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章：玉镯碎，霓虹泣民国十七年的上海，雨丝裹着百乐门的霓虹，在青石板上洇出一片片模糊的彩。我站在镜前，指尖划过腕间那半只羊脂玉镯。玉质温润，却抵不过三年来每夜的冰凉——就像沈知远失踪那天，他塞给我这半只玉镯时，手心的冷汗。

曼卿姐，陆司令的车停在后门了。小翠的声音带着颤，她手里捧着的水红色旗袍，领口镶着的珍珠在灯下闪得刺眼。我转身时，耳坠上的流苏扫过脸颊。百乐门的头牌苏曼卿，今晚要被军阀陆震庭接走，做他的三姨太。包厢里的雪茄味还没散，陆震庭的副官上午来传话时，手指在我梳妆台的玉镯上敲了三下：司令说，这物件他瞧着眼熟。我捏着旗袍领口的盘扣，金属的凉意顺着指腹爬上来。

三年前的游行队伍里，我看见陆震庭的卫兵把沈知远按在地上，他胸前露出的半只玉镯，和我腕上的这只，纹路能严丝合缝对上。小姐，要不咱跑吧？小翠往我发髻里插银簪，簪头的珍珠硌得我头皮疼。我望着镜中自己的眼睛，那里面曾映着沈知远读《新青年》的样子，如今只剩一片深不见底的湖。跑去哪？

我扯了扯嘴角，整个上海，现在都是他的地盘。后门的黑色轿车像头蛰伏的兽。

陆震庭的副官替我拉开车门时，我瞥见后座上的男人——军绿色制服，左手无名指戴着枚血玉戒指，正把玩着个锦盒。车开过外白渡桥时，陆震庭突然把锦盒递过来。苏小姐瞧瞧，这物件配不配你？我掀开盒盖的瞬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里面躺着半只玉镯，断裂处的磨损痕迹，和我腕上的这只一模一样。

从一个闹事学生身上搜的。陆震庭的声音漫不经心，指尖在我手背上划过，听说那学生死的时候，还攥着这破烂玩意儿。车窗外的雨突然大了，打在玻璃上噼啪作响。我合上锦盒，将它放在膝头，旗袍下的手悄悄攥成拳——指节抵着藏在衬里的发簪，簪头磨得尖锐，是我昨夜用砂纸打磨的。司令要是喜欢，我侧过脸，睫毛上沾着刻意挤出的泪，不如把它送给妾身？也算……凑个念想。陆震庭笑了，笑声里的粗粝刮得人耳朵疼。

他突然伸手捏住我的下巴，力道大得像要捏碎骨头：念想？苏小姐是在想那个学生，还是在想怎么从我这儿讨好处？车猛地停在帅府门口。卫兵拉开门时，我看见门楼上的红灯笼，像一只只瞪圆的眼。妾身只敢想司令。我掰开他的手指，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一划，毕竟，现在能决定妾身生死的，只有您。

他盯着我的手腕看了半晌，突然抓住我的玉镯往两边掰。我疼得闷哼一声，他却松了手，从锦盒里拿出那半只玉镯往我腕上凑：等着吧，迟早让它俩凑成一对。进府的第一晚，我就发现这金丝笼的栏杆上全是尖刺。二姨太捧着燕窝来探望，银钗在我眼前晃悠：妹妹以前在百乐门，怕是没见过这么金贵的东西吧？

她指甲涂着凤仙花汁，划过高脚杯的杯沿，不过啊，有些人天生就是做玩物的命，想当凤凰，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那骨头。我接过燕窝时手一歪，滚烫的液体泼在她手背上。

她尖叫着跳起来，我顺势跪在地上，发间的银簪当啷掉在她脚边：妾身笨手笨脚，请二姨太责罚。动静引来了陆震庭。他看见二姨太红肿的手背，又看看我散在地上的发簪，突然笑了：这点小事也值得闹？他弯腰捡起银簪，替我插回发髻，卿卿是我看上的人，你们谁也别想动。二姨太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我垂着眼，看见陆震庭的手指在我玉镯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像在打量一件即将到手的猎物。

