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电筒的光柱晃得人睁不开眼。

为首的国字脸城管用手里的对讲机敲了敲晏几道的木箱，动作带着一股不耐烦的威压。

“非法占道经营，搞封建迷信活动？”

中年女人的尖叫还在空旷的锅炉房里回荡。

“就是他！

同志！

就是他！

他骗我女儿的钱，还把我的猫打伤了藏起来，想敲诈我们！”

她死死指着晏几道，仿佛他是十恶不赦的罪犯。

少女小柔拉着母亲的衣角，哭着摇头：“妈！

不是的！

先生是好人！”

“你闭嘴！

小孩子家家懂什么！”

女人甩开女儿的手，转向城管，脸上堆满了谄媚又委屈的表情，“你们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现在这社会，怎么还有这种骗子！”

国字脸的眉头拧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女人，又看了一眼抱着猫、满脸泪痕的少女，最后把视线定在从头到尾都异常平静的晏几道身上。

这小子，太镇定了。

这不像一个被当场抓包的骗子。

“你叫什么名字？”

国字脸问。

“晏几道。”

“在这里干什么？”

“我帮这位姑娘找到了她走失的猫。”

晏几道指了指少女怀里的乌夜。

“找猫？”

国字脸的同事嗤笑一声，“找猫找到废弃锅炉房里来了？

你这业务范围够广的啊。”

“他说他算出来的！”

女人立刻插话，“你们听听，这是人话吗？

这不是搞封建迷信是什么？

我们市里正在搞联合整治，反邪会的宣传单都发到我们巷子里了！

这种人就该抓起来！”

反邪会。

听到这三个字，国字脸的表情严肃了许多。

这事的性质就变了。

单纯的占道经营，罚款没收工具了事。

可一旦跟“封建迷信”特别是跟反邪会的联合行动挂上钩，就成了典型，处理起来要上报，要留档。

麻烦。

“你那块布幡呢？”

国字脸问。

晏几道脚边的木箱旁，那块写着“问前程”的半旧布幡被风吹得翻卷起来，三个字清清楚楚。

证据确凿。

国字脸不再多问，一挥手。

“东西全部带走，人也跟我们回队里一趟，做个笔录。”

两个年轻的队员立刻上前，一个去拎那张桐木小桌，另一个则首接伸手去抄晏几道脚边的木箱。

晏几道的手按在了木箱上。

“同志，桌子和幡你们可以拿走，这是我的私人行李。”

“私人行李？”

那个年轻队员笑了，“你这些不都是你‘算命’的家当？

到了队里，让你自己分拣。”

他说着就要硬抢。

国字脸制止了他。

他走到木箱前，蹲下身。

“打开。”

晏几道沉默地打开了箱盖。

几件洗得发白的换洗衣物下，是几本线装的旧书，和一个用布包裹的方形物件。

国字脸伸手，首接将那布包拿了出来，打开。

一盘老旧的象牙六壬式盘，在手电筒的光下，泛着温润又清冷的光。

盘面上的刻度繁复精密，天盘地盘层层相套，隐隐有流光转动。

“好家伙。”

国字脸的瞳孔缩了一下，“这可是正经的‘法器’。

收缴！”

他的语气不再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这些书呢？”

年轻队员指着箱底的书。

国字脸拿起一本，书页泛黄，上面全是手抄的蝇头小楷和朱笔批注，画着各种看不懂的星图课式。

“《六壬大全》，《壬归》……”他念出几个书名，然后把书扔回箱子里，“都是一套的。

箱子一起带走，作为封建迷信活动证物，统一处理。”

“同志。”

晏几道终于再次开口，“盘子你们可以拿走，书是我家传的古籍，研究古代哲学的，跟摆摊无关。”

“有没有关，不是你说了算。”

国字脸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是反邪会的专家说了算。

现在，跟我们走。”

晏几道看着那盘被粗暴地塞进证物袋的六壬盘。

他没有再反抗。

胳膊拧不过大腿，这个道理他很早就懂了。

城管队部不大，几间办公室灯火通明。

晏几道被带进一间问询室，那个国字脸亲自给他做笔录。

问题翻来覆去就是那几个：叫什么，哪里人，为什么在长乐坊摆摊，跟那个女的什么关系，怎么收费的。

晏几道对答如流，只说是给人排忧解难，收点茶水钱糊口，没承认是“算命”，只说是“心理咨询”。

国字脸在笔录本上写着，头也不抬。

“心理咨询？

你这咨询工具挺别致啊。”

