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开学第一周，食堂的冷柜像被人下了小小的咒，每到我排到队尾，玻璃后面都只剩一瓶牛奶，口味刚好是我最喜欢的常温原味，标签整齐朝外，像在对我眨眼，我以为是巧合，直到连着四天都这样，巧合开始显得过分用心。“你别说，”苏瑶夹着托盘在我身侧挤进来，“这瓶牛奶像是给你预留的，食堂阿姨怕你低血糖？

”“我又不是吉祥物，”我把钱递过去，垫起脚看了眼冰柜，“可能我运气比较好。

”“运气每天都这么好？那你得买彩票。”她笑得眉梢上挑，“还是——有人在追你，低调到只敢买牛奶。”我把吸管戳进盒口，没接她的话。牛奶入口温温的，像把心里那点不稳定按住了。可那瓶被“留”出来的感觉，还是像一只柔软的手，轻轻碰了我一下。晚自习结束，教学楼风从两头灌，纸张翻页的声音一片。我把练习册扣好，准备回寝室，楼梯口有人从阴影里走出来，是隔壁班的周衡。他单肩背着书包，袖口卷到手臂的一半，眼神淡淡的，像一杯不加糖的茶。“你刚刚在教室里开窗吗？”他问。

“嗯。”我点头，“有点闷。”“下次别开得太大，晚上风急。”他停了停，像是想起什么，“还有，别空腹喝牛奶。”我愣了下，“你怎么知道我空腹？”“看见你中午只吃了水果。

”他把视线移开，“不是管你，就是顺手提醒。”“哦。”我把练习册抱紧，“谢谢。

”他“嗯”了一声，像把话题收了回去。我们错身而过，他的肩线带起一阵安静的风。

我走了几步，还是回头看了一眼，楼道尽头，他正掏手机，屏幕的亮光把他的侧脸切出很清的线条。第二天中午，我去得早。

冷柜里摆满了五颜六色的饮料，只有原味牛奶空了一排。阿姨正在补货，我指了指那一格：“这个还有吗？”“有有有。”阿姨笑眯了眼，从下面抽屉里摸出一盒，“给，你的那一份。”“我的？”“每天都有人提前打过招呼，说给——”阿姨顿了一下，像在找词，“给‘林同学’留一盒。”吸管在我指尖蹦了一下。我把钱递过去，装作不在意地问：“是谁啊？”“脸干净，个儿挺高，隔壁班。”阿姨又笑，“我记不住名字。”我“哦”了一声，心口像被什么轻轻点了一下。阿姨收钱，我拿着牛奶往外走，一回头，看见玻璃门外有个人影停了停，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转身顺着走廊走远了。下午自习课，窗外有云影漂过，教室里笔尖的沙沙声很小。

数学题在第三个步骤卡住，我抬眼，正对上隔壁班门口的身影——周衡。他在和老师说话，侧脸沉静。我本能地低头，可余光里，他好像也顺势向这边看了一眼，目光很轻，像风吹动叶子的那一下。我不喜欢误读。所有无凭无据的臆想，最后都成了笑话。

我给自己倒了半杯水，翻过那页题，去做下一道选择题。可笔尖偶尔会走神，像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牵着，上课铃响的时候，那根线更紧了一点。晚上回宿舍，苏瑶把手机往我床上一丢：“证据。”“什么证据？”“今早我在食堂看到的。

”她把照片放大，画面里，冷柜下层抽屉半开，一只手把原味牛奶往外推，袖口是我们学校的深蓝运动外套，“后来人一抬头，我看清了，是周衡。

”“你偷拍能力值得去做记者。”我故作镇定。“不是偷拍，是为民取证。”她叉腰，一本正经，“你别再装看不见了，他动作多细啊，怕你下午低血糖，连时间都掐着。

”“你怎么知道他掐时间？”“你每天最后一个去拿，刚好还能拿到最后一盒。”她挑眉，“这不是精算学，这是喜欢。”我被她说笑了，笑完又觉得心口发烫。喜欢这件事，在我们这个年纪，像午后操场的风，谁先说出来，谁就先脸红。我从来不喜欢不稳妥的答案。

