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白的闹剧

顾川，我的竹马，站在我家楼下那棵老槐树下，用一种排练过似的、带着几分疲惫深情的语调对我说：“归归，我们在一起吧。我一直知道，你才是最适合我的人。”

路灯昏黄的光线切割着他的侧脸，曾经让我小鹿乱撞的那张脸，此刻看起来只剩下滑稽和……一丝油腻。我看着他，心里没有半分小说里描写的那种暗恋成真的悸动，反而有一股强烈的、几乎要压制不住的笑意从胃里往上涌。

不是喜悦，是荒谬。

我极力抿住嘴唇，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真的笑出声来。眼前这个男人，我认识了二十多年，喜欢了可能得有十来年，但那份喜欢，早在他大学四年与李熙熙那段轰轰烈烈、人尽皆知的爱情长跑里，被磨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层名为“青梅竹马”的薄壳。

我记得太清楚了。大一开始，他就像一尾终于游入大海的鱼，迫不及待地追逐着那片最绚丽夺目的珊瑚——李熙熙。李熙熙是典型的富家女，漂亮、张扬，带着被宠坏的骄纵，却又奇异地吸引人。他们的恋爱谈得全校皆知，烛光告白、烟花晚会、豪车接送、假期环球旅行……活脱脱一部现实版《继承者们》。而我，沈归，不过是这部剧集里一个偶尔出现在背景板里的、不起眼的童年玩伴。

我不是没有过暗示。十八九岁的年纪，心思敏感得像初春的嫩芽，我曾小心翼翼地在他面前绽放，试图让他看到身边还有一朵默默盛开的雏菊。但他所有的感知雷达，全都精准地对准了李熙熙的方向。我的那些信号，如同投入大海的石子，连个回声都没有。

起初是失落，是酸涩，后来渐渐变成了旁观者的清醒。我看着他在李熙熙的笑容里沉沦，为他们的甜蜜约会熬夜出谋划策，也听他抱怨过李熙熙的小脾气，再后来，看他痛苦纠结地诉说家庭背景差异带来的压力，最后，是见证他们似乎冲破了一切阻碍，爱得更加坚定。

那时我是真的为他们感动过，甚至觉得，这样也好，他幸福就好。我那点未曾言明的喜欢，在自己的自尊心下，显得微不足道，甚至有些多余。我主动拉开了距离，专注于自己的学业和生活。我的世界不是只有顾川，我还有我的梦想，我的骄傲。

大学毕业后，大家各奔东西。听说他和李熙熙都进了家族企业，门当户对，强强联合，想必是朝着结婚去的。我偶尔从共同朋友那里听到零星消息，也只是淡淡一笑，心里再无波澜。

直到前几天，闺蜜真真火急火燎地打电话给我：“宝！惊天大瓜！顾川和李熙熙分手了！听说顾川在公司楼下堵李熙熙，哭得那叫一个惨，还喝得烂醉如泥，半夜给李熙熙打了几十个电话，低声下气地求复合，被李熙熙直接拉黑了！”

我当时听着，只觉得唏嘘。四年的感情，最终以这样不体面的方式收场。

可我万万没想到，这出闹剧的续集，会这么快砸到我头上。

分手不到一周，他居然收拾得人模狗样，跑到我面前来告白？

我看着顾川眼底那抹或许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理所当然的期待，那股恶心感终于压过了笑意。他是怎么想的？觉得我沈归是他永远的后备选项？觉得他和天之骄女爱得惊天动地之后，只要他回头，我这个“老实人”就会感恩戴德地接盘？他刚刚为另一个女人撕心裂肺、尊严尽失，转头就能对我说出“在一起”的话？

这简直是对我智商和人格的双重侮辱。

“顾川，”我开口，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有些意外，“你是在逗我吗？”

他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是这个反应，下意识地辩解：“归归，我是认真的。经历了这么多，我才发现谁才是真正对我好的人。李熙熙她……太任性了，我们不合适。你不一样，你懂事，体贴，我们知根知底……”

“所以，”我打断他，语气冷了下来，“你是在李熙熙那里受了挫，跑我这里找存在感和安慰来了？你觉得我沈归就是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备胎？是你情感空窗期的最佳填充物？”

顾川的脸色变了变，有些难看：“归归，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是真的觉得你好……”

“觉得我好？”我嗤笑一声，“顾川，我们认识二十多年了。如果我那么好，大学四年你的眼睛为什么只看得见李熙熙？现在你们分手了，你想起我的好了？你这不叫醒悟，你这叫退而求其次，还是毫无尊重的那种次。”

