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雪夜弃猫江城那场十年不遇的大雪，下得人骨头缝都发冷。

阮笙只穿了件磨得起球的旧毛衣，赤着脚站在别墅外的雪地里。寒气像细针，顺着脚底板往上钻，刺得骨头生疼。可她好像感觉不到了，只是死死抱着怀里那个纽扣眼睛快掉下来的布偶猫。那是江烬送的。他说，笙笙，这是聘礼。

先拿这个凑数，以后哥给你换活的。别墅里面好亮，窗户上贴着大大的红“囍”字，晃得人眼睛发酸。好多好多笑声和说话声挤出来，嗡嗡的，她听不清，就听见几句“江少”、“林小姐”、“真般配”。她知道，今天是她的江烬哥哥，和别的姐姐订婚的日子。几天前，他皱着眉，像赶苍蝇一样对她说：“笙笙，听话，那天你别来。”他好像总是对她皱眉了。可她明明记得，以前他把她扛在肩头摘枇杷的时候，眉眼弯弯，亮得像星星。他说，笙笙，别人不要你，我要。脚冻得没知觉了，像两根冰柱子杵在雪里。她打了个哆嗦，却不肯挪窝。万一……万一他出来看见她，会心软呢？大门“哗啦”一声开了。光泻出来，拉出好长一道影子。他走了出来，穿着挺括的黑西装，胸口别着一朵小红花，鲜亮得扎眼。他侧着头，听身边那个很好看的姐姐说话，嘴角弯着，是她很久没见过的样子。阮笙眼睛一亮，像被什么东西推着，想过去。可她刚一动，他的目光就扫了过来。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刚才还漾着温和的笑意，在看到她的刹那，瞬间冷了下去。比地上的雪还冻人。阮笙的心，猛地一抽，那口气差点没喘上来。“谁让她来的？”他的声音又冷又硬，砸在雪地里。

阮笙鼓起天大的勇气，抱着脏兮兮的猫玩偶，一步步挪过去，雪渣子硌着脚底，生疼。

她仰起冻僵的小脸，声音发颤：“江、江烬哥哥……你说…娶我的……”她说话慢，还有点磕巴，是小时候烧坏脑子留下的根。周围好多目光看过来，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

那个好看的林姐姐拉了下他的胳膊，声音温柔：“阿烬，外面冷，让阮小姐先进去吧？

”他却一把甩开，几步走到她面前，影子沉沉地压下来。“阮笙，”他看着她，眼神复杂地变了几变，最后只剩下纯粹的厌烦，“你看看你自己，像什么样子？

我凭什么娶你？凭你傻？凭你蠢？还是凭你这副死皮赖脸的劲儿？”阮笙愣住了，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水汽迅速聚集，她死死咬着嘴唇，不让它们掉下来。他不喜欢她哭。哭了，就不漂亮了。她吸溜一下鼻子，把怀里的玩偶递过去，出全世界最宝贝的东西：“猫、猫猫…还你…你说…是聘礼……”他目光落在那个丑玩偶上，眼神一厉，猛地一挥手——玩偶飞出去，掉进旁边肮脏的雪水坑里，那只快掉的纽扣眼睛终于彻底脱落，不知滚到了哪个角落。“这种垃圾，你还当宝？

”他嗤笑一声，嘴角的弧度又冷又讽刺，“阮笙，梦该醒了。我江烬要娶的，是晚柠这样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不是你这种……”他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她冻得发紫的赤脚和单薄的衣服。“累赘。”累赘。两个字，像两把生锈的钝刀，慢腾腾地割开了她心口。她看着眼前这张俊朗却无比冷漠的脸，怎么也和记忆里那个会为她打架、会给她擦眼泪的少年重合不上。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滚下来，砸进雪里，洇出一个个小洞。江烬看着她哭，眉心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很快又平复。他转身，搂住林晚柠的腰，声音放柔：“进去吧，外面冷。

”“那她……”“别管。”厚重的大门哐当一声关上，把所有的光、所有的热闹、所有的他，都关在了里面。世界一下子变得好安静，只剩下北风呼呼的声音。阮笙慢慢蹲下去，捡起那个湿漉漉、脏兮兮的玩偶，紧紧抱在怀里，用体温去焐它。可是焐不热了。

像江烬的心一样。雪地里好冷，好黑。她最怕黑了。意识快要冻僵的时候，一道刺目的白光猛地打在她身上。一辆黑色的车，像头沉默的野兽停在路边。车门打开，一双锃亮的皮鞋踩在雪地上，咯吱作响。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走过来，身量极高，阴影彻底将她笼罩。他蹲下身，带着一身寒气和一种说不清的压迫感。一根冰凉的手指，挑起她的下巴。他的指尖有淡淡的烟草味，眼神锐利得像鹰，带着玩味，仔细打量她狼狈不堪的脸。“阮笙？”他的声音低沉，有点沙哑，尾音拖着一丝坏劲儿，“被江烬扔出来的小可怜儿？”阮笙茫然地看着他，不认识。男人却勾唇笑了，笑容有点邪气，像暗夜里骤然燃起的火，危险，却吸引着飞蛾。“要不要，跟我走？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像魔鬼在耳边唱歌。“我帮你，拆了他的台。