第二天的课间操，太阳透过云薄薄地照下来，我沿着操场内圈慢跑。第一圈快结束时，身侧有人并上来，步幅稳得像秒表。他没有看我，只问：“还晕吗？”“没有了。

”我控制呼吸，“谢谢你那天提醒。”“嗯。”他沉默了一秒，“下午不要吃太辣。

”“你连我吃什么都管？”我忍不住笑。“不是管。”他看向前方，“你对辣敏感，鼻尖会红。”我被自己的呼吸节奏绊了一下，差点笑出声，又硬生生憋回去：“那你观察得挺细。”“不是故意观察。”他把话掐得很平，“刚好看到。

”我们在终点线前各自减速，他把速度匀出去，和我同时停在白线前。我低头看自己的鞋带，绕了两圈，才觉得脸上的热褪了些。午休时，我去图书馆占位，桌上放着一支我常用型号的签字笔，包装未拆，侧面贴着便利贴，字很工整：“写字顺手。

”我愣了几秒，环顾四周，四周的桌上只有飘着光的尘。管理员在不远处打盹，窗外的树叶在风里翻面。我把笔放进笔袋，心脏像突然学会了双人舞，步子乱了一拍。

我不是没想追问，可一旦问出“是你吗”，这件事就从柔软的云变成了会落地的实物。

实物需要解释，需要定义。可我还在享受这点不言说的轻。晚自习间隙，何景从门口探进头：“林青岚，借一下草稿纸？”他走进来，笑得欠打，“周衡说你那本好用。”“那你让他自己来拿。”我把纸抽给他。“他不方便。

”何景冲我挤眉，“他现在走红低调路线。哦对，牛奶好喝吗？”我抬眼看他，他被我看得打了个饶，立刻举手投降：“别别别，我嘴严。就当我没说。”“那你还说。

”我把纸推过去。“职业病。”他往外撤，“嘴不严的人当不好喜剧人。”我没笑，心里却像被戳了一下。有人在认真地做琐碎的小事，故意让它看起来像巧合，而我也在认真配合，装作一直误打误撞地收下。我们像在隔着一道透明的门，说着同一种话，却都没按下门把手。周五放学，天色落得很慢。食堂人少，我走到冷柜前，玻璃里还是那一排见过无数次的颜色，原味牛奶空着。我站了一会儿，阿姨从后厨探头，冲我摆摆手：“抽屉里有，拿走。”我弯腰去拉，抽屉轻得像被提前退了力。那一瞬间，我听见身后脚步停住，跟着是一声很淡的咳。我回头，看见周衡站在两步外，眼睛不太自然地移向另一边，像是第一次学会演戏，台词卡了。“谢谢。”我把盒子举了举。

“什么？”他看我。“提醒风急，提醒别空腹，提醒别吃辣。”我说，“还有……‘写字顺手’。”他沉默一息，耳尖慢慢红了。我忽然觉得好笑，像发现平时一板一眼的人，也会在某个瞬间手忙脚乱。“我就是顺手。”他还是嘴硬。

“那你顺手挺久。”我把吸管拆开，戳进盒口，“四天。”“六天。”他小声纠正。

我抿了一口，眼里像溢出一点光。“那明天也要顺手吗？”“看运气。”他别开视线，嘴角却不听话地往上挑了一下。我笑着点头，把牛奶塞进书包。走到门口时，我没有回头，但背后有目光追出来，像夏末微凉的风，刚好把我的碎发吹乱。我知道，所谓“巧合”的期限，已经被他轻轻续上了下一天。2第二天早晨的操场，空气里还带着露气。全校集合跑操，林青岚跑到第三圈，呼吸就已经急得发烫，脚步虚飘。

她咬牙跟着队伍，却在转弯处身体一晃，差点栽下去。身侧忽然伸来一只手，稳稳扶住她的手臂。“别硬撑。”周衡的声音不大，带着点喘息，却格外清醒。

林青岚愣了两秒，才点头：“我……没事。”他顺势把她带到操场边，语气冷静：“去医务室坐一会儿，别逞强。”“真的不用。”她脸上泛热，不知道是因为缺氧还是别的。周衡没再多说，只陪着她走到看台边才放开手。

