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江澈，翰林院一笔修，官不大，过得还行。我娶了媳妇，叫裴絮。她人很闷，话不多，一天到晚捣鼓她那些花草或者看书，看见谁都一副温温和和的样子。我娘，我哥，我嫂子，我妹，起初都觉得她是个软柿子，想捏一捏。后来，他们发现这柿子不光捏不动，还硌手，硌得生疼。我以前也觉得我媳妇就是个普通女人，直到我们家那点破事，被她不动声色地，一件一件，全给摆平了。她没吵过一句，没红过一次脸。可我们家那些自作聪明的人，一个个全栽了。我这才明白，话少的人，不是不会说，是懒得说。脑子转得快的人，动手之前，早就把结局算好了。这是我的故事，其实，也全是我媳妇的故事。1今儿是十五，按规矩，我娘让我们全家过去吃饭。我带着裴絮到的时候，堂屋里已经坐满了人。

我娘刘氏坐主位，我哥江渊和我嫂子李氏坐一边，我那嫁出去的妹妹江岚也带着妹夫回来了。

一屋子人，热热闹რო的。裴絮跟着我进去，挨个叫人。她声音不大，脸上带着点笑，但那笑不及眼底。她就是这样，看着温和，其实跟谁都隔着一层。我娘“嗯”了一声，眼皮都没抬，继续跟我嫂子李氏说话。我妹江岚瞥了裴絮一眼，嘴角撇了撇，拉着她丈夫的手，故意把手上那只明晃晃的金镯子亮出来。我心里有点不舒服，但也不好说啥。一家人，面子上总要过得去。裴絮倒像个没事人，自己找了个空位坐下，安安静静的，也不说话，就听着她们东拉西扯。饭菜很快上来了。我娘家的厨子手艺不错，满桌子菜看着就有食欲。我娘清了清嗓子，说：“人齐了，就动筷吧。

”一顿饭吃得还算安生。我嫂子李氏最会来事，一会儿给我娘夹菜，一会儿夸我妹夫前途无量，把我娘哄得眉开眼笑。我哥江渊就在旁边闷头吃饭，偶尔附和两句。我跟裴絮都吃得不多。我看着她慢条斯理地挑着鱼刺，那股子从容，好像这屋里的暗流涌动都跟她没关系。饭吃到一半，我嫂子李氏忽然“哎呀”一声，脸色都变了。我娘立马问：“怎么了？一惊一乍的。”李氏抬起手腕，那上面空荡荡的，她急得快哭了：“娘，我那只翡翠镯子不见了！”这一下，满桌子人都停了筷子。

我娘也紧张起来：“好端端的怎么会不见了？你来的时候不还戴着吗？”“戴着呢！

”李氏一边说，一边站起来在自己身上摸索，嘴里念叨着，“那可是我嫁过来的时候，您给我的，说是传家宝，这要是丢了，我可怎么活啊！”她这话一说，我娘的脸色更难看了。

屋里屋外都找了一圈，连下人都发动了，还是没找着。李氏的眼泪说来就来，着脸哭：“肯定是掉在哪了……这可怎么办……”我妹江岚在旁边煽风点火：“嫂子你别急，是不是掉路上了？不对啊，咱们进门到现在也没去别的地方，总不能凭空飞了吧？”说着，她的眼神有意无意地往裴絮那边瞟。我心里咯噔一下。果然，李氏哭哭啼啼地抬起头，目光也落在了裴絮带来的那个小丫鬟身上：“我想起来了……刚才我起身去净手，就弟妹身边的这个丫鬟，跟我撞了一下……”那小丫鬟叫青禾，是裴絮从娘家带来的，才十四五岁，胆子小。被李氏这么一指，吓得脸都白了，扑通一下就跪下了：“夫人，奴婢没有！奴婢就是不小心碰了您一下，绝对没有拿您的东西！”李氏冷笑一声：“有没有，可不是你嘴上说说就算的。那镯子价值不菲，一个小丫头片子见了，起了贪心也正常。

”我娘一听，脸色沉了下来，对着我就说：“江澈，不是我说你。你媳妇这丫鬟，看着手脚就不干净，得好好管教。”我刚要开口，一直没说话的裴絮，放下了手里的筷子。

她没看李氏，也没看我娘，而是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青禾，声音还是那么平平淡淡的：“你碰见大嫂的时候，周围还有谁？

