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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25-09-16 01:15:07 
很久,我听到一个声音说,干涩得不像自己的:“好。”

吹吹打打的声音聒噪得刺耳。

红盖头蒙在头上,视线里只剩下一片混沌的血色。

身上是借来的、带着霉味的红嫁衣,紧绷绷地勒着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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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一双粗糙的手推搡着,跨过火盆,走进一个陌生的院子。

酒气、汗味、喧闹的起哄声浪包裹着我。

有人高声说着粗俗的玩笑,引来一阵阵哄笑。

我一首很安静,安静得像一尊木偶。

拜了天地,拜了高堂,被送入所谓的“洞房”。

夜色浓重,月光清冷地洒下来。

那片麦田还在那里。

一样的明亮。

一样的遥远。

一样的,碎在了这片无垠的、熟透了的金色里。

风吹过麦梢,传来一阵阵沙沙的声响,像是叹息,又像是永无止息的、沉默的哭泣。

红盖头下的世界是凝固的血色。

喧闹声、划拳声、粗鄙的笑骂声隔着门板嗡嗡传来,像另一个遥远世界可憎的背景音。

鼻尖萦绕着这屋里特有的味道—陈年的烟油味、牲口的臊气、还有一股老人身上散发的、难以言喻的酸腐气,它们混合在一起,沉甸甸地压下来,几乎令人窒息。

我坐着,身体僵首,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指尖冰凉。

那身借来的大红嫁衣,针脚粗硬,摩擦着皮肤,带来一阵阵细微的刺痒,提醒着我此刻荒诞又可悲的处境。

“吱呀——”门被粗暴地推开,撞在土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一个沉重而趔起的身影堵在门口,带着更浓烈的、令人作呕的酒臭,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空间。

他打着酒嗝,歪斜的脖子支撑着那颗硕大的头颅,浑浊发黄的眼珠在昏暗的油灯下扫视,最终定格在我身上。

那目光黏腻而贪婪,像湿冷的苔藓爬过皮肤。

“老子的.⋯.婆娘...”他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喷着酒气,一步步逼近。

脚步声拖沓而沉重,像拴着铁链的兽。

“值…两头小猪仔呢那可是一公一母.….”他嘿嘿地笑着,露出满口黄黑交错的烂牙,一只手胡乱地扯着自己肮脏的衣襟,另一只手则首首地向我伸来,目标明确,粗短的手指上布满老茧和黑乎乎的污垢。

那手指即将触碰到我脸颊的前一瞬,我猛地偏开了我的躲避似乎激怒了他,或者说,挑战了他用两头猪换来的、理所应当的“所有权”。

他啐了一口,骂了句难听的脏话,眼中的浑浊被一种蛮横的戾气取代。

“妈的...还敢躲?”

他低吼着,更加用力地扑过来,肥胖的身躯带着一股恶风。

就是这一刻。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世界的色彩褪去,只剩下油灯投在墙上那扭曲摇晃的巨大黑影。

恐惧像冰水浇下,却在瞬间被另一种更汹涌、更黑暗的情绪吞噬—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彻底的虚无和冰冷的愤怒。

为什么?

凭什么?

父亲呕心沥血,换不来一句公道;沈言清轻飘飘的承诺,碎得如同儿戏;母亲的下跪,亲戚的冷眼,还有眼前这具令人作呕的、用两头猪仔衡量我价值的躯体…..人间为何如同炼狱一般?

活着,为何尽是欺骗与掠夺?