”第一章完2 坏种阮笙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他长得真好看，比江烬还要精致，可感觉完全不一样。江烬是冷的，是傲的，是山巅的雪。这个人，眉眼间拢着一股散不掉的邪气，嘴角那点笑，又野又坏，像能把一切都烧着的火。

她不认识他。但他知道她的名字，还知道她最疼的地方在哪里。拆台？她听不懂。

她只是心里疼，像被玩偶那只玻璃眼珠扎穿了，呼呼地漏着冷风。她瑟缩了一下，想躲开他冰凉的手指。他却不容她躲，指尖用了点力，非得让她看着自己。他的眼睛很深，黑沉沉的，像藏着漩涡。“啧，冻傻了。”他低笑一声，扯下自己那件看起来就贵死人的大衣，不由分说把她裹了个严实。

带着体温和淡淡烟草味的温暖瞬间裹住她，是一种陌生的、极具侵略性的气息。

阮笙下意识地挣了一下。“别动。”他语气带着命令，却又奇异地有点耐心，“真想冻死在这儿？明天让你那江烬哥哥看着你这副鬼样子，心里最后那点愧疚都没了，只剩庆幸，幸好甩了你这个麻烦？”他的话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扎进她最害怕的地方。

她不要。不要死在这里，不要让他觉得解脱。她死了，他会难过吗？

大概……只会松一口气吧。看她不动了，男人似乎满意了。他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阮笙轻轻惊呼，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怀里湿漉漉的玩偶硌在两人中间。他低头瞥了一眼，眉头都没动一下，抱着她大步走向车子。他的怀抱很稳，也很硬，和江烬年少时清瘦的怀抱完全不同。江烬后来很少抱她了。她被塞进副驾驶，座椅又暖又软，暖气开得足得很。男人绕到驾驶座，引擎低吼一声，车子滑了出去。

离那栋亮晃晃的别墅越来越远。阮笙忍不住回头，透过结着冰花的车窗，看那点光亮越来越小，最后彻底不见。心里好像突然空了一大块，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还看？”男人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响起来，带着嘲弄，“指望他追出来？挽留你？

”阮笙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玩偶上干硬的泥块。“他……不会。”她小声说，嗓子哑得厉害。她知道，他不会的。他现在，讨厌死她了。男人侧头扫她一眼。

女孩侧脸苍白，睫毛湿漉漉的，脆弱得一碰就碎，可那双眼睛里，除了悲伤，还有种近乎固执的懵懂。他嗤笑一声，意味不明。“知道我谁吗？”他问。阮笙摇摇头。

“记牢了，”他单手扶着方向盘，姿态懒散，“傅烬寒。”傅烬寒。这名字，好像在哪听过。

脑子冻僵了，想不起来。“为…为什么？”她问。她虽然笨，也知道没人会无缘无故对你好。

尤其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就很不简单的人。傅烬寒勾唇，窗外流光掠过他俊美的侧脸。

“帮你？”他尾音拖长，带着点玩世不恭，“谁说我帮你了？”阮笙困惑地看他。

“老子只是，”他顿了顿，目光掠过她细白的脖颈和茫然的眼，像打量一只误入陷阱的幼兽，“单纯喜欢抢他的东西。”尤其是，这种被他嫌弃地扔出来，却又好像牵扯很深的小玩意儿。

阮笙听不懂这话里的深意，却被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戾气吓到，往后缩了缩。

傅烬寒似乎被她这反应取悦了，忽然伸手，胡乱揉了一把她的头发。动作有点粗鲁，算不上温柔，却让她彻底僵住。除了爸爸和江烬，没别的男人对她做过这种动作。

“这就吓到了？”他收回手，语气懒洋洋的，“放心，我对小傻子没那方面兴趣。

”他的话直白得像耳光。阮笙抿紧唇，把脸扭向窗外。外面是冰封的世界，一片白茫茫，像她此刻的心。车子最终开进一栋临湖的别墅，和江家的热闹不一样，这里静得吓人，黑白灰的调子，冷冰冰的。傅烬寒把她带进门，对迎上来的佣人抬了下下巴：“带她去洗个热水澡，弄点吃的。”佣人恭敬点头，看她的眼神带着好奇，不敢多问。阮笙抱着玩偶，赤脚站在冰凉光滑的地板上，有点无措。

这里的奢华和冰冷都让她害怕。傅烬寒走了几步，又回头，目光落在她怀里那个和这里格格不入的脏玩偶上，眉头几不可查地拧了一下。

“把这垃圾扔了。”他命令，没得商量。阮笙立刻把玩偶藏到身后，用力摇头：“不！

”这是江烬送的……最后一件东西了。虽然他说是垃圾，虽然他不要她了……傅烬寒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他一步步走回来，压迫感像山一样压过来。