”青禾抖着声音说：“还有……还有王妈妈和几个端菜的姐姐。

”王妈妈是我娘身边的老人了。裴絮点点头，然后才抬起头，看向李氏，脸上还是那副温和的样子：“嫂子，您那镯子，是什么样式的？”李氏愣了一下，随即报复性地夸张描述：“通体翠绿，水头足得很，上面还雕着一对并蒂莲。

那么贵重的东西，想来弟妹是没见过的。”她话里带刺，我听得直皱眉。裴絮像是没听出来，继续问：“那镯子，尺寸如何？嫂子的手腕纤细，想来那镯子圈口不大吧？

”李氏有些不耐烦了：“当然不大！正正好好的尺寸！你问这些做什么？现在是找镯子，不是让你在这盘问！”裴絮笑了笑，那笑意很浅，看得我心里有点发毛。她站起身，走到跪着的青禾面前，轻轻拉起青禾的手腕。青禾的手腕比李氏要粗上一圈。裴絮没说话，就把青禾的手举到众人面前，然后又指了指李氏的手腕。一个粗，一个细。意思很明显，那么小圈口的镯子，就算青禾偷了，她也戴不上去，也藏不住。

李氏的脸一下子涨成了猪肝色。屋里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我娘的脸色也不好看，咳嗽了一声，打圆场说：“兴许……兴许是藏在身上了呢？”裴絮松开青禾的手，又问了李氏第三个问题。“嫂子，您去净手，是什么时候？

”李氏咬着牙说：“就……就是刚上那道松鼠鳜鱼的时候。”“哦。”裴絮点点头，看向我娘身边的王妈妈，“王妈妈，那会儿您在哪？

”王妈妈赶紧站出来回话：“回二少夫人的话，那会儿老奴就在门口布菜，看着大少夫人进去的，也看着她出来的，中间没人进去过，青禾那丫头是后来才路过那的。

”裴絮的目光又回到了李氏身上。“嫂子，净房里就您一个人，镯子是在里面丢的吗？

”“我……”李氏语塞了，她总不能说自己上茅房把镯子给丢了吧。裴絮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清清楚楚。“所以，镯子不是在净房丢的，也不是青禾偷的。嫂子，您再好好想想，是不是落在别的地方了？比如……您自己的袖子里？”说完，她就那么看着李氏。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李氏的袖子上。李氏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手下意识地往回缩。我哥江渊是个老实人，见状急了，上前一把抓住李氏的胳膊，往上一捋。

“当啷”一声。一只通体翠绿的镯子，从她宽大的衣袖里滑了出来，掉在地上，摔成了两半。

2镯子摔碎的声音，在寂静的堂屋里，格外刺耳。李氏的脸，瞬间没了血色。

她大概是想演一出戏，把镯子藏在袖子里，然后赖在青禾身上，最后再“不经意”地从自己身上掉出来，说是误会一场。这样既能恶心裴絮，又能显得自己大度。可惜，裴絮没给她这个表演的机会。她把每一步都算死了，逼着李氏自己把镯子抖落出来，还当着所有人的面摔碎了。这下，不是误会了，是人赃并获的栽赃嫁祸。我娘的脸都气青了，指着李氏，手都在抖：“你……你这是干什么！

一家人，你搞这些名堂！”我哥江渊也是满脸羞愧，拉着李氏的胳膊，又气又急：“你疯了！

这是干什么！”李氏傻眼了，看着地上碎掉的镯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这次是真哭了。

她扑通跪在我娘面前，抱着我娘的腿就嚎：“娘！我错了！我就是一时糊涂！

我就是看弟妹她……她不怎么跟家里人亲近，想……想跟她开个玩笑，没想着把镯子弄碎啊！

”这借口找的，鬼都不信。我妹江岚也知道自己闯了祸，缩着脖子不敢说话了。

屋里的气氛尴尬到了极点。我看着裴絮，她已经坐回了原位，端起茶杯，轻轻吹着气，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都跟她无关。她不说话，这事就没法收场。我娘没法子，只能把脸转向裴絮，语气软了下来：“裴絮啊，你看这事……你嫂子她也是一时糊涂，你就……大度一点，别跟她计较了。”我心里一阵冷笑。贼喊捉贼，被抓了现行，最后还要受害者大度。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我等着裴絮发作。按理说，她占尽了理，就算拍桌子骂人都不过分。可她没有。她放下茶杯，抬起头，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李氏，脸上竟然还带着那点温和的笑。“娘说的是。嫂子也不是故意的，就是跟我们闹着玩呢。

