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河一脚踹开摇摇欲坠的木门，窑厂里那股熟悉的泥腥味混着焦灰直冲鼻子。

他看着空了大半的厂房，心里跟压了块沉甸甸的湿泥似的。

墙角堆着的那摞订单薄得可怜，最上面那张还是三个月前的。

“河哥，真没辙了？”大刘蹲在门口，手里捏着根没点的烟，嗓子哑得厉害，“金昊天那边的人又来了电话，说最后问一次，八十万，连厂子带配方一起收。”

楚河没吭声，手指摸过桌上那把用了十年的修坯刀，刀柄都磨得发亮了。他抬头看了眼窑炉，炉口还透着点余温，像是不甘心就这么凉透。

“告诉他们，这厂子是我爷我爸两代人的心血，不是钱的事儿。”楚河声音不高，但斩钉截铁，“就算只剩最后一窑，我也得把它烧完。”

大刘叹了口气，把烟别到耳朵后面：“行，我再去跟银行那边磨磨，看能不能宽限几天。”

入夜，窑厂里就剩下楚河一个人。他借着昏黄的灯光，把最后一批泥坯挨个修整打磨。这些泥坯用的是后山最后那点老坑“神土”，摸上去细腻得跟摸婴儿脸蛋似的。他爷生前总念叨，这土有灵性，得用心交朋友。

“朋友？”楚河苦笑，手上没停，“现在也就你还陪着我死磕了。”

他专注得忘了时间，指尖被修坯刀带了下，渗出血珠。楚河嘶了一声，下意识甩手，血点子正好溅进旁边一个还没上釉的杯坯里，在灰白的泥胎上格外扎眼。

“糟蹋东西了。”他嘟囔一句，想着要不要重做，可看看手边剩的那点泥，还是算了。他干脆破罐破摔，就着那点血迹，快速上了层天青釉，把坯子送进了窑炉最中间的位置。

窑火轰地一声燃起来，楚河坐在炉前的小马扎上，看着火苗跳跃。不知道是不是太累了，他觉着今晚这火苗看着格外亮，甚至有点泛金边，烧得也特别透，连炉壁都映得发红。

“眼花了……”他揉揉眼睛，倦意袭来，靠着温热炉壁迷糊过去。

这一觉睡得不踏实，梦里全是爷爸在窑前忙碌的影子，还有金昊天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天蒙蒙亮时，楚河被窑炉降温的噼啪声惊醒。他一个激灵站起来，心里七上八下。成了败了，就看这一下了。

他深吸一口气，用力拉开沉重的窑门。

热气混着灰扑面而来。等视线清晰了，楚河愣住了。

窑里的瓷器看着……不太一样。釉色润得惊人，像是活水一样，特别是最中间那个杯子，天青色里透着一股说不清的温润光泽，那点血迹晕开的地方，竟然成了自然无比的一抹窑变，非但没毁，反而添了种奇特的生命力。

他小心翼翼把瓷器一件件搬出来，摆在条案上。指尖碰到那个杯子时，心里莫名咯噔一下。

鬼使神差地，他拿起旁边一瓶没开的矿泉水，倒了半杯浑浊的泥水进去，晃了晃。

几分钟后，他下意识朝杯子里看了一眼，浑身的汗毛差点立起来。

杯底沉着细微的泥沙，而上面的水，变得清澈见底，一眼能看到杯底那抹独特的窑变痕迹，干净得不可思议。

“这……怎么回事？”楚河头皮发麻，心脏咚咚砸着胸口。他猛地看向其他几件——一个朴素的香炉，一个憨态可掬的瓷猫摆件。它们静静地立在那儿，在晨光里透着不同寻常的气息。

就在这时，厂子大门被人拍得山响，银行王主任的大嗓门传进来：“楚河！开门！知道你在里面！今天再不还钱，就别怪我们按程序走了！”

楚河一个激灵，飞快地把那几件瓷器用旧棉布裹好，塞进一个工具箱里。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表情看起来正常点，走过去拉开了门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