他指了指桌上那个证物袋，“象牙的吧？

挺值钱。

用这个骗人，成本够高的。”

晏几道没有接话。

门外，那个中年女人还在跟另一个队员大声嚷嚷，要求晏几道赔偿她猫的医药费和她的精神损失费。

“行了，你可以走了。”

国字脸写完最后一笔，把笔录本往前一推，“签个字，按个手印。”

晏几道看了一眼处理决定：非法占道经营，罚款二百；宣传封建迷信，没收全部经营工具。

“我的东西呢？”

“什么你的东西？

那是证物。”

国字脸把笔录本收起来，“等通知吧。”

言下之意，别想拿回去了。

“箱子里有我的换洗衣物和一些个人书籍，那些不是经营工具。”

国字脸有些不耐烦，但程序上确实得让他取走私人物品。

“跟我来。”

他被带到一间堆满杂物的储藏室。

他的木箱就扔在墙角，箱盖开着，里面的东西乱七八糟。

那盘老象牙六壬盘己经不见了，估计是被单独收了起来。

几本最显眼的六壬典籍，比如《六壬大全》，也被抽走了。

箱底还剩下几本书和那包雷击木棋子。

晏几道快速地将自己的几件衣服拿出来，然后把手伸向了箱底。

他的指尖触到了一本没有封皮，用牛皮纸包着的最厚的书。

《玉匣记》。

万法归宗，术数总纲。

这是师父留给他的，所有书籍里最重要的一本。

或许是这本书看起来太破旧，反而被忽略了。

他把书和那包棋子一起塞进衣服堆里，抱在怀中。

“好了没？

磨磨蹭蹭的。”

门口的城管催促道。

“好了。”

晏几道抱着他的全部家当，走出了城管队部的大门。

己经是凌晨，街上空无一人。

晚风吹来，他只穿了一件单衣，觉得有些冷。

他回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城管队部，又望向长乐坊的方向。

那个地方，是回不去了。

那个女人，会把“骗子”的名声传遍整个街区。

更重要的是，他被“反邪会”盯上了。

他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可天大地大，他能去哪？

一个名字浮现在脑海里。

阿苗。

晏几道抱着东西，钻进城市的暗巷。

他没有走大路，而是穿梭在那些只有流浪猫和拾荒者才会经过的后街。

半个小时后，他来到了一片旧工业区的边缘。

刺耳的打磨声和浓重的机油味，即使在深夜也未曾停歇。

一家名为“苗记汽修”的铺子，是这片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一个光着膀子，满身油污，肌肉结实的年轻人正趴在一辆拆掉了轮子的破捷达下面，使劲拧着什么。

“阿苗。”

晏几道站在门口。

年轻人从车底滑了出来，看到晏几道，愣了一下。

当他看到晏几道怀里抱着的一团东西，以及他狼狈的样子时，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

“几道？

你这是怎么了？

让人给抄了？”

阿苗，晏几道唯一的朋友。

两人在孤儿院一起长大，后来一个去学了修车，一个跟着师傅出了道。

“嗯。”

晏几道走进店里，把怀里的东西放在一张油腻的桌子上。

“他妈的，谁干的？”

阿苗抓起一块抹布擦了擦手上的油，脸上满是怒气，“是长乐坊那帮收保护费的？”

“城管。”

阿苗的火气顿时憋了回去。

跟混混还能讲讲道上的规矩，跟城管，那是什么规矩都没有。

“怎么回事？”

晏几道把晚上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操！”

阿苗一拳砸在车前盖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为了一只猫？

那娘们是不是有病！

还有那帮城管，拿鸡毛当令箭！”

“不完全是。”

晏几道解开包裹，露出里面的《玉匣记》，“他们提到了反邪会。”

阿苗的脸色也变了。

他虽然不懂什么玄学，但也知道这三个字的分量。

“那你的摊子……罗盘和几本书都被收了。”

阿苗看着晏几道，知道那些东西对他意味着什么。

“那你现在……住的地方怎么办？”

“我得马上搬走。”

晏几道拿起那本厚重的《玉匣记》，递给阿苗，“这个，你帮我收着。

我身上现在不安全，他们可能还会查我。”

阿苗郑重地接过书，那书的分量让他手臂一沉。

“放心。”

他没有多问，只是拍了拍胸口，“放我这，比放银行保险柜还安全。”

他转身走到一个巨大的废弃发动机旁边，在上面摸索了几下，打开了一个暗格，小心翼翼地把书放了进去。

“你今晚就睡我这。

明天我帮你找地方。”

阿苗关上暗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