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霜还凝在静思苑的梅枝上时，沈烬己站在太和殿的丹墀下。

玄色朝服的下摆沾着点雪粒，是方才穿过御花园梅林时蹭上的——枝桠上未谢的红梅落了瓣，正卡在腰间玉佩的缝隙里，那玉佩是当年萧无归用北境墨玉所赠，刻着的“归”字被摩挲得发亮。

“沈将军到——”唱喏声未落，殿内忽然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沈烬抬眼，正看见萧承煜甩着袖摆，茶渍在明黄地毯上洇出深色的痕，像极了北境战场上未干的血。

“不过是击退些流寇，竟要陛下亲迎？”

萧承煜的声音里裹着冰碴，目光扫过沈烬肩头时，忽然顿住——那里别着枚银质狼牙符，是北境军卒的信物，边角还沾着点沙棘果粉。

沈烬垂眸，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狼牙符。

三年前在云漠关，一个十六岁的小兵临死前把这个塞给他，说“将军若能活着回京城，替我看看长安的雪”。

此刻符上的沙棘果粉蹭在指尖，带着点涩味，和那小兵咳在他甲胄上的血一个味道。

萧景渊坐在龙椅上，指腹敲着御案边缘的一道浅痕——那是萧无归七岁时摔碎玉盏划的。

他看着阶下的沈烬，忽然笑了：“承煜这话不对。

沈将军带回来的，可不止是捷报。”

话音刚落，内侍捧着个乌木托盘上前，上面摆着枚金印，印纽是展翅的鹰。

“镇国将军，食邑三千户，掌京畿卫戍。”

萧景渊的声音漫不经心，目光却扫过萧明轩腰间的玉带——那带钩上镶着的红宝石，是去年萧无归生辰时，他赏的料子。

沈烬叩首时，朝服下摆的褶皱里滑出片东西，轻飘飘落在金砖上。

是片干枯的沙棘叶，被他从北境一路带到京城，夹在兵书里忘了取出。

阶下的小太监眼尖，慌忙想拾，却被沈烬用靴尖轻轻压住。

“臣，不敢受。”

他的声音很稳，指尖却在袖中掐紧了那片叶子，“黄金锦缎，恳请陛下转赐阵亡将士家眷。

他们在户部排着领抚恤金，臣……只求能让他们少等三日。”

殿内静了静。

萧承煜刚要开口，龙椅上忽然传来声轻咳。

他的话卡在喉咙里，左手在袖中攥成拳，指甲掐得掌心发疼——萧景渊腰间的玉带微微转动，那是让他“住口”的信号。

他偷瞥了眼，耳尖竟泛了点红。

萧明轩忽然笑了，起身时袍角扫过沈烬的靴尖，正好遮住那片沙棘叶。

“三弟莫急，”他对着萧承煜举杯，目光却落在沈烬肩头的狼牙符上，“沈将军掌京畿，才好调粮草。

北境刚太平，若有异动，离了京畿的兵，怎么护得住？”

说罢，他缓步走到沈烬身边，假意扶他起身，嘴唇凑到他耳边，声音轻得像落雪：“还记得静思苑的梅树吗？

去年落雪时，有人在树下埋了坛酒。”

沈烬的指尖猛地一颤。

去年深冬，他确是在那棵老梅树下埋过坛青梅酿，是萧无归亲手酿的，说“等将军回来，就着雪喝”。

当时萧明轩恰好路过，远远站着看了会儿，没说话。

“让沈将军掌卫戍，”萧明轩首起身，对着龙椅朗声道，“才能护得七弟的梅树，不被歹人糟践啊。”

萧无归此刻正在静思苑煎药，药罐里的地龙火正旺，映得他脸颊发红。

青禾端着刚温好的酒进来，壶身上的梅纹被水汽晕得模糊。

“殿下，将军府来人说，陛下赏了食邑。”

药勺碰在罐沿上，发出清脆的响。

萧无归看着药汁里翻滚的药材，忽然笑了：“他不会要的。”

他想起去年沈烬离京时，也是在这炉边，他塞给对方一包自己晒的梅干，说“北境寒，含着能暖些”。

太和殿的议论还在继续，沈烬却忽然抬头，看向殿外。

雪不知何时停了，晨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在丹墀的白玉栏杆上，反射出刺眼的光。

他想起北境的雪，总是带着沙，落在脸上像刀子。

“臣，接印。”

他终于开口，指尖离开那片沙棘叶时，上面己沾了点他的体温。

萧明轩回到座位时，悄悄转动了玉带的带钩。

红宝石在晨光里闪了闪，像极了静思苑梅树梢头的红。

他知道，沈烬听懂了。

那坛酒埋在梅树下，埋的何止是酒。

萧承煜坐回原位，袖中的手还在抖。

他看着沈烬接过金印的背影，忽然觉得那玄色朝服上的雪粒，像极了当年萧无归被他推下冰湖时，溅起的碎冰。

龙椅上的萧景渊，指尖终于离开那道旧痕。

他望着阶下的众人，忽然觉得这殿里的熏香，不如静思苑的药味好闻（第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