“舍不得？”他逼近，捏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她骨头疼，迫使她松了手。玩偶再次掉在地上，发出轻微的一声闷响。“在这儿，我说了算。”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慢得像凌迟，“想留下，就得学会听话。第一件要扔的，就是过去的垃圾。”“包括，”他俯下身，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耳廓，话却像冰锥，“你对江烬那些可笑的念头。

”他对上她瞬间涌上泪水的眼睛，没有一点心软，反而像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记着，从这会儿起，你眼里，只能有我一个。

”第二章完3 囚鸟与微光阮笙在傅烬寒的别墅里住了下来。房间很大，推开窗就能看见一片结冰的湖，灰白色的，没什么生气。佣人给她准备了新衣服，料子软和，颜色也素净，不再是以前她喜欢的粉嘟嘟的颜色。她抱着膝盖，坐在冰凉的落地窗前，一看就能看很久。这里什么都好，吃的用的，都比以前好。可她怕。

傅烬寒像一阵摸不透的风。有时候会突然出现，盯着她看，眼神沉沉的，看不懂，然后丢给她一个亮闪闪的盒子，里面不是珠宝就是她根本看不懂的厚书。

有时候又好几天不见影子，好像彻底忘了有她这么个人。他不许她提江烬，不许她碰那个脏玩偶。这里的佣人对她客气，但躲着她，没人会像以前的香姨那样，偷偷往她手里塞块糖，叫她一声“笙笙乖”。她像只被捡回来的野雀儿，关进了镶金嵌玉的笼子里。这天夜里，噩梦又来了。梦里又是小时候那场烧不完的火，四周漆黑一片，她哭哑了嗓子喊爸爸妈妈，没人应。那种被扔下的怕，撅住了她，冷汗涔涔地惊醒过来。屋里就亮着一盏小壁灯，巨大的黑影投在墙上，张牙舞爪。

阮笙哧溜一下缩进被子深处，抖得牙关直磕。那黑像是活的，从四面八方挤过来，压得她喘不上气。“呜……”被子底下漏出小兽似的呜咽。“咔哒。”门轻响了一声，开了道缝。一道长长的影子先一步爬了进来。阮笙吓得立马噤声，连气都不敢喘。

傅烬寒穿着深色睡袍，站在门口，像是刚从书房出来，身上还带着点清冷的夜气。他背着光，看不清脸，只有个高大挺拔的轮廓。“闹什么？”他的声音带着点被吵醒的不耐，哑哑的。

阮笙不敢吱声，把自己裹成个茧。傅烬寒眉头一拧，几步过来，一把掀了她的被子。

女孩蜷成一团，脸上泪糊了一片，眼睛红红肿肿，惊惧地望着他。他愣了下。

目光扫过屋里昏沉的光线和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像是明白了什么。调查资料里写过，她怕黑，怕一个人待着。一丝极淡的，几乎抓不住的什么情绪，飞快地掠过心底。

但他很快压了下去，语气还是硬邦邦的：“几岁了？还怕黑？”阮笙抽噎着，说不出整话。

傅烬寒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在床沿坐了下来。床垫陷下去一块，阮笙吓得往后一缩。

他却没下一步动作，摸出手机，屏幕的光亮起，映亮了他一小半侧脸。他就那么靠着床头，手指划着屏幕，像是在处理什么要紧事。房间里多了一个人的呼吸，一个存在感极强的人，就这么不容忽视地杵在那儿。奇怪的是，那无处不在、掐着她脖子的黑暗和死寂，好像被逼退了一点。阮笙的抖，慢慢歇了。她偷偷抬眼瞅他。他看东西很专注，眉心微蹙，下颌线绷着，看起来比平时更不好惹。可偏偏是这份专注，这种压根没把她那点可怜样放在眼里的劲儿，反而让她揪紧的心稍微松了松。

他好像……只是恰好坐在这儿，无意间，把她从噩梦里捞了出来。时间滴答过去。

阮笙的眼皮越来越沉。就在她快要睡迷糊的时候，恍惚间，好像听到一声极低极低的气音，像叹息。然后，一件带着体温和淡淡烟味的睡袍，兜头盖了下来，把她整个裹住。“睡。

”他的声音还是没什么温度，却像句咒语，把最后那点魇住都赶跑了。她揪着那软和的料子，像抓住了水里唯一的浮木，沉沉睡去。这是来到这栋冷冰冰房子后，她头回睡得这么沉。

再醒来时，天已大亮，傅烬寒早没影了。那件睡袍还严严实实盖在她身上。

而床头那盏小壁灯，亮了一整夜。第三章完4 玫瑰与尖刺傅烬寒要带她去个酒会。

他把她捯饬得很漂亮，一条烟灰色的长裙子，软软地贴着皮肤，衬得她白得像瓷娃娃。

他亲手给她戴项链，冰凉的链子贴上脖子时，他指尖擦过她后颈的皮肤，激得她轻轻一哆嗦。

“跟着我，不准乱跑，不准乱说话。”他下令，没得商量。阮笙点点头，乖得像个人形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