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刀镇坐落在苍莽山脉的褶皱里，常年被山雾裹着，镇口那座半截的石牌坊上，“残刀”两个字被风雨啃得只剩模糊的轮廓，倒和镇上人的日子很配——这里的人大多靠劈柴、采药过活，手里的刀不是砍柴刀就是剖药刀，没谁见过真正的江湖利器。

林野是镇上唯一的异类。

十五岁的少年，个子比同龄人还高出大半个头，肩膀却总是微微垮着，像是扛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他爹娘在三年前的山匪劫镇里没了，只留下一间漏风的破屋和一把断了尖的铁刀——那是他爹当年用来护院的，如今被他磨得锃亮，每天天不亮就揣着刀往镇后的黑风崖跑。

黑风崖是残刀镇的禁地，崖壁上满是尖利的石棱，风刮过的时候能传出鬼哭似的声响，镇上老人说崖底藏着吃人的山精，没人敢靠近。可林野不怕，他要练刀。

“野小子，又去送死啊？”镇口卖豆腐的王婶见他揣着刀出门，隔着冒着热气的豆腐摊喊了一嗓子。

林野脚步没停，只背对着她挥了挥手。他知道王婶是好意，镇上人都觉得他疯了——爹娘没了，不好好砍柴攒钱过日子，天天对着石头练刀，能练出什么名堂？可他们不知道，三年前山匪闯进家门时，他爹就是握着这把刀挡在他身前，刀被山匪的弯刀劈断，爹的胸口也被划开一道血口子，温热的血溅在他脸上的触感，他到现在都忘不了。

“要想不被欺负，就得有能护着自己的刀。”这是爹咽气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黑风崖下的空地上，林野抽出断刀，刀柄被他的手磨得光滑，刀身虽然断了尖，却泛着冷冽的光。他深吸一口气，盯着面前那块一人高的青石，手腕一翻，断刀带着风声劈了下去——“铛”的一声脆响，火星溅起，青石上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震得他虎口发麻。

他没停，又劈了下去。一刀，两刀，三刀……汗水顺着他的额角往下流，浸湿了粗布短褂，贴在背上，风一吹，凉得刺骨。可他的手臂却越来越稳，眼神也越来越亮。从日出到日落，直到天边染成橘红色，他才拄着刀停下，胳膊已经酸得抬不起来，虎口也裂开了口子，渗出血珠，沾在刀柄上，黏糊糊的。

青石上的白痕比早上深了些，可离劈裂青石还远得很。林野坐在地上，望着远处渐渐暗下来的山林，心里有点发闷。他练了三年，每天都来这里劈石头，可刀术还是没什么长进，别说像爹说的“护着自己”，就算遇到镇上最横的李二，他都未必打得过。

“是不是我太笨了？”他摸着断刀的刀刃，低声问自己。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的呻吟声从崖壁的缝隙里传了出来。林野猛地站起来，握紧断刀——黑风崖很少有人来，难道是山精？可那呻吟声听起来像是人的声音，还带着血的腥气。

他顺着声音走过去，在一处隐蔽的石缝里，看到了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男人穿着黑色的劲装，胸口插着一支羽箭，箭羽上还沾着血，他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把长刀，刀鞘是深褐色的，上面刻着复杂的花纹，一看就不是普通的刀。

男人似乎察觉到有人来，艰难地睁开眼，眼神里满是警惕：“谁？”

林野没动，他看着男人的伤口，又看了看那把长刀，心里有点慌：“我……我是残刀镇的林野，你受伤了？”

男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见他手里只有一把断刀，身上也没什么杀气，才稍微松了点警惕，咳嗽了两声，一口血吐在地上：“扶我……扶我到里面去，别被人看到。”

林野犹豫了一下，他不知道这个男人是谁，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坏人，可看着男人痛苦的样子，他想起了三年前的爹。最终，他还是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扶起男人，往石缝深处挪了挪——那里有一块凹进去的地方，刚好能遮住两个人。

“你是谁？怎么会伤成这样？”林野帮男人靠在石壁上，问道。

男人喘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递给林野：“这里面有金疮药，帮我……帮我把箭拔出来。”

林野接过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个小巧的瓷瓶，还带着淡淡的药香。他捏着瓷瓶的手有点抖——拔箭肯定很疼，他从来没做过这种事。