晨光落在他眉眼上，显得很安静。林青岚心口却乱成一团，刚要开口，体育委员吹哨，她只能退回队伍。跑操结束后，苏瑶拎着水瓶冲过来，狐疑地看了两眼：“你刚刚是不是快晕了？怎么周衡把你拎出来了？”“我没事。

”林青岚低头拧瓶盖。“没事？你脸都红成那样。”苏瑶笑得意味深长，“你别跟我说还是巧合啊，牛奶之后，现在是救美。”林青岚无言，只能把水猛灌一口，试图压下心口不受控的跳动。下午自习，天阴得厉害。窗外的风把试卷吹得猎猎作响。

林青岚低头写题，余光却总能扫到隔壁班门口的身影。周衡站在那儿和老师说话，声音听不清，却像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她忽然有种错觉——所有巧合，都在慢慢拼成答案。

放学路上，风更冷了。林青岚抱着书走出教学楼，才发现忘带伞。雨点像针一样落下来，没几秒衣袖就湿透。忽然，一把黑伞撑开，从头顶替她挡下大半雨水。周衡站在身侧，声音很平静：“顺路。”林青岚愣着看他：“你……怎么知道我没带伞？

”“你每天书包都撑不下伞。”他眼神淡淡，“而且，你走得慢。”雨声很大，像替两人撑了一个结界。林青岚握着书，心跳乱了拍，喉咙里有话却没说出口。

一路走到校门口，周衡收伞，往她手里塞了一句轻飘的话：“别感冒。”他转身走进雨幕，背影很快被淋湿。林青岚低头看着自己被伞护住的书页，心口忽然酸胀。那一刻，她第一次承认，所谓的“顺手”，早就太过用心。3第三天开始，学校发了模拟考安排，图书馆一下子坐满了人，我抢到窗边的位置，阳光被白纱窗剪得很薄，摊开的草稿纸像一面小小的海，字一多就起浪。“给你。”一只影子落在桌角，我抬头，周衡把一本装订好的笔记放下，封皮是灰色牛皮纸，左下角压着一枚圆形的透明贴，“数学、物理各一份，重在套路。”“你做笔记还起名？”我忍笑。“便于检索。

”他站在桌边，声音很轻，“你上次卡住的数列题，第三步不要硬拆，代换能省一页。

”“哦。”我翻到书签处，果然有红笔标注，“谢谢。”“顺手。”他还是那两个字，却像把一大片东西藏在了口袋里。“顺手两科？”我抬眼看他。他微不可闻地咳了一声，像是批准了这件事的合理性，又像是在请求不要继续追问。于是我没再拆他的话，低头把笔记压在习题上，心里那点浮躁像突然找到重力，慢慢沉下去。过了一会儿，何景端着一杯热可可从旁边路过，“哟，‘套路’正式出版了？”他朝我眨眼，“读者有口皆碑。”“走开。”周衡淡淡。“我走我走。”何景往后退一步，还是忍不住补刀，“林同学，别被他冷脸骗了，他其实——”“何景。”周衡叫他的名字。

“——其实很怕辣。”何景秒变乖，“跟你一样。”我忍笑，装作没听懂，“我什么时候说过怕辣？”“你鼻尖会红。”周衡不看我，说话却很稳。我把头埋进本子里，像要把温度也捂进去。窗外的风慢一点了，纸页翻动的声音像有人在轻轻数拍子。午饭前，苏瑶神神秘秘把我拽到走廊，“重大情报。”“你又拍到什么？”“食堂阿姨坦白从宽，说那位‘隔壁班的高个同学’，早上先把牛奶从下面抽屉挪到上层最右边，因为你习惯从右往左看。”她叉腰，“细节狂魔，这是暗恋最高级别。

