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2015年深秋，金黄的银杏叶像地毯般铺满了孤儿院后巷。

七岁的苏晚晚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捡拾着那些完美的扇形叶片。扎着羊角辫的小脑袋，随着她一上一下的动作晃动着，几缕调皮的碎发沾上了晶莹的晨露。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陆延之。“晚晚，又在捡叶子？”他穿着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外套，声音温和。苏晚晚仰起脸，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露珠，眼睛却亮得像夜空中的星星：“延之哥哥，你看这片！

它像不像天上的小太阳被不小心拍扁了？”陆延之在她身边蹲下，修长的指尖轻轻拂过那片边缘微卷的银杏叶，笑着说：“嗯，真像。那你打算用它做什么呀？

”“等我们长大了，”苏晚晚把那片银杏叶小心地贴在自己手心里，语气带着一丝小小的得意，“我要用好多好多这样的叶子，做成漂亮的标本。然后在最上面，写上‘陆延之和苏晚晚，要永远在一起’。”时光荏苒，岁月如歌。十七年后，同样的深秋，同样的地点。陆延之单膝跪在铺满金黄银杏叶的地上，手里紧紧攥着一枚精致的戒指。

苏晚晚的眼泪早已决堤，滚烫地砸在他手背上，洇湿了一小片衣衫。她面前的男人，西装笔挺，眉眼间的温柔比十七年前那个午后更加深沉，却也同样真挚。“晚晚，”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从七岁那年，我们分食一碗热腾腾的阳春面开始；到十四岁，你为了替我挨那记重拳，脸颊肿得像熟透的红苹果；再到二十岁，你捧着不及格的数学试卷，哭着说‘延之哥哥，我是不是太笨了’……这二十年的点点滴滴，两千多个日日夜夜，每一刻都在告诉我，我不能没有你。”一枚设计简约的银杏叶造型铂金戒指，在他温热的掌心静静躺着。“晚晚，嫁给我。我要用往后每一个十年、二十年、五十年……陪你一起捡拾属于我们的‘小太阳’，直到我们都老得走不动路，我依然为你戴上它。”苏晚晚泣不成声地点头，伸出颤抖的手，让那枚承载着一生承诺的戒指，稳稳地套在了她的无名指上。

空气中弥漫着金黄银杏叶特有的清冽气息，远处教堂悠扬的钟声仿佛也化作祝福，轻轻拂过他们紧握的双手。那一刻，陆延之望着她眼中闪烁的、比星子还要璀璨的光芒，暗暗发誓，要将这世上所有的美好与温柔，都毫无保留地捧到她面前。第二节婚后的生活，如同苏晚晚精心打理的那盆珍稀兰花，看似馥郁芬芳，实则娇嫩脆弱，需要精心呵护。

陆延之在市中心购置了一套一百二十平米的新房。

苏晚晚将其中一间朝南的次卧改造成了画室，窗台上总是摆放着几盆生机勃勃的多肉植物。

她钟爱绘制星空，而陆延之，则偏爱收藏各种与银杏叶相关的物件——从古朴的书签、雅致的茶器，到苏晚晚亲手制作的、融入了两人记忆的银杏叶标本集。然而，不知从何时起，一些细微的变化悄然发生。陆延之加班晚归时，玄关处那盏橘黄色的感应灯，亮起的时间似乎越来越迟了；他放在沙发上的衬衫，领口偶尔会沾染上一丝若有若无的陌生香水味，不同于苏晚晚常用的那款淡雅的橙花味；就连每周日的家庭聚餐，她也常常以“画室临时有事”、“闺蜜突然来访”等借口推脱。“最近是不是太累了？