夜深人静时，小翠蹲在床边哭。我今天去百乐门收拾东西，听老妈子说，周先生被抓了。

她抹着眼泪，就是常来听您唱曲的那个周先生，他们说他帮沈先生印过传单……

我猛地坐起来，床板发出吱呀声。周先生认识沈知远，他一定知道些什么。小姐，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啊。小翠抓住我的手，她的指甲缝里还沾着绣线的颜色，我听卫兵说，司令书房里有个暗格，他每天都要去看一眼。我摸到枕头下的发簪，尖锐的簪头在掌心留下个红印。小翠，我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明天想办法给我弄点松节油来。窗外的雨还在下，帅府的灯笼在风里摇晃，像一串串悬着的血。我知道，从踏入这扇门开始，我就没打算活着出去——除非，拉着陆震庭一起下地狱。2 第二章：书房影，怀表寒松节油的气味混在熏香里，有种说不出的刺鼻。我捧着熨好的军装站在书房门口时，王副官正弯腰给陆震庭点烟。

那副官的三角眼扫过我手里的衣服，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三姨太倒是越来越懂规矩了。

陆震庭靠在太师椅上，军靴翘在桌沿。他朝我抬了抬下巴，我走过去时，故意脚下一滑，军装落在地上的瞬间，我看见墙角的书架有块木板颜色略浅——和其他木板的接缝处，积着层薄薄的灰。毛手毛脚的。陆震庭把烟摁在烟灰缸里，火星溅在我手背上。我没躲，反而顺势蹲下去捡军装，眼角余光瞥见书架第三层，有本《孙子兵法》的书脊是松的。

妾身这就给您重新熨烫。我抱着军装要走，陆震庭却突然叫住我：等等。

他从抽屉里拿出个锦盒，正是装着半只玉镯的那个，把这个戴上。我伸出手腕时，心跳得像要撞碎肋骨。他捏着那半只玉镯往我腕上凑，断裂处的棱角硌得皮肤生疼。

不合身。他皱眉，突然从腰间拔出枪，枪管冰凉地贴在我太阳穴上，苏曼卿，你说我要是把这玉镯敲碎了，那个学生会不会从坟里爬出来找我？王副官在旁边低笑，我却盯着他扣扳机的手指——那根食指上有道疤，和三年前指挥马队冲散游行队伍的军官手上的疤，一模一样。司令真爱说笑。

我笑出眼泪，滴在他手背上，不过是块破玉，哪值得您动气。我抓住他持枪的手腕，往自己心口按，要是惹您不快，妾身这颗心，随时给您剜出来。陆震庭突然收了枪，把锦盒扔在桌上：算你识相。他挥挥手，滚吧。我走出书房时，后背的旗袍已经湿透。小翠在回廊拐角等我，手里端着的药碗还冒着热气：二姨太又装头疼，让您去伺候。我接过药碗，指尖在碗沿一抹——指甲缝里的松节油蹭在白瓷上，留下道淡淡的黄痕。告诉二姨太，我声音压得极低，我这就去给她熬新的汤药。厨房的烟囱冒着黑烟。我支开杂役，把松节油倒进煤堆时，听见外面传来王副官的声音：……那批学生的名单，司令到底藏在哪？另一个声音压得很轻，我只听清书房暗格几个字。

手里的油罐差点掉在地上，我赶紧往灶里添了把柴，火光映得脸发烫。

深夜的书房比白日更像个陷阱。我用发簪撬开窗户插销时，铁栏杆上的铁锈蹭在手心，又痒又疼。书架果然有机关。我按白天记下的位置，捏住《孙子兵法》的书脊往外一拉，咔哒一声，第三层的木板弹开个暗格。里面没有名单，只有个硬纸筒。

我抽出纸卷的瞬间，膝盖一软差点跪在地上——那是沈知远的照片，被绑在柱子上，嘴角淌着血，胸前露出的半只玉镯，正对着我腕上的这只。照片背面有行字，笔锋狰狞：骨头硬，不如子弹硬。是陆震庭的字。我把照片塞进旗袍内衬，心口的位置烫得像着了火。暗格里还有个黄铜怀表，表盖内侧刻着知远两个字，正是沈知远当年送我的定情物。原来他一直把这些藏在身边，像炫耀战利品。

怀表的链条突然勾住我的玉佩，发出清脆的响声。我慌忙捂住表盖时，听见走廊传来脚步声——是陆震庭！我把怀表塞进书架顶层的缝隙，刚合上暗格，书房门就被推开了。陆震庭举着油灯站在门口，灯光在他脸上投下大片阴影：三更半夜，你来这儿做什么？我抓起桌上的锦盒，跪在地上：妾身……妾身想把这玉镯磨得合身些，让您看着舒心。油灯的光晃了晃，他突然笑了：难为你有这份心。他走过来，脚边踢到个东西——是我掉在地上的发簪。他弯腰捡起发簪，突然往我发髻里一插，力道大得穿透了盘发，扎在头皮上。疼吗？他凑到我耳边，热气喷在我颈窝，就像当年那个学生，被卫兵用枪托砸膝盖时，是不是也这么疼？血顺着发簪流下来，滴在锦盒上，晕开朵小小的红。妾身不知。我声音抖得像风中的叶子，妾身只知，能伺候司令，是妾身的福分。他捏着我的下巴抬起头，灯光照进我眼里。最好是这样。