”“你信息渠道也太广。”“无他，人脉。”她冲我挤眉，“你准备什么时候回礼？

”“什么礼？”“至少写张纸条吧。”她坏笑，“别让人家每天跟命运打配合，演一出牛奶魔术。”午休后，图书馆安静下来，我写完一套选择题，犹豫了一分钟，还是从笔袋里抽出那支“写字顺手”的签字笔，撕下一张便签，写了八个字：谢谢你的“顺手”。写完又觉得太直白，补了一个笑脸，嫌幼稚，又用横线划掉笑脸，画了一个小牛奶盒。笔尖在纸面上停了停，我把便签折成两半，塞进他的笔记封皮里。晚自习第一节下课，我抱着练习册去隔壁班找题，门口刚好有人出来，抬眼，是周衡。他的视线从我手里的书掠过，落在那本灰色封皮上，像是确认了什么。

“有一道物理。”我把问题说完，“我算出来的单位不对。”他没回教室，直接站在走廊的灯影里给我讲，粉笔从他指间转了转，最终没用上，他随手在我草稿纸上列式子，“别忘了转化焦耳，和秒约掉。”“明白了。

”我把结果写出来，单位乖乖对上。“还有这题，算错了重力加速度。”他顿了顿，“你刚才步子快，像是在躲风。”“没有。”我抿唇，“我在躲你同桌的嘴。

”他轻轻笑了一下，很短，像风拂过旗面，“我会让他闭嘴。”“没必要。”我摇头，“他挺有趣的。”“你觉得有趣就行。”他像是在做某种总结。铃声响起，他把笔递回我，“去上课。”我“嗯”了一声，转身前又叫住他，“那个……你的笔记，我放了一张纸条。

”他“哦”了一声，像是把心里的某个抽屉推开，“回去看。”第二节课中途，隔壁班有人来给我传纸条，白色的方块在桌面上停下，我压住它，犹豫了两秒，还是打开。

上面只有四个字：不止顺手。下面画了一个小小的牛奶盒，加了一个更小的笑脸，笑脸旁边写了“这次别划掉”。我把纸条折好，塞进书里。那一瞬间，胸口像被轻轻按了一下，按出一朵很小的火花。晚自习结束，楼道里人流往两头涌，我被人群推到走廊尽头，听见背后有人叫：“林青岚。”我回头，周衡站在灯下，手里拿着一袋东西，塑料袋壁上印着蓝色的牛奶盒图案。他把袋子递给我，“给你家楼下小卖部的代金券，满十减十，明天别跑太远买牛奶。

”“你连小卖部活动都研究了？”“不是研究。”他的耳尖又红了一点，“刚好路过，看见。

”“你总刚好路过。”“那你也总刚好看见。”他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点小小的笑意，又很认真，“我不想让别人抢走‘最后一瓶’。”我垂下眼，“可明天可能还有人比我早。

”“那我起更早。”他说完，又像意识到自己说得太满，补了一句，“开玩笑。

”“别开玩笑。”我捏着那只袋子，塑料的边缘勒出一道印，“你这样，我会……”“会怎样？”“会认真。”我抬眸，“而认真需要一个确定的名字。

”他沉默两秒，像是在给自己也下定义。走廊尽头有人笑闹跑过，风从窗缝里灌进来，带着粉笔灰的味道，他终于开口：“那从明天开始，我们一起去买。”“一起？

”“不是替你抢，是陪你拿。”他停了一下，“这样就没有‘巧合’了。”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很多被我装作没看见的细节，都在这一句里落了地。我点头，“好。”回到寝室，苏瑶从床上探出头，“你脸怎么红成这样？”“跑快了。”我把代金券塞进抽屉。

“那明天跑慢点。”她眯眼，“最好慢到刚好和某人同时到食堂门口。”我没接她的调侃，只把灯关小。夜里风声很轻，我睡前把那张“不是顺手”的纸条又翻出来看了一眼，放进最常用的笔袋里。心里一条细细的线被拉直，不再躲风，也不再等巧合。

4期中考试逼近，校园里的空气都紧绷起来。晚自习一排排低头写题的身影，笔尖在纸面摩擦的声音，像催命的鼓点。林青岚却迟迟没进入状态，心里的紧张比公式还难解。她草稿纸上密密麻麻全是推演，却一遍遍卡在同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