是吧，嫂子？”李氏正哭着呢，被裴絮这么一问，愣住了，只能抽抽噎噎地点头：“是……是……闹着玩……”“既然是闹着玩，就别哭了。

”裴絮的声音很轻，“不过，这镯子碎了，终归是可惜了。娘，这镯子是您给嫂子的，如今碎了，您心里肯定也不好受。”我娘叹了口气：“传下来的东西，可惜了。

”裴絮说：“是啊。要不这样吧，嫂子也不是有意的。我那还有些不值钱的首饰，改天我让青禾给您送两件过去，就当是我这个做弟妹的，给您赔个不是，害您的镯子没拿稳，摔了。”这话一出，满屋子人都愣住了。包括我。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不追究也就算了，怎么还反过来要给李氏送东西赔罪？李氏也傻了，忘了哭了，呆呆地看着裴絮。我娘脸上露出一丝喜色，以为裴絮这是服软了，连忙说：“哎，这就对了！

一家人，就该这样和和气气的。”我哥江渊也松了口气，感激地看了裴絮一眼。只有我知道，裴絮不是这样的人。她这盆水端出来，底下肯定有火。果然，裴絮接下来说：“不过，青禾这丫头，今天受了委屈。她是我从娘家带过来的人，代表的是我的脸面。

今天嫂子跟她‘闹着玩’，把她吓得不轻。这事要是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我们江家的主子，可以随意冤枉下人呢。”我娘的笑僵在了脸上。裴絮继续不紧不慢地说：“所以，我想跟嫂子也开个‘玩笑’。嫂子身边最得力的那个张妈妈，我瞧着就不错。

不如借给我用几天，帮我管教管教青禾，让她学学规矩。

等什么时候青禾学会了‘玩笑’不能乱开，我再把张妈妈还给嫂子。您看如何？

”李氏的脸“刷”地一下又白了。那个张妈妈，是李氏的陪嫁，也是她的心腹，管着她院里所有的事，是她的左膀右臂。把张妈妈要走，等于断了李氏的胳膊。而且，什么叫“管教青禾”？这分明是要把张妈妈弄过去，好好“管教”一番，替青禾出气！

这是一个台阶，也是一个巴掌。裴絮给了李氏一个“开玩笑”的台阶下，然后反手就用同样的理由，狠狠地扇了李氏一个耳光。李氏求助地看向我娘。

我娘这会儿也明白过来了，脸色变来变去，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裴絮把话说得滴水不漏。

你不是开玩笑吗？行，我也跟你开玩笑。你冤枉我的人，我就要你的人。公平合理，谁也挑不出错。最后，我娘只能咬着牙点头：“就……就按你说的办吧。”李氏瘫坐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裴絮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站起身，对我说了句：“我累了，我们回去吧。

”我应了一声，跟着她往外走。走到门口，她停下脚步，回头对还跪在地上的青禾说：“起来吧，回家了。”那声音，依旧是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可我看见，青禾站起来的时候，眼睛里全是泪，但那泪里，带着光。3回家的路上，我跟裴絮坐在马车里，一路无话。我好几次想开口，都不知道该说啥。说她做得好？

显得我幸灾乐祸。说她做得过火？我自己都觉得李氏活该。最后还是裴絮先开了口。

“今天的事，别放在心上。”我“嗯”了一声，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那镯子在她袖子里？