他松开手，转身时军靴碾过地上的血迹，记住，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碰的别碰。

我扶着书架站起来时，怀表在顶层缝隙里硌得后背生疼。窗外的月亮被云遮住，整个帅府静得像座坟墓，只有我胸腔里的恨意，在黑暗中疯长成林。3 第三章：毒酒计，杀机显二姨太的药碗摔在青砖地上，黑褐色的药汁溅了我一裙摆。你想毒死我？

她捂着心口往后倒，发髻上的金钗掉在地上，滚到王副官脚边。王副官快看，这毒妇想害我！王副官弯腰捡起药碗碎片，指尖沾了点药渣放在鼻尖闻：三姨太，这汤药里加了什么？他的三角眼眯成条缝，据我所知，甘草和乌头不能同煎吧？

我盯着地上的药汁，胃里一阵翻涌。是我加的甘草，却没放乌头——有人在我离开的间隙，动了手脚。妾身不知。我屈膝跪下，发间的血痂又裂开了，药材都是二姨太房里的，妾身只是照方抓药。放屁！二姨太尖叫着扑过来，指甲往我脸上抓，除了你这狐狸精，谁还想让我死？我偏头躲开，她的指甲划在我脖颈上，留下道血痕。

够了！陆震庭的声音像炸雷，他站在门口，军靴上还沾着泥，吵什么？

王副官把碎片递过去：司令，二姨太的汤药里有乌头，是剧毒。他瞥了我一眼，三姨太刚端来的。陆震庭的目光落在我脖颈的血痕上，突然笑了：卿卿手无缚鸡之力，哪懂什么下毒？他踢开地上的碎片，多半是哪个手脚不干净的奴才，想挑拨离间。

二姨太愣住了，我也愣住了。他竟然护着我？不过，陆震庭话锋一转，从腰间解下枪扔在桌上，敢在我帅府动手脚，就得有死的觉悟。他冲卫兵扬下巴，把厨房的人全绑起来，挨个审！惨叫声从后院传过来时，我正替陆震庭擦军靴。

他的目光落在我腕上的玉镯，突然说：过几日我生日，带你去警备司令部看戏。

我擦鞋的手一顿：听说那里关了不少……犯人？都是些闹事的学生。他漫不经心，其中有个姓周的，嘴硬得很，或许你去了，能让他松松口。我的指甲掐进鞋油里。

周先生一定知道沈知远的下落。能陪司令，是妾身的福气。我把鞋油擦得锃亮，映出自己眼底的寒光。生日宴前三天，我找到小翠，把偷偷攒的银元塞给她：去百乐门找老妈子，让她想办法给警备司令部的狱卒递个话——就说，三姨太想知道周先生的近况。

小翠攥着银元的手在抖：要是被发现……不会的。我替她理了理衣襟，你就说，是二姨太想打听消息，怕司令动了杀心。二姨太这几日安分了许多，却总在回廊上用怨毒的眼神剜我。正好，让她当回挡箭牌。小翠傍晚回来时，眼圈红红的：老妈子说，周先生……前天就被打死了。她从袖里掏出张揉皱的纸，这是狱卒偷偷塞给她的，说是周先生临死前写的。纸上只有两个字：地窖。

我把纸条凑到灯前，墨迹已经发暗。地窖？哪个地窖？还有，小翠声音压得更低，老妈子说，王副官一直在打听学生党的联络点，好像在查您以前的客人。

我把纸条塞进嘴里嚼烂，血腥味混着纸浆味涌上来。王副官早就怀疑我了，陆震庭留着我，不过是想顺藤摸瓜。小翠，我抓住她的手，明天陆震庭生日宴，你想办法弄点『牵机引』来。那是百乐门老鸨教我的方子，无色无味，混在酒里，能让人四肢抽搐而死，死后和中了癫痫一样。小翠的脸瞬间白了：小姐，真要……

