘兰芝眼底的不屈，终是叹了口气，没有再阻拦。可就在业火最盛的时候，一股神秘的力量突然从殿外涌来，像两只无形的手，分别抓住了祥林嫂和刘兰芝的魂魄，猛地往两边扯。“姐姐！”刘兰芝惊呼一声，伸手想抓住祥林嫂，却只抓到一片虚空。

“兰芝！”祥林嫂也急了，拼命想往刘兰芝那边靠，可那力量太大，她根本挣脱不开。

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耳边只剩下风的呼啸声。祥林嫂感觉自己像一片落叶，被风卷着往未知的方向飘去，最后彻底失去了意识。7 破茧成蝶再次醒来时，祥林嫂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拔步床上，头顶是绣着鸳鸯的帐幔，鼻尖萦绕着淡淡的熏香。

她动了动手指，触到的是光滑的锦缎，不是地府里冰冷的石板，也不是鲁镇破棉袄的粗布。

“这是……哪里？”她疑惑地坐起身，环顾四周。房间很大，梳妆台上摆着铜镜和金钗，衣柜里挂着各式各样的丝绸衣裙，桌上还放着一架小巧的织机，上面缠着半匹未织完的锦缎。

她走到铜镜前，看着镜中的人，彻底愣住了。镜里的女子眉如远山，眼若秋水，皮肤白皙，虽然脸色有些苍白，却难掩清丽的容貌——这分明是刘兰芝的脸！

“我……我在兰芝的身体里？”祥林嫂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镜中的人也跟着做出同样的动作。就在这时，脑海里突然涌进无数零碎的记忆：刘兰芝小时候跟着母亲学织布的场景，她坐在织机前，手指灵活地穿梭在经纬之间；她读《女诫》时皱着眉的样子，嘴里念叨着“妇德、妇言、妇容、妇功，皆是束缚”；还有她被焦家休弃后，站在井边，眼神绝望又不甘……这些记忆像潮水一样涌来，让祥林嫂头痛欲裂。她扶着梳妆台，缓了好一会儿，才渐渐理清思绪——她和刘兰芝被那股神秘力量分开了，她到了刘兰芝的身体里，那兰芝呢？兰芝是不是到了她的身体里？兰芝现在还好吗？

一连串的疑问在她心里盘旋，可不等她细想，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尖利的叫喊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兰芝！你还愣着干什么？花轿都到院门口了！赶紧把嫁衣穿上，别误了吉时！”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传来，语气里满是不耐烦。祥林嫂愣了一下，才从刘兰芝的记忆里想起，这是刘兰芝的兄长。焦家休了刘兰芝后，兄长为了攀附权贵，又把她许给了太守公子，今日便是迎亲的日子。“花轿？嫁人？”祥林嫂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前世，她就是被婆婆逼着改嫁，受尽了旁人的嘲笑和白眼；今生，她好不容易挣脱了地府的束缚，难道还要再走一遍老路，做任人买卖的货物吗？“我不嫁！

”她对着门外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定。门外的兄长愣了一下，随即暴怒起来：“你说什么？你敢不嫁？我告诉你，今日这婚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若是惹恼了太守大人，咱们全家都没有好果子吃！你要是不出来，我就派人把你绑出来！

”听到“绑”字，祥林嫂的眼神冷了下来。她走到衣柜前，随手扯过一件素色的衣裙换上，又从梳妆台上拿起一把剪刀，藏在袖中——不是为了伤人，是为了自保。她推开门，只见院子里站满了迎亲的人，红色的花轿停在门口，几个凶神恶煞的家丁正摩拳擦掌，显然是兄长叫来的。兄长见她出来，立刻上前，伸手就要拉她：“赶紧跟我走！

”祥林嫂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他的手：“我再说一遍，我不嫁。”“你还敢犟嘴！

”兄长气得脸都红了，挥手就要打她祥林嫂早有防备，从袖中拿出剪刀，对准自己的脖颈：“你要是再逼我，我就死在你面前！到时候，太守公子要娶的，就是一具尸体！”兄长看着她眼底的决绝，又看了看她手里的剪刀，吓得不敢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