“别怕，”男人看出了他的紧张，声音沙哑，“按住我的肩膀，快点拔，别犹豫。”

林野咬了咬牙，按照男人说的，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抓住箭杆。他深吸一口气，猛地一用力——“嗤”的一声，羽箭被拔了出来，鲜血瞬间涌了出来，染红了男人的劲装。男人闷哼一声，额头上冒出冷汗，却没叫出声。

林野赶紧打开瓷瓶，把金疮药撒在伤口上，又从自己的衣角撕下一块布，帮男人包扎好。做完这一切，他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在抖，手心全是汗。

“多谢了，小兄弟。”男人的脸色好了点，看着林野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赞许，“你天天在这里练刀？”

林野愣了一下，点了点头：“你怎么知道？”

“刚才在石缝里，看到你劈石头了。”男人笑了笑，目光落在他手里的断刀上，“刀是好刀，就是断了尖，而且你练的方法不对。”

林野眼睛一亮——他练了三年，从来没人指点过他，这个男人看起来像是懂刀的人！“那……那该怎么练？”

男人指了指他的手臂：“你劈刀的时候，只用了胳膊的力气，没把腰和腿的力气传上来，所以刀劲散，打在石头上没力道。你看，”他抬起自己没受伤的胳膊，做了个劈刀的动作，“要这样，腰先转，腿蹬地，力气从脚底下传上来，经过腰，再到胳膊，最后聚在刀尖上，这样一刀下去，才有劲。”

林野跟着他的动作比划了一下，只觉得浑身的力气好像真的能串起来。他赶紧拿起断刀，对着青石试了一下——“铛”的一声，这次的声音比刚才沉了些，青石上的痕迹也深了不少！

“真的有用！”林野又惊又喜，看着男人的眼神里满是崇拜，“大叔，你是不是江湖上的人？”

男人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算是吧。我叫秦峰，是‘裂穹刀派’的弟子。”

“裂穹刀派？”林野没听过这个名字，他只在镇上的说书先生那里听过“武当”“少林”这些大派。

“裂穹刀派在江湖上不算大派，不过刀术还算有名。”秦峰看着手里的长刀，眼神里多了几分复杂，“我这次是被人追杀，才逃到这里来的。”

“追杀你的人是谁？”林野问。

秦峰皱了皱眉，没回答，只是转移了话题：“你想不想学真正的刀术？”

林野的心猛地一跳，他抬头看着秦峰，眼睛里满是渴望：“我……我可以吗？”

“你有天赋，也够努力，只要有人指点，肯定能学好。”秦峰笑了笑，“我现在受伤了，需要人照顾，如果你愿意每天来这里给我送点吃的，帮我换药，我就教你刀术，怎么样？”

“我愿意！”林野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他甚至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困扰了他三年的刀术难题，竟然因为遇到一个受伤的男人，有了转机。

那天晚上，林野偷偷从家里拿了两个窝头和一壶水，送到石缝里。秦峰吃了窝头，精神好了不少，又跟他讲了些刀术的基本要领，比如“眼要准，手要快，心要静”。林野听得入了迷，直到月亮升到头顶，才恋恋不舍地回家。

接下来的日子，林野每天早上先去镇上买两个窝头，再去黑风崖给秦峰送吃的，帮他换药，然后就跟着秦峰学刀术。秦峰教得很认真，从最基础的站姿、握刀姿势，到劈、砍、削、刺的基本招式，一点点地教他。林野学得也快，每天都有进步，不到半个月，他就能用断刀把黑风崖下的青石劈出一道深沟，手腕的力气也大了不少，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劈几刀就虎口发麻。

秦峰看在眼里，心里很是欣慰。他本来只是想找个落脚点养伤，没想到遇到这么一个有天赋的少年。林野不仅聪明，还很踏实，每天不管刮风下雨，都会准时来这里，从来没抱怨过一句。

这天，林野刚教完林野一套“裂穹刀法”的基础招式，突然听到远处传来马蹄声，还夹杂着人的呼喊声。秦峰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不好，他们追来了！”

林野也紧张起来：“是追杀你的人吗？”

秦峰点了点头，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因为伤口还没好，又跌坐回去：“小兄弟，你快走吧，别被他们发现了。”

