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三日，夜里十点零七分。

江州市中心，谢氏总部大楼会议厅外的雨还在下。

整座城市泡在雨水里，街灯映在积水表面，碎成一片片晃动的光。

程愫站在台阶最底层，帆布包贴着脊背湿透了，沉得像灌了铅。

她没动，只是低头看着脚边漂浮的纸片——那是她的设计稿，被撕碎后扔进雨中，正顺着排水沟缓缓打旋。

她是程愫，二十二岁，刚拿到业内新人奖的建筑设计师。

三天前，“青梧里”社区改造方案通过初审，媒体称她为“新生代空间诗人”。

她不知道那句话是谁写的，也不在乎。

她在乎的是那个方案里的每一根线条，都来自她梦里反复出现的庭院光影。

那是她唯一记得的童年片段：老墙、藤蔓、一棵歪脖子梧桐。

可现在，那些属于她的记忆，被人当众说成是抄袭。

会议厅的门开了又关。

高跟鞋踩过水洼的声音远去，人群散得差不多了。

只剩几个记者蹲在角落拍照，镜头对准她，没人说话。

程愫弯腰，伸手去捞一张半泡烂的草图。

纸面己经模糊，但她还是认出了角落里的小标注——“归途起点”，旁边画着一棵树下并肩而立的两个人影。

她没见过这幅草图。

可它确实出自她手。

她翻出随身带的原始草稿本，一页页对照。

呼吸一点点变紧。

结构布局、采光角度、廊道转折……所有关键节点，和刚才投影上出现的“青梧居”图纸一模一样。

连她自己都没察觉，那些她以为自由发挥的部分，竟然严丝合缝地复刻了十年前那位己故设计师的作品。

温婉。

这个名字在发布会上被提起时，全场安静得像停了电。

主持人结巴着念完介绍词，然后谢砚舟就推门进来了。

谢砚舟，二十九岁，谢氏财团第三代掌权者。

左眼尾有粒朱砂痣，常年穿手工定制西装，银质袖扣从不换样式。

他没上台，也没看她，只抬手示意暂停，走到投影幕前，插进一个U盘。

下一秒，大屏分割成两半：左边是她的“青梧里”，右边是温婉未完成的“青梧居”。

线条重叠，几乎看不出差别。

他说：“这不是灵感巧合。”

然后当着所有人，把她的终稿一页页撕开，扔在地上。

“抄袭者，该死。”

声音很轻，却压过了整个会场的空调声。

程愫终于站起身，指尖还沾着雨水和纸屑。

她将仅剩完整的几张图纸塞进帆布包夹层，用外套裹住，一步步走上台阶。

风把湿发吹到脸上，她抬手拨开，动作很慢，像是怕惊动什么。

路过街角便利店时，她停下。

玻璃倒映出一个狼狈的女人：衬衫贴在身上，珍珠耳钉蒙了层水汽，脸色白得发青。

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很久，忽然从包里抽出一张湿了边的便签纸，又摸出铅笔。

笔尖在纸上划动，留下一行字：不是抄袭——我要知道为什么。

她把纸条折好，夹进图纸中间，抱紧包，抬头看向谢氏大楼顶层。

那一扇窗还亮着灯。

窗帘没拉严，隐约能看到一个人影站在后面。

谢砚舟。

他穿着同样的西装，手指绕着一枚戒指，静静望着楼下。

隔着雨幕和十几层楼的高度，他看不清她的脸，但能看见她没有跑，也没有蹲下哭。

她只是站着，写了点什么，然后抬头望来。

像在宣战。

他没动，也没让人追出去封杀新闻。

只是把戒指攥进掌心，指节微微泛白，首到灯光晃了一下，才转身离开窗边。

程愫收回视线，转身走向地铁口。

雨水顺着额角流进衣领，冷得刺骨。

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某种边界线上。

快到路口时，胸口突然一阵发闷，耳边响起一声极短的刹车音，尖锐得像是首接扎进脑子里。

她扶住路边栏杆，喘了口气，左手不自觉按上锁骨处的月牙形胎记。

那里有点烫。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雨更大了。

头顶的霓虹招牌在水雾中晕开，颜色混成一片混沌。

她继续往前走，脚步比之前稳了些。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弯腰捡纸片时，一张被雨水泡皱的设计角页顺水流滑进了下水道缝隙。

那上面有一处不起眼的细节——副驾手套箱的开启角度，精确到一度。

这个角度，在十年前三号公路的监控画面里，曾出现在一辆撞毁的黑色轿车上。

而现在，它出现在她的图纸里。

她更不知道，每当雨夜入睡，这种碎片就会悄然浮现。

一次一帧，像记忆在缓慢重启。

她以为那是梦，其实那是真相在渗出。

此刻，她只想回家。

公寓在城东老街区，六楼没电梯。

她爬上楼时己经接近午夜，钥匙插进锁孔的手还在抖。

开门后第一件事是把图纸摊在桌上，用台灯烘干边缘。

水迹慢慢褪去，线条重新清晰起来。

她坐下，翻开草稿本，开始逐项标记重合点。

写着写着，眼皮越来越沉。

窗外雨声不断，像是谁在低语。

她没注意到，床头那块碎玻璃拼贴画，在黑暗中轻轻震了一下。

第二天清晨，快递员敲响了房门。

一个匿名包裹，没有寄件人信息。

她拆开，里面是一支蓝玫瑰，花瓣上沾着露水，香气清冷。

她闻到味道的瞬间，胃部猛地抽搐，冲进卫生间干呕起来。

而桌上的图纸，被风吹起一角，露出背面一行她从未写过的铅笔小字：“姐姐，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