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摆在正屋里，酒菜饭食，汤水点心，一一齐备，小厨房还温着水，等着周亭安回来，煮长寿面吃。

我心里暗思量，他估摸着仍会被绊住脚，但既是他承诺我的，我便相信他一回。

就这样枯坐着，等到四更天，廊上一个小丫鬟的脚步声急匆匆的打破了静谧。

我的大丫鬟看了我一眼，为我抱不平似的准备去教训人，“越发没规矩了，急匆匆的跑什么？”

小丫鬟只是外院的一个洒扫丫鬟，她诚惶诚恐的朝我磕了个，“姨娘，宫里来了两个宫女，说是宸贵妃宫里伺候的，宸娘娘让他们取一套小侯爷的衣物……”

小丫鬟还没说完，便被身后出现的两个宫女打断，她们眼神带丝幸灾乐祸地朝我拂了一礼，“阮姨娘好，奴婢是宸娘娘宫里的宫婢，奉娘娘之命，小侯爷跟几位阁老探讨国事，今日便留宿在宫中不回了，我俩来为小侯爷来取一些换洗衣物，不可久作停留，阮姨娘尽快收拾衣物出来可勿要耽搁。”

这外臣留宿禁宫，本就有违宫规，这周幽然，也就是宸妃，还堂而皇之地派宫婢前来府中取周亭安的衣物，更是让人浮想联翩，也带着些对我挑衅的意思。

当然，恐怕近日圣人病重的传闻也不是空穴来风。

“浮蕊，带两位姐姐先去西屋看茶，我去理一些小侯爷的衣物，劳烦两个姐姐给小侯爷带去。”我扶着桌子站起来，坐的久了，腿也有些麻。

两个宫女带着些讶异打量我，其中一个娇俏些的本想说什么，却被她旁的一个大宫女给拉住了手腕。

我看在眼里，两个宫女还算聪明，若是闹起来，那大家都不好看。

不过，恐怕他们本想看的，是想我得知周亭安与宫妃不清不楚后，像疯婆子一样大闹还是像怨妇一般涕泪横流歇斯底里，借此向周幽然禀报此事，又在后宫主仆笑闹间嘲笑我一回。

我自然不能如他们愿，因为周亭安，在我心里，也只不过是一种倚仗，还不至于为了他变得狭隘伤身。

商人重利自私，我想我是遗传了这本性了。

跟周亭安相处的这三年，我每每想沉溺于情爱之时，我娘那脸色惨白，血崩浸湿了床榻的可怖样子就会浮现在我眼前，时刻提醒着我，将身心所托于一男子，是多么的可笑。

只是若是周亭安真与周幽然重归于好，那我便要失去周亭安这个倚仗，如今老皇病重，几个儿子定要争争那称孤道寡的位子，周亭安和周幽然肯定也腾不出手处理我，正是我逃脱的好时机。

我手中理着衣物，垂着头默想，却听得西屋一声急促的尖叫。我匆匆跑出屋去。

西屋里，我的丫鬟浮蕊手背发红，眼中垂泪，一脸的愤恨。看到我，半蹲着快速站了起来，朝我走来。

“姨娘，他们欺人太甚！”

“都是我不好，没有端稳了茶杯，让她受伤了，阮姨娘可不要怪罪奴婢。”那年轻些的宫婢朝我轻轻一拂，眼中的轻慢和讥笑快要溢出来。

我轻轻笑了声，安抚地拍了拍浮蕊，看那大宫女眼前的一杯茶还未动，想必也是刚沏的，滚热的。

我稳步走上前，迅疾地端起那杯子，直接将茶水朝那年轻宫女的脸上浇下。

那宫女避之不及，眼睛也被滚烫的茶水浇着，比浮蕊更尖锐凄厉地叫起来。

我心中的郁气才少了些，稳稳地放下茶杯。

“阮姨娘，你敢故意伤人？我们都是贵妃宫里的一等丫鬟，奉命出宫办事，你如此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欺辱我们就是打宸娘娘的脸，等我回宫禀报，宸娘娘必治你的罪！”那大宫女急急护着小丫头，拿手帕给她轻轻擦拭，那小宫女睁不开眼，只能伏在大宫女肩膀上哀哀叫唤。

这几年，我被周亭安专宠的有些过了，性格越发肆意妄为，骄纵蛮横，若是以前的我，断不敢直接跟宫里的人起冲突。

“本以为你们两个丫头也是聪明的，却没想到，动不了我，还敢拿我的丫鬟开刀，我阮软的人，不是这么好欺负的。”我沉着脸，说话不紧不慢，倒是学得周亭安的三分。

“你们是想为你们主子出气呢？觉得小侯爷留宿在宫里，我就是个可有可无的玩意了，就先帮着你们主子欺负到我头上来了，是吗？”我故意露出讥讽的神色，“圣人还在病着呢，宸娘娘便接触朝臣，还敢留外男在禁宫，更别说，宸娘娘尚待字闺中时，跟小侯爷就有那不清不楚的传言，我若出去捅破一件，虽我人微言轻，但谣言四起，积毁销骨，宸娘娘和六皇子又讨得了什么好？”

那大宫女的神色本还气势汹汹，只是我一说到六皇子，她的脸色便发白了。

“你不会以为我不敢吧？”我笑了笑，“我出身原是商贾，就喜欢些野路子，可不懂大家闺秀那一套，惹急了我，别说你们两个宫女我敢今天就杀了，就是小侯爷和宸娘娘的事情，我死也要拉他们做垫背的。”

“疯子，”大宫女脸色发白，手指着我，露出看疯子的眼神。

小宫女也不哀哀叫唤了，吓得坐直了身，身子抖如筛糠。

“没想到小侯爷后院里的姨娘，是这么个疯妇，疯言疯语的，我一定回宫向宸娘娘和小侯爷呈情，将你送去感业寺教化。”

感业寺是京中专门收留一些犯了错的贵族小姐和宗妇的地方，闺中与外男有私败坏家族名声的，年老色衰被夫家厌弃的，还有一些本就无错，被嫡母刁难或者被丈夫宠妾灭妻送进去的小姐贵妇们，无论如何，进了感业寺就没有能出来的，都要在里面香消玉损了此残生。

所以，这宫女的诅咒，还真恶毒，可我不怕。

“衣服拿走，慢走不送，明天我在府里等着小侯爷处置。”我面无波澜的冷冷看去，两个宫女皆回避了的视线。

大宫女粗鲁的从我手中拿走衣服，直接拉着小宫女走了。

我摸了摸脸，转头问浮蕊，“我生起气来，有这么可怕吗？”

浮蕊看着我的眼神冒着星星，“姨娘威武，那说话的气势，像是个话本里的女匪头子！我都被姨娘镇住了。”

“你这个丫头，快去房里拿药擦了，这两天别伺候我了，好生养着手。”

“姨娘，我是不是给你惹祸了，爷会不会真的听信那宫女的话，回来要送您去感业寺？”浮蕊眼里浮起担忧，期期艾艾的看着我。

我又摸了摸她的头，“听她们两个哄你呢！这几年小侯爷宠我那样儿，不过是两个宫女，我教训了便教训了，安生睡去吧。”

“是啊，姨娘可是爷心尖尖上的人儿”浮蕊高兴起来，突然眉心一折，“可，可是，姨娘，今日您的生辰，小侯爷却留宿禁宫，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