”某个周五的夜晚，陆延之轻抚着苏晚晚微凉的脸颊，声音里满是关切，“要不，周末我调休，我们一起去郊区看枫叶？你不是说，很想看看秋天的红叶吗？

”苏晚晚正对着平板电脑专注地回复着什么，闻言，指尖在屏幕上停顿了一下，随即轻笑一声：“好呀。不过……延之，我想先去看看妈。”“妈？你找到你妈了？

”陆延之微微一怔。“嗯，就是咱们院里的李阿姨。”苏晚晚转过身，主动环住他的脖颈，发丝间飘散着若有似无的甜腻香气，与往日的清新截然不同。“上次我回家，听她说她儿子最近谈了个女朋友，是个护士，人长得可漂亮了。我想去跟她聊聊，问问人家姑娘喜欢什么，下次我好带些礼物过去。

”陆延之心头掠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他和苏晚晚在孤儿院长大，情同兄妹，亲如一家。院里的老人们，他们都一直当作自己的亲人般尊敬和照顾。可此时此刻，苏晚晚提起李阿姨的儿子时，那双眼睛亮晶晶的，闪烁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混合着好奇与兴奋的光芒，像极了小时候，他们偷偷躲在储藏室里分食一颗珍贵的水果糖时的神情。但很快，这丝疑虑便被他忙碌的工作和内心的信任所掩盖。作为律所最年轻的合伙人之一，他每天都要处理堆积如山的案卷，与形形色色的客户周旋，经常忙到深夜。

苏晚晚则越来越频繁地出入画室，有时凌晨他加完班回到家，还能从门缝里看到画室里透出的暖黄色灯光，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细碎的、属于年轻女孩的嬉笑声。“是画室的学妹来找你讨论画作了吧？

”有一次，他推开画室虚掩的门，看见一个穿着时尚、妆容精致的女孩正亲密地挽着苏晚晚的手臂，两人凑在画架前低声说笑着。那个女孩看到他，只是大大咧咧地摆摆手，便转身离开了。

苏晚晚则迅速收起笑容，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急急地解释道：“哦，这是我的大学同学，最近刚搬来这边，暂时借住在朋友家，晚上没什么事就过来找我聊聊天。

”陆延之点了点头，目光落在画架上那幅尚未完成的油画上。画布上，是一片热烈燃烧般的红枫，而在枫叶的间隙之间，却若隐若现地藏着一只修长的、骨节分明的男性手掌。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刚想开口询问，苏晚晚已经快步走过来，伸出双臂环住了他的腰，声音又软又糯：“延之哥哥，别生气嘛。

我们明天就去买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好不好？”他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那时，他以为那只是婚姻生活中的一点小小涟漪，并未意识到，那其实是一道逐渐扩大的裂痕，预示着风暴的来临。第三节转折发生在那个潮湿的梅雨季。

陆延之为一个棘手的商业并购案连续奔波了七十二个小时，身心俱疲。

当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家中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他本想给苏晚晚一个惊喜，却发现书房的灯竟然还朦朦亮着。他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却意外地听见了里面传来两个交叠的声音——一个是他无比熟悉的，属于苏晚晚的，带着一丝慵懒和沙哑；另一个，则是一个陌生的、低沉而富有磁性的男声。“……晚晚，你就真的这么放心不下？”那个男人的声音里充满了戏谑与不屑，“当初是谁信誓旦旦地说最爱老公的。你老公才出去多久，你就忍不住了？

”苏晚晚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却又带着一种病态的依恋：“陈阳，你不懂。

延之他……他太好了，好到让我觉得，自己根本就配不上他。每次我看着他对我笑，我就觉得心里慌得厉害，好像下一秒他就会突然发现，其实我根本不是他想象中那么好的人。

”“所以，你就跑来招惹我？”被称作陈阳的男人发出一声低低的嗤笑，“苏晚晚，你可真够贱的。”“我没有……”苏晚晚的声音突然哽咽起来，“我也不想这样的。可是，延之他最近越来越忙了，我们已经有快半个月没有好好说过话了。昨天我生日，他明明答应了早点回来陪我吃晚饭，结果……结果他在书房里加班到凌晨三点多才回家，手里还拿着给客户的合同……我给他煮了醒酒汤，放在厨房里都凉透了，他一眼都没看……”陆延之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四肢百骸都僵硬冰冷。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却不小心撞翻了门口的雨伞架。

