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心口的钝痛惊醒的。

帐外的烛火还亮着，昏黄的光透过纱帐洒进来，在被褥上投下细碎的影子。

我撑着手臂坐起身，指尖触到微凉的锦缎，却总觉得那寒意像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带着雪地里特有的凛冽。

喉间发紧，我下意识地抬手按在胸口，那里没有伤口，可梦里那种心脏被生生攥住的疼，却还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刚才。

我梦见自己原是了话本里的人。

我是权倾朝野的权臣，是个被剧情钉死的反派。

话本里写我性情乖戾，野心勃勃，最终会为了所谓的女主，亲手推开我放在心尖上疼了三年的发妻——南宫寺。

我的阿寺。

光是在心里念出这个名字，我的指尖就忍不住发颤。

我记得梦里的场景，是在我被太子暗算重伤之后。

那时我躺在病榻上，高烧不退，御医束手无策，只说需得去千里之外寒山的一株雪芝才能救命。

是阿寺，我的阿寺，她红着眼眶跪在我床前，说她去寻。

那时正是隆冬，漫天飞雪，山路崎岖难行，稍有不慎就会坠入山涧。

我想拦她，可梦里的我像是被什么东西捆住了手脚，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披上那件我去年亲手为她做的白狐裘，拎着一盏孤灯，一步一步走进漫天风雪里。

我在帐中等了七天七夜。

无时无刻，都像是在火上烤。

我无数次想挣脱那无形的束缚，亲自去找她，可身体却不听使唤，连开口说一句“别去”都做不到。

首到第八天清晨，房门被打开，冷风裹着雪沫涌进来。

我以为是阿寺回来了，挣扎着要坐起来，却看见一个穿着素色衣裙的女子，手里捧着一个锦盒，眼眶红红地走到我床前。

她是林月瑶，她说是她冒着风雪去寒山采来了雪芝。

她说路上遇到了劫匪，差点丢了性命，还好老天保佑，终于把药带了回来。

她说，阿寺……阿寺在回来的路上，为了雪芝，掩护她失足坠崖了。

我记得梦里的我，心脏像是被狠狠剜了一下。

可下一秒，一股莫名的力量就攥住了我的意识，让我忽略了那深入骨髓的疼，让我对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女子，说出了话本里写好的台词：“多谢林姑娘，大恩不言谢，日后若有差遣，温某定不推辞。”

我看着自己伸出手，接过了那个锦盒。

那锦盒上还沾着雪水，冰凉刺骨，可我却像是没感觉到一样，只听见林月瑶柔声说：“温大人不必多礼，南宫姑娘遇险前所托我替她把药送来。

只是……南宫姑娘不在了，往后大人身边，也该有个人照顾。”

梦里的我，竟然违反本意点了头。

我看着自己的身体，像个提线木偶一样，接受了林月瑶的“照顾”。

她住进了我和阿寺的府邸，穿阿寺的衣服，用阿寺的茶具，甚至还坐在阿寺最喜欢的那张窗边软榻上，学着阿寺曾经跟我说过的家常话。

可我却像瞎了一样，看不见她眼底的算计，听不见自己心里那声撕心裂肺的“不”。

首到有一天，有个乞儿给我送来了一封信。

是阿寺的字迹，娟秀又有力。

信里说，她己经找到了雪芝，两天内就可以采下入药了，她让我安心等她回来，还说她在山下的寺庙里的佛前替我求了平安符，回来就给我系在腰间。

信的最后，她写了一句：“行舟，天冷，我回来给你煮你最爱喝的姜枣茶。”

我的手开始发抖，信纸被我攥得皱成一团。

就在这时，林月瑶走了进来，看见我手里的信，脸色瞬间变了。

她慌乱地上前想把信抢走，嘴里还说着：“大人，这封信是假的，是有人故意陷害我……”我终于挣脱了那该死的束缚，一把推开她，疯了一样冲出书房，冲出府邸。

我沿着去寒山寺的路，一步一步地找。

雪还在下，覆盖了路上的痕迹，可我却像是有感应一样，朝着一个方向跑。

首到我看见那片被染成红色的雪地。

我的阿寺，她就躺在那里。

她身上的白狐裘沾满了雪，也沾满了血。

那血从她的胸口渗出来，染红了身下的白雪，像一朵开得极艳的红梅，刺得我眼睛生疼。

她的眼睛还睁着，望向家的方向，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小小的平安符，符上的红绳己经被血浸透。

我冲过去，想把她抱起来，可我的手却穿过了她的身体。

可我碰不到她。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躺在那里，身体一点点变冷。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嘶吼，在哭泣，可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的阿寺，她最怕疼了。

小时候被针扎破手指都会红眼眶，这次胸口被箭刺穿，该有多疼啊？

我的阿寺，她也最怕冷了。

冬天里手脚总是冰凉，晚上睡觉总要把脚揣进我怀里取暖，现在躺在这冰天雪地里，该有多冷啊？

我跪在雪地里，一遍又一遍地想碰她，可每一次，我的手都会穿过她的身体。

我看着她胸口的伤口，看着她睁着的眼睛，看着她手里的平安符，心脏像是被生生撕裂成了两半。

后来我才知道，是林月瑶。

她早就知道阿寺采到了雪芝，在半路上一箭射穿了阿寺的胸口，然后拿着雪芝，冒充了救命恩人。

而太子，早就和林月瑶勾结在了一起。

他们利用我，利用林月瑶，一步步铲除异己，最终在我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一杯毒酒，结束了我的性命。

我死了。

灵魂飘在空中，看着他们穿着华服，拿我和阿寺一起挣来的家产招兵买马，用钱财收买人心，接受众人的朝拜。

我想报仇，可我只是一个没有实体的灵魂，什么都做不了。

我开始找阿寺。

我飘遍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飘遍了去寒山寺的每一条路，飘遍了我们曾经一起去过的所有地方。

可我找不到她。

我想，她一定很冷。

她会不会恨我没有保护好她，恨我相信了林月瑶的谎言，恨我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却被剧情束缚着，连一句心疼她的话都没为她说。

我飘了好久好久。

雪又开始下了，和我梦见的那天一样大。

我停在曾经和阿寺一起种过梅花的院子里，看着那株梅树，想起去年冬天，阿寺站在梅树下，笑着对我说：“行舟，你看这梅花，下雪的时候开得最艳了。”

那时的她，眼里有光，脸上带着笑，是我见过最美的模样。

可现在，梅树还在，雪还在下，我的阿寺，却不在了。

我伸出手，想接住一片雪花，可雪花却穿过了我的手掌，落在了地上。

心口的疼又开始了，比梦里更甚。

我蹲下身，抱着自己的膝盖，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生不如死。

我不想做权臣，更不想做这话本里的反派。

我只想做温行舟，做阿寺的丈夫，只想守着我的阿寺，陪她看每一场雪，陪她煮每一壶姜枣茶，陪她过每一个春夏秋冬。

可我还有来生吗？

我的阿寺，你的灵魂又在哪里呢？

你冷不冷？

雪越下越大，把我的灵魂也裹进了这片白色里。

我望着家的方向，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念着：“阿寺，我好想你……”可回应我的，只有漫天的风雪，和无边无际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