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父亲的名字和沉默辰的名字，被“联姻”这个词串在一起时，我正端着一杯波尔多红酒，优雅地晃动着杯中深红的液体。酒液沿着杯壁划出漂亮的弧线，像一道道猩红的泪痕。我嘴角的微笑僵住了。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心脏疯狂撞击胸膛的闷响。嫁给沉默辰？那个抢走我“星辰”项目方案，在发布会上将我的设计理念贬得一文不值，甚至在我最狼狈的雨天，开车溅我一身泥水的男人？这不是联姻，这是让我签下一份长达一生的投降协议。我抬眼，隔着长长的红木餐桌望过去。沉默辰就坐在那里，定制的黑色西装衬得他肩宽腿长，英俊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他注意到我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皮，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我只读到了两个字：认命。

“我不同意。”

清脆的三个字，像一块石头砸进死水里，瞬间打破了晚宴上虚伪的和谐。

我将酒杯重重地放在桌上，红色的酒液溅出几滴，落在洁白的桌布上，晕开几朵刺目的小花。

“小然！不许胡闹！”我父亲苏振海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语气里满是警告。

坐在主位上的沈家老爷子，沉默辰的爷爷，只是笑呵呵地看着我，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小辈闹脾气。“苏丫头，我知道你和默辰有些……小误会。年轻人嘛，不打不相识。”

小误会？我简直要气笑了。

我站起身，目光直视着那个始终一言不发的男人。“沈爷爷，您可能有所不知。上个月，我们苏氏集团竞标城南的‘星辰’项目，标书的核心创意是我们团队熬了三个月的心血。可就在竞标前一天，我们的方案被泄露，第二天，沈氏集团拿出的方案，和我们的有七分相似，却在关键数据上做了优化，最终成功中标。”

我顿了顿，冰冷的视线像刀子一样刮过沉默辰的脸：“而负责沈氏那个项目的总负责人，就是您面前这位‘不打不相识’的沈总。”

餐桌上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我父亲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他厉声喝道：“苏然！坐下！商场上的事，怎么能拿到这里来说！”

“为什么不能说？”我寸步不让，“既然是联姻，总得知道要嫁的是个什么样的人。一个窃取别人劳动成果，用不光彩手段赢得竞争的男人，我苏然，不嫁！”

这番话我说得掷地有声，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以为，至少会激起沉默辰的一丝反应，一丝羞愧或者愤怒。

但他没有。

他只是慢条斯理地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然后抬起头，那双漆黑的眸子终于正眼看我，里面没有丝毫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冷静。

“说完了？”他淡淡地开口，声音低沉悦耳，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压迫感。“如果你对‘星辰’项目有异议，可以走法律程序。苏氏的法务部应该很清楚，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这种指控叫商业诽谤。”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座的长辈，最后落回我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至于联姻，你以为这是在征求你的意见吗？”

那一刻，我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默辰！”沈老爷子适时地轻咳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他转向我，脸上的笑容温和了许多，“苏丫头，坐下，听我们把话说完。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坐下。我倒要看看，他们还能说出什么花来。

“小然，”开口的是我父亲，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我从未听过的疲惫，“你以为，我们是真的想让你和沈家的继承人闹得这么僵吗？”

他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推到我面前。

“看看吧。这是公司上个季度的财务报表，还有……我们目前最大的竞争对手，‘天启集团’的动向分析。”

我疑惑地翻开文件。第一页就是触目惊心的赤字，几个核心业务的利润率都出现了断崖式下跌。而后面关于“天启集团”的资料更是让我心惊。这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海外资本，像一头凶猛的鲨鱼，在过去半年里，用极其激进的手段，已经吞并了业内好几家老牌企业。他们的下一个目标，赫然就是我们苏氏和沈氏。