金属碰撞的刺耳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书房的门“啪”的一声被人猛地拉开。

苏晚晚脸色煞白地站在门口，凌乱的发丝下，那双总是盛满笑意的眼睛此刻空洞无神。

而在她身后，那个叫陈阳的男人斜倚在宽大的书桌上，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嘴角甚至还沾着半块没吃完的巧克力——那是苏晚晚平时最爱吃的牌子。“晚晚，”陆延之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过木板，“他是谁？”苏晚晚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在触碰到他冰冷的目光时，突然毫无征兆地笑了起来。

她的笑声尖锐而刺耳，像一把钝刀子，割在他的心上：“陆延之，你问我他是谁？

他是陈阳啊，我的……我的男朋友。”“男朋友”三个字，像三颗淬了剧毒的子弹，精准无误地穿透了他的心脏，让他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他清楚地记得，就在三天前，苏晚晚还兴高采烈地拉着他去看珠宝店，指着橱窗里一条设计成并蒂莲形状的项链，眼睛亮晶晶地说：“延之，这条项链真好看！等我们结婚七周年纪念日的时候，你送给我好不好？”而现在，她口中所谓的“男朋友”，竟然就是眼前这个染着一撮挑染黄发、戴着大颗骷髅头银戒指的男人。

陆延之的目光缓缓扫过两人交叠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指——苏晚晚右手无名指上，那枚他亲手为她戴上的、象征着永恒的银杏叶婚戒，此刻正孤零零地套在她的指根，显得那样突兀而讽刺。“所以，”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你之前说的画室同学，也是他？”苏晚晚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底掠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被一种近乎绝望的疯狂所取代：“对！就是他！

还有上个月我告诉你我出差学习的那几天，也是和他一起去的！陆延之，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忙？为什么你从来都看不到我在你身边有多么不开心？

你总是以为你给的就是我想要的，但你给的根本就不是我要的！”陈阳慢条斯理地站起身，走到苏晚晚身边，伸手揽住她的腰，姿态亲昵而又充满挑衅地看着陆延之：“阿泽啊，不是我说你，女人嘛，都是需要哄的，偶尔也需要一些新鲜感的刺激。你看看你，一天到晚不是工作就是工作，衣服皱了都不知道换一件，胡子拉碴的，哪里像个谈恋爱、结婚的男人？”陆延之死死地盯着苏晚晚。他还记得，去年冬天，他因为一个紧急的案子，在外面连续吹了几个小时的冷风，导致重感冒发烧到三十九度。

是她，请了假，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用温热的毛巾一遍遍给他擦拭额头和手心，整整一夜未曾合眼；他还记得，他们第一次约会，他因为紧张，点菜时手足无措，是她温柔地握住他的手，笑着说：“延之哥哥，你不用紧张，跟着我点就好，这家店的糖醋排骨可是我最爱吃的。”；他还记得，在他拿到律所第一个大案胜诉通知的那天，她比他还要激动，抱着他在小小的出租屋里又蹦又跳，结果不小心撞翻了他刚泡好的热茶，滚烫的开水泼湿了她的裙摆，她却第一时间焦急地查看他的手有没有被烫到……那些曾经甜蜜的、温暖的画面，此刻都变成了插在他心头的尖刀，一刀一刀，凌迟着他的血肉和灵魂。“我给你三天时间，”陈阳松开苏晚晚，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根点上，语气轻佻地说道，“考虑清楚要不要和这个不解风情的木头离婚。如果你决定好了，就给我打电话。”说完，他走到门口，回头冲着陆延之露出了一个微笑，然后才扬长而去。陆延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苏晚晚突然像疯了一样扑过来，用力捶打着他的胸膛，声音凄厉：“你为什么不说话？陆延之，你说话啊！你不是很爱我吗？