“那你怎么办？”林野没动，他看着秦峰，想起这半个月来秦峰对他的指点，心里很过意不去——秦峰是因为他才耽误了养伤，他不能丢下秦峰不管。

“我自有办法。”秦峰从怀里掏出那把长刀，递给林野，“这把刀叫‘裂穹’，是我们裂穹刀派的镇派之宝，你先帮我拿着，藏起来，别让他们找到。如果我能活下来，会去找你；如果我死了，这把刀就送给你，也算我谢谢你这些天的照顾。”

林野看着那把“裂穹刀”，刀鞘上的花纹在阳光下闪着光，他知道这把刀很重要，可他更担心秦峰的安危：“我不能拿你的刀，我要跟你一起对付他们！”

“你傻啊！”秦峰急了，“他们都是江湖上的高手，你这点刀术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留下来只会送死！听我的，快藏起来！”

马蹄声越来越近，已经能听到有人喊：“秦峰肯定就在这附近，仔细搜！”

秦峰推了林野一把：“快，从后面的小路走，别回头！”

林野咬了咬牙，知道自己留下来确实帮不上忙，反而会拖累秦峰。他接过“裂穹刀”，紧紧抱在怀里，对着秦峰鞠了一躬：“秦大叔，你一定要活着！我在镇上等你！”

说完，他转身就往石缝后面的小路跑，那是他平时为了抄近路回家发现的，很少有人知道。他跑了没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秦峰的大喝声，还有刀剑碰撞的“叮叮当当”声，以及人的惨叫声。他想回头，可脚步却不敢停——他知道，他现在能做的，就是保护好“裂穹刀”，等着秦峰回来。

跑回残刀镇时，天已经黑了。林野把“裂穹刀”藏在自家床底下的地窖里，那是他爹娘以前用来藏粮食的地方，很隐蔽。他刚藏好刀，就听到外面有人敲门。

“谁啊？”林野心里一紧，难道是追杀秦峰的人找到这里来了？

“是我，王婶。”门外传来王婶的声音。

林野松了口气，打开门。王婶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豆腐脑，站在门口：“看你这几天都没去镇上买吃的，是不是没钱了？这碗豆腐脑你先吃着，明天王婶再给你留两个馒头。”

林野看着王婶手里的豆腐脑，眼眶有点热。他这几天光顾着给秦峰送吃的，自己确实没怎么好好吃饭，王婶看在眼里，却没多问，只是默默地帮他。

“谢谢王婶。”他接过豆腐脑，声音有点沙哑。

“跟婶客气啥。”王婶摸了摸他的头，“你一个孩子不容易，有啥困难就跟婶说，别自己扛着。”

王婶走后，林野坐在桌前，一口一口地喝着豆腐脑，心里却七上八下的——秦峰怎么样了？他能不能打赢那些人？

接下来的几天，林野每天都偷偷去黑风崖附近看，可那里空荡荡的，只有地上的血迹证明之前发生过打斗，秦峰和那些追杀他的人都不见了。他问过镇上的人，有没有看到陌生人经过，可没人知道。

他的心一点点沉下去，难道秦峰真的出事了？

这天晚上，他躺在床板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全是秦峰教他练刀的样子。他爬起来，从地窖里拿出“裂穹刀”，拔出刀鞘——刀身是银白色的，比他的断刀长了不少，刀刃锋利得能映出他的脸，刀身上刻着两个小字：“裂穹”。

他握着“裂穹刀”，走到院子里，对着月光，练起了秦峰教他的“裂穹刀法”。一刀劈出，带着呼啸的风声，比用断刀时有力多了。他练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身上出汗，才停下。

“秦大叔，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练刀，将来成为像你一样厉害的人，帮你报仇。”他对着黑风崖的方向，轻声说。

从那天起，林野更勤奋了。他白天砍柴攒钱，晚上就对着月光练刀，“裂穹刀”成了他最珍贵的东西，除了练刀，他从来不会把刀拿出来。镇上人还是觉得他疯了，可他不在乎——他有了新的目标，那就是学好刀术，找到秦峰，或者，替秦峰完成他没完成的事。

他不知道，他的人生，已经因为这把“裂穹刀”，和遥远的江湖紧紧连在了一起。而残刀镇的平静，也很快就要被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