“天启的背后资本雄厚，手段狠辣，他们正在恶意收购我们的股份，同时在各个项目上不计成本地跟我们打价格战。”我父亲的声音沙哑，“苏家和沈家斗了这么多年，如今都元气大伤。再这么各自为战，不出半年，我们两家都会被它一点点蚕食干净。”

我的手开始微微颤抖。这些事，我竟然一无所知。我一直以为公司的运营虽然有压力，但远没到生死存亡的地步。

“所以……”我艰难地开口。

“所以，我们需要联手。”沈老爷子接过了话头，语气沉重，“两家公司合并，整合资源，一致对外，是目前唯一的出路。而最能让市场和股东建立信心的联盟方式，就是联姻。你们的结合，不仅仅是两个年轻人的事，它代表着苏氏和沈氏从此将成为一个牢不可破的利益共同体。”

原来是这样。

我所有的愤怒、不甘和屈辱，在“家族利益”这四个冷冰冰的字面前，都显得那么可笑和无力。

他们不是在逼我嫁给一个我讨厌的男人，他们是在逼我用我的婚姻，去拯救一个即将倾覆的商业帝国。

我抬头看向沉默辰，他似乎早就知道这一切。那张英俊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他看着我，眼神里没有同情，没有安抚，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仿佛在看一个终于认清现实的、不懂事的孩子。

那眼神刺痛了我。

凭什么？凭什么是我来承担这一切？凭什么他可以像个局外人一样，冷静地看着我陷入绝境？

晚宴不欢而散。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脑子里乱成一团。父亲的话，报表上的数字，沉默辰那张冰块一样的脸，在我脑海里反复交织。

门外传来敲门声，是我父亲。

“小然，我知道你委屈。”他走进来，坐在我的床边，“但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为了苏家，为了公司里上千名员工……爸爸只能求你。”

我看着父亲两鬓不知何时冒出的白发，心里一阵酸楚。

“他知道这一切，对不对？”我问，“沉默辰从一开始就知道。”

父亲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天启的事，是默辰最先发现的。他一个月前就拿着资料来找过我。这个年轻人，比我们想象的……要看得远得多。”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原来，我才是那个被蒙在鼓里的傻瓜。我还在为“星辰”项目耿耿于怀，在他眼里，那或许不过是一次无足轻重的交锋，甚至……是一次必要的试探。

他早就站在了更高的地方，俯视着我，看我像个小丑一样表演着我的愤怒和不甘。

这个认知，比让我嫁给他更让我感到屈辱。

深夜，我辗转反侧，最终还是拿起了手机，拨出了那个我只在工作场合打过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有事？”沉默辰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丝深夜特有的沙哑，冷淡依旧。

“为什么是我？”我问，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干。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一声轻笑，那笑声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嘲弄。

“苏然，你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你以为我想娶你？”他的声音陡然变冷，“如果不是因为你是苏振海唯一的女儿，你以为你有资格站在这里，跟我谈条件？”

“你混蛋！”我气得浑身发抖。

“彼此彼此。”他毫不客气地回敬，“收起你那可怜的自尊心。给你一天时间考虑。明天下午五点，如果你不出现在民政局门口，沈氏会单方面宣布放弃合作。到时候，你可以抱着你的骄傲，看着苏氏怎么第一个破产倒闭。”

电话被他干脆地挂断，只留下一串冰冷的忙音。

我握着手机，愣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他不仅知道所有内情，甚至连最后的退路都给我堵死了。他不是在跟我商量，他是在下达最后的通牒。

窗外，夜色浓重如墨。我看着镜子里脸色苍白的自己，忽然笑了。

好，真是好得很。

沉默辰，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屈服，让我变成一个任你摆布的棋子吗？

你太小看我苏然了。

你想要一场商业联姻，我给你。但这场婚姻的主导权，究竟在谁手上，我们走着瞧。

我从抽屉里拿出那份早已拟好，却一直没机会用的“星辰”项目反诉材料，在黑暗中，我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

你以为游戏已经结束了？不，沉默辰，我们的游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