你不是说过要跟我一辈子在一起吗？现在你知道了，你生气了吗？你恨我了吗？

”他没有躲闪，任由她的拳头落在自己身上，一下下，并不重，却像是在敲打在他早已破碎的心上。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问道：“苏晚晚，我只想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他的？”“什么时候开始的？

”苏晚晚的动作停了下来，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在努力回忆着什么，“大概是……在你为了那个案子连续熬夜一个月，累得晕倒在办公室的那天？

你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嘴里却还在念叨着‘这份合同关系到整个律所的声誉，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那一刻，我觉得你好陌生，好可怕。我突然觉得，我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你。”“或者是……在阿姨住院，需要一大笔手术费，你为了凑齐那些钱，每天打三份工，连觉都睡不够，却还笑着对我说‘晚晚，别担心，很快就好了’的那段时间？我看到你偷偷躲在楼梯间里，啃着已经冷掉的面包，那一刻，我觉得你好可怜，好心疼。”“又或者是……在我们准备婚礼的前夕，你因为担心婚后的经济压力，每天抱着那些厚厚的理财书籍研究到深夜，手指因为长期翻书都磨出了薄薄的茧子？那一刻，我觉得你好辛苦，好疲惫。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丝茫然和痛苦：“我不知道是从哪一个瞬间开始的。

也许是日积月累的疲惫，也许是那些被忽略的委屈，总之，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离不开陈阳了。他会在我画稿遇到瓶颈、心情烦躁的时候，耐心地陪我喝酒到深夜；会在我生理期疼得死去活来的时候，笨拙却贴心地给我煮好红糖姜茶；他还会在我生日的时候，推掉所有的工作，陪我去看一场午夜场的电影……”陆延之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

他踉跄着扶住墙壁，才勉强站稳。原来，那些他自以为是的付出和牺牲，在她看来，竟然是如此的沉重和不堪；那些他呕心沥血想要给她一个稳定幸福的未来，却被她解读为枯燥、乏味和没有尽头的压力。“所以，”他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你承认你出轨了？”苏晚晚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什么东西刺痛了。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避开了他的目光，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嗯。”“所以，”陆延之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几乎无法呼吸，“你之前说的要和我过一辈子，要生几个孩子，要一起去看极光，那些……都是假的？

”“我没有骗你！”苏晚晚突然激动起来，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我也是爱你的！

陆延之，我真的爱你！可是……可是和你在一起，我觉得好累，好压抑。

我总觉得……我配不上你那么好的爱。”陆延之缓缓地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抹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他慢慢地从西裤口袋里掏出手机，解锁屏幕，调出银行APP的界面，递到苏晚晚面前：“上个月，你突然说想要学法语，准备以后去法国留学。我二话不说，就把我这些年好不容易攒下来准备付房贷的首付款，都转给了你。”手机屏幕上，那一串冰冷的数字刺痛了苏晚晚的眼睛。“你总说我工作太忙，没时间陪你。所以我立刻推掉了律所最重要的一个项目，申请了停薪留职，想着以后可以多一点时间陪你。可是，你却嫌我整天待在家里无所事事，像个废人一样。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仿佛每一个字都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还有，李阿姨住院那天，你说需要三十万手术费。我把爷爷留给我的那只价值不菲的翡翠镯子，偷偷拿去典当了。

你当时抱着我，哭着说‘延之哥哥，你对我太好了，我以后一定会好好报答你’……”苏晚晚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地砸落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也模糊了他的脸。她突然想起，那天，当她得知手术费还差十万元时，急得在医院走廊里六神无主，是陆延之紧紧握着她的手，轻声安慰她说“晚晚，别怕，我来想办法”。第二天，他就把那只他一直珍藏着、说是爷爷留给他唯一念想的翡翠镯子，交给了她，只说“这是我们以后的保障，先拿去应急吧”。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他知道她挪用公款填补画室亏空的事情，知道她为了买那个最新款的名牌包包，偷偷刷爆了他的信用卡。“所以，”他收回手机，放回口袋，声音平静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