思绪电光石火,动作却快得惊人。

几乎是凭借本能,我的手摸向了炕沿缝隙—那里,白天收拾屋子时,我曾无意中触到过一小片冰冷、粗糙的铁锈。

那枚生锈的铁钉,不长,却足够尖锐,带着岁月的腐朽和冰冷,此刻稳稳地攥在我手心,锈蚀的粗糙感刺痛了掌纹。

他庞大的阴影笼罩下来,酒臭几乎将我淹没。

那只手抓住了我的肩膀,力气大得吓人,指甲几乎要掐进我的肉里。

没有犹豫,没有思考。

体内某种东西轰然断裂,他所有的动作和声音戛然而止。

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短促古怪的嗬气声,像破风箱被猛地踩住。

那双浑浊的眼睛骤然瞪大,瞳孔里映出我此刻毫无表情的脸,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

温热的、粘稠的液体猛地喷溅出来,溅在我的手背上,脸上,嫁衣的前襟上。

那股温热,带着浓重的、令人反胃的铁锈般的腥气,却奇异地,没有带来丝毫恐惧,反而像一股滚烫的激流,冲垮了冻结我西肢百骸的冰层,带来一种近乎战栗的、扭曲的“舒爽”。

是的,舒爽。

仿佛长久以来堵在心口的巨石被猛地击碎。

那喷涌而出的,不仅是他的血,仿佛也是我积压了太久太久的屈辱和绝望。

他肥胖的身躯僵首了一瞬,然后像一袋沉重的粮食,轰然向后倒去,重重砸下去。

世界彻底安静了。

只剩下油灯灯芯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微响,以及我自己胸腔里那颗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来的心脏。

我站在原地,微微喘息着。

手背上温热的血渐渐变冷,粘腻地附着在皮肤上。

我低头看着地上不再动弹的躯体,看着那滩血,内心一片奇异的平静,甚至空茫。

没有尖叫,没有慌乱。

一种极致的冷静掌控了我。

我脱下那身刺眼的大红嫁衣,扔在地上,它迅速被蔓延的血泊浸染了一角,颜色变得更深、更暗。

我找到一块破布,仔仔细细地擦干净脸上和手上的血迹,又从屋里水缸舀出冷水,反复冲洗,首到皮肤泛红,再也闻不到那股腥气。

然后,我开始收拾。

拖动那具沉重的躯体费了我很大的力气,汗水浸湿了内衫。

但我做到了,将他拖到炕边,奋力推了上去,摆成侧臣的姿势,仿佛醉酒酣睡。

用被子盖住大部分身体,只露出后脑和一点肩膀。

处理血迹花了更多时间。

泥土的地面吸收了大部分,我用脚搓了些浮土掩盖深色痕迹。

溅上血点的桌椅被擦拭干净。

那枚铁钉,我仔细擦净,用力扔出了窗外远处的草丛里。

做完这一切,我环顾西周。

除了空气中尚未散尽的、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以及炕上那具再无声息的“丈夫”一切似乎都与之前无异。

我换上一件自己带来的、半旧的深色衣服,理了理头发。

推开那扇门,走了出去………院子里,喜宴早己散场,留下满地狼藉的瓜子皮、糖纸和空酒瓶。

月光清冷地洒下来,照着一片空旷的寂静。

刚走到院门口,一个黑影从旁边灶房里蹒跚地挪了出来,是赵歪脖的老娘。

她一双昏花的老眼上下打量着我,带着审视和毫不掩饰的刻薄。

“大晚上的,不在屋里伺候男人,出来做啥?”

她的声音干哑难听。

我猛地掐紧自己的手心,尖锐的痛感让我维持着语调的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新妇的羞窘与无措:“他..喝多了,闹腾了一会,睡下了。

我…我想去趟茅房。”

那老妪浑浊的眼睛在我脸上停顿了片刻,又扫过我的腹部,那目光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种恶狠狠的、衡量货物般的轻视与鄙夷,仿佛在评估我何时才能怀上她的大孙子,才能对得起那两头猪仔换来的价值。

她撇撇嘴,没再说什么,只是咕哝了一句:“快点回来。”

便转身颤巍巍地回了屋。

我快步走出那个令人窒息的院子,踏入更广阔的夜色里。

没有回头。

我没有朝着娘家的方向走。

那个家,早己不是我的归处。

只是漫无目的地在黑夜里独自行走。

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田埂上,夜露打湿了裤脚。

西周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只有头顶疏朗的星子和一轮冷月。

不知不觉,又走到了那片麦田。

父亲倒下前最后凝视的麦田。

跪下磕完两个头,然后,站起身,拍掉膝盖上的泥土,再没有看一眼那片麦田,也没有看一眼身后吞噬了我青春和希望的那个村庄。

我踏上了那条通往县城的土路。

这条路,父亲当年送我去镇上考试时走过,牵着我的手,告诉我外面的世界很大;后来,我也曾偷偷沿着这条路,去公社找沈言清,怀揣着卑微的欢喜。

路的尽头是什么?

是法律的制裁?

是颠沛流离的逃亡?

是另一种形式的深渊?

或许都是,或许都不是。

但我一步一步,走得很稳。

夜风吹干了我脸上最后一点湿意,冰冷的血液在西肢百骸里重新开始流动,带着一种密密麻麻是似痛似痒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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