”裴絮看着窗外，淡淡地说：“她太想演了。一个真正丢了贵重东西的人，第一反应是慌乱，是回忆自己去过哪里，而不是第一时间找个人来顶罪。她演得太急了。”我恍然大悟。

原来从一开始，她就把一切都看透了。“那……你真要让那个张妈妈过来？

”“嫂子都同意了，我怎么能不要。”裴絮回头看了我一眼，“我院里正好缺个干粗活的。

”我打了个寒噤。让一个当惯了管事妈妈的人去干粗活，这比打她一顿还难受。

这事就算过去了。张妈妈第二天就被送了过来，耷拉着脑袋，一脸的不情不愿。

裴絮也没见她，直接让青禾把她带去了后院的洗衣房。接下来的日子，大房那边消停了不少。

我嫂子李氏好几天都没出院门，听下人说，是“病了”。我以为这事就算翻篇了，没想到，没过多久，我那出嫁的妹妹江岚，拎着个大包袱，笑嘻嘻地上了门。她一进门，就拉着裴絮的手，亲热得不行。“二嫂，你快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说着，她打开包袱，里面是一匹料子。那料子颜色极为鲜亮，是大红色的底，上面用金线绣着牡丹，在光下闪闪发光，看着就贵气逼人。“这是今年江南刚进贡的云锦，叫‘霞光锦’。

我夫家好不容易才弄到一匹，我想着二嫂你皮肤白，穿这个颜色肯定好看，就特地给你送来了。”江岚一脸的炫耀。裴絮的衣服，一向是素雅的颜色，什么月白、浅葱、淡烟色，从没见过她穿这么扎眼的。我一看就知道，江岚这是没安好心。

上次家宴，她跟着李氏一起挤兑裴絮，结果李氏栽了，她没事。这次来，明着是送礼，实际上还是想看裴絮的笑话。裴絮要是收了，这么艳的料子，她那种性子根本穿不出去，只能压箱底。江岚回头就能跟别人说，她送了那么贵重的东西，裴絮都不当回事。

裴絮要是不收，江岚就能说她不识抬举，连妹妹的好意都拒绝。横竖都是她有理。

裴絮摸了摸那料子，点点头：“是好东西，难为你有心了。

”江岚眼睛一亮：“那二嫂是收下了？”“收下。”裴絮把料子递给旁边的青禾，“这么好的东西，可得收好了。”江岚的目的达到，又说了几句闲话，心满意足地走了。

等她一走，我立马对裴絮说：“你明知道她没安好心，还收下做什么？这料子，你怎么穿？

”裴絮笑了笑：“谁说我要自己穿了？”我愣了：“那……给谁？”“过两天，不是娘的寿辰吗？”裴絮慢悠悠地喝了口茶，“这么富贵喜庆的料子，给娘做件寿袍，不是正合适吗？”我一拍脑袋，茅塞顿开！这招太绝了！把江岚送的料子，转手送给我娘当寿礼。我娘见了，肯定高兴。这么贵重的料子，她会觉得是裴絮孝顺，有心。

江岚知道了，一口老血都得喷出来。她拿来挤兑裴絮的东西，结果给裴絮做了人情，成了裴絮孝顺婆婆的工具。她要是敢说这布是她送的，就等于承认她想跟亲娘抢功劳，那是不孝。她要是不说，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裴絮风光。这简直是把江岚架在火上烤。

我看着裴絮，心里第一次生出一种敬畏。这个女人，她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别人的刁难，到了她这里，全都能变成她的武器。她根本不需要跟人吵架。她只需要顺着你的意思，然后轻轻推一把，你就会掉进自己挖的坑里。几天后，我娘的寿宴。

裴絮亲手把那件用“霞光锦”做成的寿袍，送到了我娘手上。我娘一看那料子，眼睛都直了，嘴上说着“太破费了”，脸上的笑意却藏都藏不住。当场就换上了，在众人面前显摆了一圈。

来的宾客都夸我娘有福气，娶了个好儿媳。我娘听得心花怒放，拉着裴絮的手，一口一个“好孩子”，亲热得不得了。我站在不远处，看着我妹妹江岚那张脸，一阵红一阵绿，跟开了染坊似的。她想发作，又不敢，只能硬生生憋着，那表情，比吃了苍蝇还难看。我嫂子李氏也来了，病怏怏的样子，看着裴絮的眼神，多了几分畏惧。

我忽然觉得有点好笑。我们这一大家子，自诩聪明，个个都想算计别人。结果，全都栽在了我这个不声不响的媳妇手里。她甚至，连一句重话都没说。4我娘的寿宴，让裴絮在亲戚里头大大地露了一回脸。所有人都说我江澈有福气，娶了个孝顺又大方的媳妇。

