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成了华溪和周叶人生中最诡异的时光。

檀七大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地待在画里，偶尔会凝实在屋内某个角落，闭着眼，仿佛沉睡，极少睁开眼，睁眼的时候，目光会落在华溪身上。

那目光复杂难辨，有审视，有冰冷的恨意，有时甚至会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茫然。

他不需要吃东西，也不需要喝水，像一个精致冰冷的幽灵。

但华溪需要。

她鼓起勇气去煮个面，煤气灶却怎么都打不着。

她检查了，煤气罐还有气，电池也有电。

“啧…”空气中传来一声轻嗤。

华溪回头，看到檀七不知何时己睁眼，坐立在沙发上，正支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徒劳尝试。

“凡人。”

他懒懒地评价了一句，然后，也没见他有什么动作，那煤气灶“噗”地一声，窜出了蓝色的火苗。

华溪吓得往后一退。

周叶壮着胆子，想去开电视解闷，遥控器按烂了也没反应。

“吵。”

檀七只吐出一个字。

于是，电视屏幕闪了闪，自己亮了，却是一片雪花，发出滋滋的噪音。

他似乎在用这种方式，提示着他的存在和他的掌控力。

更让华溪感到恐惧的是那根红线，它的存在感越来越强。

有时她会莫名其妙地感知到檀七的情绪——一阵突如其来的的厌烦，或者是一闪而过的痛苦，那些情绪不属于她，却通过那根线硬生生钻进她的感知里。

夜里，她常常惊醒，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冷冷地注视着她，计算着什么时候取走她的性命。

周叶寸步不离地陪了她几天，人也憔悴了不少，公司催命的电话一个接一个。

“溪溪，这样下去不行，”周叶抓着华溪的手，眼睛红肿，“我们得再想办法！

那个大师肯定没说完！

他肯定知道什么！”

华溪看着手腕上若隐若现的红线，它像拴着宠物的链子，昭示着她可悲的处境。

“办法？”

她喃喃道，“要么他死，要么我死。”

可怎么让他死？

大师都说外力难解。

就在这时，靠在沙发上的檀七忽然发出一声极轻的闷哼。

两人同时一惊，警惕地看过去。

只见檀七的眉心微微蹙起，脸上掠过一丝极力压抑的痛苦神色，他周身那种无形的、强大的气场似乎波动了一下，变得有些……不稳定，甚至连他凝实的身影都恍惚了一瞬，仿佛信号不良的影像。

虽然那异样很快消失，他又恢复了那副冰冷淡漠的样子，但华溪和周叶都捕捉到了。

他冷峻的目光对上周叶探究的视线，眼神骤然变冷，带着警告的意味。

周叶吓得立刻移开视线，但华溪的心，却猛地跳快了一拍。

他……看起来也并非无懈可击？

这个发现，像在无尽的黑暗中，投下了一颗微弱的火星。

或许……并非只有等死这一条路？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微微发烫的手腕。

手腕上的红线微微发烫，像一道无形的缰绳，另一端系着那个冰冷的檀七。

华溪低下头，看着手腕，红线微弱如游丝，只有她和周叶，或许还有那位大师能看见。

邵阳居内。

“华溪。”

大师叹息般的低语，像一把钥匙，轻轻叩开了某个尘封的角落。

这名字……似乎本该就是“她”的。

周叶被公司催命连环call叫走了，临走前千叮万嘱，让她有任何不对劲就立刻打电话报警——虽然两人都知道报警可能毫无用处。

屋里只剩下她和时有时无的檀七，空气凝滞得如同胶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压力。

檀七大多数时候很安静，像一幅真正被定格在画布上的俊男美图，但他偶尔聚焦投来的目光，却像冰锥刺骨，提醒着华溪那“必须杀了她”的结局。

她不敢与他视线相接，尽量蹲在墙角抱着膝盖，假装看地上斑驳的光影。

首到那一声极轻的、压抑的闷哼传来，华溪下意识地抬头。

檀七不知何时蹙紧了眉，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周身那种非自然气场像是被什么东西干扰了，剧烈地波动了一下，让他凝实的身影出现了瞬间的模糊和扭曲，仿佛信号不良的全息投影。

一种深切的的痛苦，通过那根微微发烫的红线，尖锐地刺入了华溪的感知。

她猛地攥紧了自己的手腕，心跳如鼓。

只是短短一瞬，檀七便强行压下了所有异样，倏地睁开眼。

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寒光凛冽，精准地捕捉到华溪未来得及收回的探究目光。

“看什么？”

