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鸢快烦死了。

真的。

外头那雨跟天上漏了个窟窿似的，哗哗地往下倒。她那栋破公寓楼，年久失修，三楼的王大妈又在走廊里吼，说屋里漏水，漏得跟个水帘洞似的。

“催催催，催命呢！”唐鸢叼着根辣条，穿着个人字拖，慢悠悠地从她的“总经理办公室”——也就是一楼那个又小又暗的门房里晃出来。

她仰头瞅了瞅天花板上那块越来越大的水渍，啧了一声。

烦。修这个得花钱。花了钱，她这个月的退休基金就又得少存三百五百了。

一想到她那个“三十岁前攒够八百万，海岛躺平”的宏伟蓝图，唐鸢就觉得这雨水不是滴在天花板上，是滴在她的心口上，冰凉冰凉的。

就在这时，公寓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铁门，被人一把推开了。

一个男人，拖着个行李箱，浑身湿透地站在门口。

那雨水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淌，流过高挺的鼻梁，划过紧抿的嘴唇，最后滴落在他尖削的下巴上。他那身一看就很贵的西装，现在全完了，皱巴巴地贴在身上，勾勒出底下那副宽肩窄腰的好身板。

嗯？唐鸢的眼睛眯了一下。

这人……长得还挺带劲儿。

可惜，再带劲儿，看着也像个落难的凤凰。尤其是他那双眼睛，黑得吓人，里头啥都没有，就剩一片死寂了。唐-资深神棍-鸢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哥们儿身上缠着一团黑漆漆的玩意儿，晦气得很。

“租房？”唐鸢把嘴里的辣条嚼吧嚼吧咽下去，懒洋洋地问。

男人抬起眼，看了她一眼。那眼神，让唐鸢想起了以前在老家后山见过的，被兽夹夹断了腿的孤狼。又狠，又绝望。

“嗯。”他嗓子哑得厉害，就吐了这么一个字。

“哦，”唐鸢拉长了调，“单间，一个月一千二，押一付三。水电网全算你自己的，楼道灯泡坏了所有住户平摊。墙上不能钉钉子，养宠物得加钱。还有，不准拖欠房租，晚一天，加收百分之十的滞纳金。听明白了吗？”

男人没说话，只是盯着她看。

唐鸢被他看得有点儿不自在，嘿，这小子，没钱还挺横？

“没钱啊？”她问得特直接。

男人眼里的那点儿光，彻底灭了。他垂下头，看着自己脚下那滩水渍，过了好半天，才又“嗯”了一声。

“好吧，”唐鸢一摊手，指了指门外，“那你走吧，慢走不送哦。”

开玩笑，她唐鸢的人生信条是什么？第一，搞钱。第二，参考第一条。一个付不起房租的男人，长得再帅，能当饭吃吗？能给她换成钢镚儿存进退休账户吗？不能。

男人没动。

他就那么站着，雨水还在顺着他往下滴，很快，他脚下就汇成了一小片水洼。整个人，就像一尊快要风化掉的石像。

唐鸢心里那点儿该死的，八百年才冒一次头的恻隐之心，蠢蠢-欲-动。

不够。还差点意思。我要的是那种原始的冲动……对，是“馋”。她不是同情，她是馋。

她清了清嗓子，换了个口气：“哎，也不是完全不能商量嘛。你……会干活吗？”

男人猛地抬起头，眼里终于有了一点点活气。

“会。”

“会修水管吗？通马桶呢？擦玻璃，拖地，给楼道里的共享电动车充电，这些呢？”唐鸢掰着指头数。

男人，也就是季珏，沉默地听着。这些词儿，他都懂，但连在一起，就离他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太遥远了。他一个指令就能调动上亿资金，什么时候需要自己去通马桶了？

可现在……

“都会。”他听见自己这么说。尊严？那玩意儿在他签下破产清算协议书的那一刻，就已经碎得捡都捡不起来了。

“哦？”唐鸢来了兴趣，她绕着季珏走了一圈，那眼神，跟菜市场挑猪肉的大妈没啥两样。

这身板，干活肯定有劲儿。这脸蛋，摆在门口也养眼。

最重要的是，这是个免费劳动力啊！

“这样吧，”唐鸢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顶楼还有个阁楼，本来是堆杂物的，漏风又漏雨。一个月……算你三百。剩下的九百，你就用劳力抵债吧。什么时候你不想干了，或者我有钱把你换了，你就立马滚蛋。成交吗？”

季珏看着她，这个穿着花睡衣，脚踩人字拖，嘴里还一股辣条味的女人，明明是在说着最刻薄的话，可不知道为什么，这却是他这一个月以来，听过最实在，也最……有人味儿的话。

那些以前围着他转的人，不是躲得远远的，就是上来踩一脚。只有她，把他当成一个可以换算成劳动力的商品，明码标价。

也好。

“成交。”他说。

“行，那你先把三楼王大妈家的屋顶给我修了。”唐-资本家-鸢立马就进入了角色，把抹布和水桶往他怀里一塞，“哦对了，你叫什么？”

“季珏。”

“我，唐鸢。你的房东，兼债主。”唐鸢冲他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好好干，小子。我看好你哦。”

季珏提着水桶，拿着抹布，站在那儿。他看着唐鸢一摇一摆地走回那个小破门房，然后从冰箱里又拿了包辣条出来，心里第一次对“未来”这个词，有了点具象化的感受。

他的未来，好像……就是通马桶和修房顶。

好吧。

总比死了强。

他转身上楼，脚步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湿漉漉的响声。他没注意到，在他转身的那一刻，他脖子上挂着的那块不起眼的黑色古玉，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红光。

而在楼下门房里，翘着二郎腿看监控的唐鸢，脸上的笑容却慢慢消失了。

她盯着监控屏幕里，季珏背上那团若隐若现的黑气，若有所思。

这小子，招惹的不是一般的玩意儿啊。

啧，麻烦。

她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算了，不想了。天大的事，也得等她追完这集狗血电视剧再说。至于那个季珏……

反正死不了。就算真要死了，也得先把这个月的活儿干完。

人性，才是最大的看点。一个“美强惨”的尊严被一个“财迷”踩在脚下，这才有意思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