我娘也跟着沾光，走到哪都有人夸她会教儿媳妇。我以为，经过镯子和锦缎这两件事，我嫂子和我妹总该消停了。是我太天真了。有些人，不把南墙撞塌，是不会回头的。

寿宴过后没多久，京城里忽然起了一些风言风语。说我，江澈，翰林院的笔修，是个惧内的。

家里的钱财，全被媳妇裴絮攥在手里，对自己的亲娘兄嫂，一毛不拔，吝啬刻薄。

还说裴絮出身商贾之家，一身的铜臭味，虽然表面上装得贤惠，背地里却苛待下人，连顿饱饭都不给吃。这些话传得有鼻子有眼，越传越难听。

翰林院的同僚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有同情的，有鄙夷的。我气得在家里摔了杯子。

“欺人太甚！这肯定是李氏她们干的！”我怒道，“明着来不行，就玩这种下三滥的招数！

”裴絮正在剪一盆君子兰的枯叶，闻言头也没抬，剪刀“咔嚓”一声，剪掉一片黄叶。

“急什么。”“我能不急吗？都欺负到脸上了！”我来回踱步，“唾沫星子能淹死人！

再让她们这么说下去，我的官声还要不要了？我们江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裴絮放下剪刀，用帕子擦了擦手，这才看着我。“你觉得，这些话，是谁传出去的？”“除了大嫂和我妹，还能有谁？”我脱口而出。“她们是源头。”裴絮说，“但把话传得这么快，这么广，光靠她们两张嘴可不够。”我愣住了：“你的意思是……”“我让青禾去查了。

”裴絮语气平淡，“城西的张婆子，城南的刘媒婆，还有几家茶馆的说书先生，最近都在说咱们家的‘趣事’。他们收了钱。”我气得一拳砸在桌子上：“岂有此理！

她们还花钱造谣！”“花钱，才说明她们急了，黔驴技穷了。”裴絮给我倒了杯茶，“喝口水，消消气。”我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还是觉得胸口堵得慌：“那现在怎么办？

总不能由着她们这么污蔑我们吧？”“当然不能。”裴絮说，“不过，辟谣这种事，自己说是没用的。得让别人说。”“让谁说？”裴絮笑了笑，没回答我。第二天，裴絮做了一件让我意想不到的事。她打开了我们家的库房，把我那些年积攒下来的一些还算拿得出手的藏书、字画、古玩，都清点了一遍。然后，她写了一张帖子，派人送去了京城最大的当铺——恒通当铺。

我大惊失色：“你这是要干什么？要把家底都当了？”裴絮白了我一眼：“想什么呢？

我是在请恒通当铺的朝奉，来咱们家掌掌眼。”“请他来干什么？”“估价。”我更糊涂了。

恒通当铺的刘朝奉很快就来了。他是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眼睛毒得很，在京城里是出了名的鉴定大家。裴絮客客气气地把他请进书房，把我那些宝贝一件一件拿出来让他看。刘朝奉看得连连点头，不住地赞叹：“江大人好收藏啊！这幅前朝大家的《秋山图》，笔法老道，意境深远，少说也值三百两！”“这方宋代的端砚，石质细腻，包浆温润，更是难得的珍品！

”他每估一件，裴絮就让青禾记在一张纸上。等所有东西都估完，刘朝奉算了算，咂舌道：“江大人，您这些收藏，加起来少说也有两千两银子。真是家底丰厚啊！

”我听得心惊肉跳，这些东西我自己都不知道值这么多钱。

裴絮笑着对刘朝奉说：“刘朝奉过奖了。这些都是夫君的爱物。只是最近手头有点紧，想跟您这借点光，看看这些东西能值多少。”刘朝奉是个人精，立马听出了弦外之音，试探着问：“夫人是……打算出手？”裴絮叹了口气，一脸的为难：“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您也知道，我们家大人是翰林院的清流，俸禄微薄。可这人情往来，哪样不要钱？最近家里的长辈身体不好，开销大了些，我这个做媳妇的，总得想办法替夫君分忧。这些虽然是他的心爱之物，但跟孝道比起来，也算不得什么了。

”她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滴水不漏。刘朝奉听完，一脸的敬佩，拱手道：“夫人深明大义，在下佩服！您放心，这事要是传出去，别人只会赞您一句贤惠孝顺！”裴絮要的就是他这句话。送走了刘朝奉，我才明白过来。