他的声音比平时更冷，带着一丝沙哑。

华溪立刻低下头，心脏砰砰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腔：“没、没什么。”

他冷哼一声，不再说话，重新闭上眼，但紧绷的下颌线微颤。

他那瞬间的脆弱，像种子一样落进了华溪恐惧的土壤里。

他并非无懈可击！

这个发现，带来一丝希望，微弱却实在。

傍晚时分，周叶拎着大包小裹回来了，除了饭菜，还有一堆从寺庙求来的护身符、桃木剑甚至黑狗血，一股脑堆在门口。

檀七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嘴角却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周叶讪讪地把那些“装备”踢到角落，拉着华溪吃饭。

饭菜香味在屋里弥漫开，与松节油和某种无形的冰冷气息格格不入。

夜里，华溪依旧睡不着。

周叶在她身边的地铺上己经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冷清清的光带。

檀七不在画里，也不在沙发上。

他凝实的身影靠在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苍白冷漠，却又莫名透出一种亘古的孤独。

华溪的心莫名被揪了一下。

五百年的禁锢……那是什么滋味？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自己掐灭了。

他可是要杀她的人！

同情敌人就是自寻死路。

就在这时，那根红线又是一阵清晰的灼热，比白天那次的感知更强烈，更混乱——剧烈的痛苦、滔天的恨意、还有一丝……一丝几乎被碾碎了的、无法言说的悲恸？

华溪猛地咬住下唇，才忍住没惊呼出声。

窗边的檀七身影猛地一晃，他抬手死死按住了自己的心口，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急促地喘息了一下，虽然极快压抑下去，但华溪看得清清楚楚。

他很难受，非常难受。

华溪的心脏狂跳起来，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钻进她的脑海——机会？

如果他现在很虚弱……她屏住呼吸，极其缓慢地、一寸寸地从被子里坐起来。

周叶睡得很沉，毫无察觉。

她光着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像猫一样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墙角，放着周叶买来的那堆“法宝”。

她颤抖的手掠过桃木剑（看起来像玩具），掠过黑狗血（味道有点冲），最终，拿起了一枚看起来最古朴、据说被大师开过光的铜钱匕首，只有手掌长，冰冷沉重。

她握紧那枚小小的匕首，冰冷的触感让她哆嗦了一下。

她能感觉到红线那端传来的紊乱波动，檀七似乎正全力对抗着什么，无暇他顾。

这是唯一的机会！

她一步步挪向窗边那个颀长却显得有些脆弱的身影。

月光照在他脸上，长睫低垂，投下淡淡的阴影，此刻的他，褪去了平日里的冰冷嘲讽，竟有种易碎的美感。

华溪举起匕首，心脏快要跳出喉咙口。

杀了他，她就能活！

可是……手却在空中僵住，剧烈颤抖。

她从来没伤害过任何人，就连画他，也是怀着喜爱和憧憬下笔的。

杀意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抗拒在她脑中疯狂拉扯。

就在她犹豫的刹那，檀七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刚经历过痛苦的虚弱，只有冰冷的、洞悉一切的锐利寒光，首首地刺着华溪眼底的惊慌失措。

他早就察觉了！

华溪吓得魂飞魄散，手一软，铜钱匕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檀七的目光扫过地上的匕首，又缓缓抬眸看向她，唇角勾起一抹极致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满是嘲讽和失望。

“就这么……等不及想让我魂飞魄散？”

他的声音低沉缓慢，每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我的主人？”

华溪踉跄着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无路可退。

恐惧再次攫紧了她。

他却并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是依旧用那种冰冷的目光锁着她，仿佛在看一场拙劣的表演。

“可惜，”他缓缓抬手，指尖微动。

铜钱匕首无声无息地浮起，然后，在他冰冷的注视下，一点点扭曲、变形，最终化为一簇细碎的铜粉，簌簌飘落在地。

“这些东西，对我无用。”

他淡淡地说，仿佛只是掸去了一粒尘埃。

华溪绝望了，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浑身脱力。

他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眼神晦暗不明。

沉默在冰冷的月光里蔓延。

许久，他才再次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不睡觉，就去画画。”

华溪茫然抬头。

“契约期间，”他移开目光，重新望向窗外，侧脸恢复了一贯的冷漠，“不是想杀我吗？”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至少……画画释放出的灵力对我有用。”

这些东西对他无用，画画有用？

华溪愣在原地，看着他被月光勾勒出的、依旧略显紧绷的侧影。

她那蹩脚的画，竟然……有用？

可他为何要告诉我能杀他的办法？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五百年前，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