不然就是我们死。我盯着铜镜里的自己，脖颈上的伤疤像条红蛇，你想让周先生白死吗？想让沈先生死不瞑目吗？她咬着唇点头，眼泪掉在手背上。

生日宴的戏班子在庭院里搭了戏台。陆震庭坐在主位上，王副官挨着他，两人低声说着什么，时不时往我这边看。我端着酒杯走过去时，戏台上正唱着《霸王别姬》。司令，妾身敬您一杯。我弯腰时，袖里的纸包滑进酒杯，白色粉末遇酒即化。陆震庭刚要接，王副官突然站起来：三姨太，这杯酒让我替司令喝吧？他的手已经碰到杯沿，指甲缝里还沾着黑泥。我往旁边一躲，酒杯差点脱手：王副官这是做什么？

难道怀疑妾身下毒？我把酒杯举到唇边，作势要喝，既然如此，妾身先干为敬。

卿卿别闹。陆震庭抓住我的手腕，把酒杯夺过去一饮而尽，不过是杯酒，哪来那么多讲究。王副官的脸色很难看，我却笑了——酒里根本没毒，真正的牵机引，在我发间的银簪里。戏唱到高潮时，陆震庭突然捂住肚子，额头上滚下大颗汗珠。

司令怎么了？王副官慌忙扶住他，我也凑过去，指尖在他人中上一点——指甲缝里的迷药粉末，是我白天从杂役的烟袋里偷的。

怕是吃坏了肚子。我声音里带着哭腔，快扶司令回房歇息！卫兵抬着陆震庭离开时，我看见王副官往戏台后使了个眼色。果然，他要趁陆震庭昏迷，动手了。回房的路上，小翠在我耳边急喘：地窖找到了！在警备司令部后院，老槐树底下！

我摸了摸发间的银簪，簪头的毒药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好戏，才刚开场。

4 第四章：地窖秘，名单血警备司令部的墙比帅府的更陡，墙头的碎玻璃在月光下像排獠牙。我扒着砖缝往上爬时，手心被划破，血珠滴在墙根的野草上。小翠在下面放风，手里攥着根扁担，紧张得嘴唇发白。小姐，真要进去？她声音抖得像筛糠，听说里面的卫兵，个个手里都有枪。

我回头看了眼帅府的方向，灯笼依旧亮着，像只不眠的眼。知远可能就在里面。

我咬着牙往上窜，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得去。三天前陆震庭昏迷后，王副官果然动了手。他在我房里搜出沈知远的照片，拿着去陆震庭床前邀功，却被早醒的陆震庭一枪打在胳膊上——原来陆震庭根本没中迷药，他早就怀疑王副官私通南方革命军。现在王副官被关在牢里，帅府暂时成了真空地带。

这是我唯一能潜入警备司令部的机会。翻墙落地时，膝盖磕在石头上，疼得眼前发黑。

后院的老槐树像个鬼影，树底下的泥土果然有翻动过的痕迹。我掏出藏在靴筒里的短刀，刚要挖，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谁在那儿？是个卫兵，举着枪朝我走来。

我赶紧往树后躲，军靴踩在落叶上的声音越来越近。出来！再不出来开枪了！我攥紧刀，正想拼了，突然看见卫兵身后窜出个黑影，一闷棍敲在他后脑勺上。卫兵哼都没哼就倒了。

黑影扯掉蒙脸布，是个瘸腿的老头，腰间挂着串钥匙：苏小姐？我愣住了，老头咧嘴一笑，露出颗金牙：周先生是我拜把子兄弟，他让我在这儿等你。

他就是小翠说的老赵，当年和沈知远一起游行，被打断了腿才保住条命。地窖在哪？

我急着问，刀尖还在抖。老赵指了指树根处：往下挖三尺，有块松动的石板。

他往我手里塞了串钥匙，快去吧，我只能引开卫兵一刻钟。铁锹挖在泥土里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挖到石板时，我的指甲已经磨秃了，血和泥混在一起，又黏又腥。

石板下的地窖飘着股霉味。我举着煤油灯往下走，梯子的木头朽得一碰就掉渣。

地窖尽头堆着堆麻袋，里面不是粮食，是白骨。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吐出来。

沈先生不在这儿。老赵跟在我身后，声音哑得像破锣，这些都是……前几个月被处死的学生。煤油灯的光晃过麻袋，我看见最上面的麻袋上，绣着个褪色的沈字。我的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老赵扶住我，往麻袋底下指：周先生说，陆震庭把学生的名单藏在这儿。我扒开麻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