“你是想借他的嘴，把咱们家‘穷’得要当东西尽孝的事传出去？”“不止。

”裴絮看着那张估价单，眼神里闪着我看不懂的光，“这只是第一步。

谣言不是说我们吝啬刻薄吗？那我就做给全京城的人看，我们为了‘孝顺’，连祖产家底都拿出来当了。我倒要看看，到时候谁还信那些鬼话。”我看着她，忽然觉得，我嫂子和我妹这次，可能真的踢到铁板了。一块又冷又硬，还能反弹的铁板。当天下午，刘朝奉从江府出来，回了当铺。他是个大嘴巴，不出一个时辰，半个京城的商户都知道了：翰林院的江大人，为了给长辈尽孝，穷得要当传家宝了！

江夫人更是贤惠得没话说，宁可变卖自己的嫁妆，也要支持丈夫！这个版本的故事，显然比“吝啬刻薄”要动听得多。一时间，舆论反转。所有人都开始骂那些造谣的人，说他们没良心，人家都这么困难了，还要在背后捅刀子。我那些同僚，看我的眼神也从鄙夷变成了同情和敬佩。我一口气还没喘匀，裴絮的第二步棋，就落下了。

5我们家要当祖产尽孝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这风声，自然也传回了我娘耳朵里。我娘当时正在跟我嫂子李氏、我妹江岚一起打叶子牌。

听到下人回报，当场就把牌给摔了。“胡闹！这简直是胡闹！”我娘气得脸都白了，“这是要让整个京城的人都看我们江家的笑话吗？以为我这个做娘的，是怎么逼迫儿子的！

”李氏在旁边假惺惺地劝：“娘，您别生气。弟妹也是一番好意，就是……就是做事欠考虑了些。她一个商贾之女，不懂咱们这种人家的规矩，也情有可原。

”江岚也跟着说：“是啊，娘。二哥也是，怎么就由着二嫂胡来呢？这不是打您的脸吗？

”她们一唱一和，又把火引到了裴絮身上。我娘当即就坐不住了，带着李氏和江岚，气冲冲地杀到了我们家。她们来的时候，裴絮正在院子里侍弄她那些花草。看到我娘一行人，她也不意外，放下小花铲，迎了上去。“娘，嫂子，妹妹，怎么有空过来了？”我娘黑着脸，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裴絮！我问你！你是不是要把咱们家的脸都丢尽了才甘心？

谁让你去当东西的？啊？我们江家是缺你吃了还是缺你穿了？”裴絮一脸的无辜：“娘，您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也是没办法啊。”“你有什么没办法的？”裴絮叹了口气，拿出帕子擦了擦眼角，那样子要多委屈有多委屈：“娘，您有所不知。前些日子，外面传得沸沸扬扬，都说我们对您和兄嫂不孝。我这心里，跟针扎似的。我想着，咱们家确实不富裕，夫君的俸禄也就那么点。可孝心是不能打折扣的。

既然拿不出大笔的银钱，就把那些死物拿出来，换成钱，给您和嫂子她们添两件新衣，买点补品，也算是我和夫君的一片心意。不然，外面的人还不知道要把我们说成什么样呢。

”她这番话，说得是合情合理，孝心感天动地。我娘一下子被噎住了。

她总不能说“我不要你的孝心”吧？那不就坐实了她是个恶婆婆？李氏在旁边插嘴：“弟妹，话不是这么说的。孝顺也不是这么个孝顺法。你这么一搞，外面的人怎么看娘？

还以为是娘逼你们的呢。”裴絮立马一脸惶恐：“嫂子说的是，是我想得不周到。

可是……我也是被逼急了啊。那些谣言，跟刀子似的，我一个妇道人家，除了这点笨办法，还能怎么办呢？”她把“被逼急了”这几个字，咬得特别重。

我娘和李氏的脸色都变得很难看。因为那些谣言，就是她们放出去的。

现在裴絮用这个当理由，她们是有苦说不出，吃了个哑巴亏。我站在一边，心里暗爽。

我娘憋了半天，也找不到错处，只能挥挥手，没好气地说：“行了行了！这事不许再提了！

赶紧把东西都收回来，不许当！”“可是，娘……”“没什么可是的！我说不许就不许！

”“好吧。”裴絮一脸“委屈”地点点头，“都听您的。”这事就这么被压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