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十七年，春末夏初。

金陵的暮色来得缓，天际晕着层柔润的黛蓝，未落的残阳把帝都的飞檐翘角都浸在暖金里，连青石板路都透着几分温软。

尚书府后园的风最是知趣，携着海棠的甜糯与栀子的清冽绕遍庭中，秋千架上，樱草色襦裙被吹得轻轻鼓荡，像只欲飞的蝶。

“影儿，慢些！

仔细摔着！”

秋千后立着的男孩约莫十岁，身形己见挺拔，眉眼间凝着不符年纪的沉稳。

他是七皇子萧珩，当朝最受宠的皇子，却总爱往这尚书府跑——只因苏家独女苏疏影，是他自襁褓旁便黏着的玩伴。

嘴上说着担心，他推秋千的手却稳，力道恰好让秋千荡得又高又稳，惹得架上女孩笑出银铃般的声儿。

“珩哥哥再用点力！

我要够着那枝海棠花！”

苏疏影才七八岁，双丫髻上缀着的珍珠串随动作轻晃，笑起来时眼尾弯成月牙，连夕阳落在她脸上的碎光都跟着软了。

萧珩无奈地勾了勾唇角，手上却真添了劲，秋千弧影划得更大，女孩的笑声混着风，撞在海棠花枝上，落了满地细碎的花雨。

玩得乏了，两人便挨坐在秋千旁的青石凳上。

侍女刚端来的冰镇酸梅汤冒着细白的凉雾，小口啜下去，暑气便消了大半。

残阳穿过叶隙，在他们交叠的衣摆上投下斑驳的影，像撒了把碎金。

“珩哥哥，”苏疏影晃着悬在凳边的小腿，声音忽然轻了些，“爹爹说，你再过些日子就要搬去王府了，以后……是不是就不能常来陪我玩了？”

萧珩放下白瓷杯盏，指尖还沾着酸梅汤的凉意。

他学着朝堂上大臣的模样，坐得端正了些，语气却满是孩童的认真：“怎会？

即便是开了府，我也日日来。

而且——”他顿了顿，耳尖悄悄漫上红，却还是仰起头，眼神亮得像落了星子：“等我们再长大些，我就求父皇赐婚，娶你做我的王妃。

到时候，我们能天天在一处，再也不分开。”

苏疏影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像沾了天边的晚霞。

她眨着清澈的眼，小声追问：“就像戏文里说的，一生一世，只有我们两个人？”

“自然是真的！”

萧珩忙点头，手忙脚乱地从衣襟里摸出个描金小锦盒。

打开的瞬间，两枚萤火琉璃平安扣静静躺着，通透得能映出人影，在渐暗的暮色里，隐隐泛着温润的微光。

“这是母妃留给我的，说是能避灾的好东西。

一枚给你，一枚我留着，这是我们的信物。”

他小心翼翼地拎起红绳，将平安扣系在苏疏影颈间。

冰凉的琉璃刚贴上皮肤，便被她的体温捂得暖了。

苏疏影攥着平安扣，指尖轻轻摩挲着，郑重地伸出小拇指：“那我们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萧珩立刻勾住她的指尖，力道不轻不重，像要把这个约定刻进骨血里：“一百年，不许变。”

孩童的誓言落在风里，混着花香，轻轻缠在海棠枝上，仿佛能抵得过往后所有的岁月绵长。

只是那时的他们都不知道，这世间所有唾手可得的温软，早在暗处被命运标好了代价——一场足以碾碎一切的风暴，正藏在金陵的暮色之后，等着将这满园的美好，尽数燃成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