我看着他逐渐苍白的脸，心里没有任何心疼，只有一种彻底看清后的释然和厌恶。

“我今天明确告诉你，顾川，我不愿意。”我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我以前或许是喜欢过你，但那早就过去了。现在的你，在我眼里，跟路上随便一个男人没什么区别，甚至更糟糕一点，因为你的行为让我觉得恶心。请你以后，不要再来跟我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说完，我不再看他脸上是震惊、难堪还是愤怒，转身干脆利落地上了楼。脚步轻快，仿佛甩掉了一个黏在身上多年的沉重标签。

一进门，我就扑到沙发上，抓起手机拨通了真真的视频电话。

“真真！卧槽！你绝对猜不到刚才发生了什么！”电话一接通，我就噼里啪啦地开始输出，“顾川！就那个刚为爱疯魔过的顾川！他刚才在楼下跟我告白！让我跟他在一起！”

视频那头的真真眼睛瞪得溜圆，嘴里的薯片都忘了嚼：“啥玩意儿？！他疯了吧？！还是喝酒还没醒？！”

“我看是脑子被李熙熙踢坏了！”我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把刚才的对话活灵活现地复述了一遍，外加三百字的情感点评小作文，核心思想就是：顾川其心可诛，其行可鄙，其脑有坑！

真真在那边拍案叫绝：“干得漂亮我的归！这种男人就不能给他一点脸！凭什么啊？好事都是他的？他想要爱情的时候就跟白富美缠缠绵绵，受挫了就想找个老实人接盘？呸！我们归归独美！让他哪凉快哪待着去！”

我们俩隔空狠狠吐槽了顾川半小时，直到心情彻底舒畅。挂断电话后，我站在阳台往下看，楼下早已空无一人。晚风吹过，老槐树叶沙沙作响，仿佛也在嘲笑刚才那场荒唐的告白。

我心里一片清明，甚至有点想开瓶香槟庆祝一下。庆祝我沈归，头脑清醒，立场坚定，远离渣男，前途光明。

距离那场荒唐的告白已经过去了好几天。我的生活恢复了平静，工作、看书、和真真约饭，偶尔从其他朋友那里听到一点顾川的消息，说他情绪低落，经常泡在酒吧，或者去赛车场飙车。

我听了，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厌烦。成年人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为失恋买醉飙车，是十八岁少年才该有的冲动行为，他顾川快二十五的人了，还玩这套，只会让人觉得不成熟且无能。

这天晚上，我正在书房加班赶一个设计稿，手机突然尖锐地响起来。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我皱了皱眉，怕是工作电话，还是接了。

“喂，请问是沈归吗？”电话那头是一个略显急促的男声，背景音有些嘈杂。

“我是，您哪位？”

“我是顾川的朋友，阿杰！顾川出事了！他晚上在西山赛车场飙车，车子失控撞护栏上了！现在人被送到市一院急救了！你赶紧过来一趟吧！”

我的第一反应不是惊慌，而是荒谬感再次袭来。

他出车祸了。他的朋友，第一个电话，打给了我这个被他几天前才恶心过的、“知根知底”的青梅竹马。

为什么打给我？

是因为在他朋友们的认知里，我沈归依然是那个永远排在顾川联系列表第一位的“自己人”？是那个无论顾川做了什么，都会第一时间冲上去无怨无悔擦屁股的“老好人”？

还是觉得，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能让我这个“备胎”展现无私的爱，从而顺利上位？

电光石火间，我甚至恶意地揣测，这会不会是顾川的另一场苦肉计？

但无论哪种，都让我感到一种被冒犯的愤怒。他们凭什么认为，我有义务，有责任去处理他顾川的破事？在他那样轻慢地对待过我之后？

电话那头的阿杰见我没立刻回应，又急促地催了一句：“沈归？你听到了吗？情况好像有点严重，你快点过来啊！我们这边都有点乱……”

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那股火气，用尽可能平静但疏离的语气打断他：“我听到了。但是，阿杰先生，我想你搞错了。”

那边愣了一下：“……什么？”

“第一，顾川出车祸，你们第一时间应该通知他的直系亲属，父母、家人，而不是我这样一个外人。”我的声音冷静得像在陈述工作流程，“第二，我和顾川只是普通朋友，并且近期没有任何密切往来，于情于理，我都没有立场和资格去处理他的医疗事宜。第三，我很忙，走不开。”

阿杰似乎被我这番毫不客气又条理清晰的话给镇住了，好几秒没说出话，半晌才讷讷道：“可是……可是川哥他……我们觉得……”

“你们觉得什么都不重要。”我再次打断他，“重要的是现在立刻、马上打电话给顾川的父母。这才是正确的处理方式。我没有义务过去，也不会过去。就这样。”

不等他再说什么，我直接挂断了电话。

心脏因为刚才那番疾言厉色稍微跳得快了些，但更多的是一种畅快感。划清界限，原来这么爽。

我没有任何犹豫，立刻翻找通讯录——幸好之前因为双方父母关系不错，存过顾川父亲的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起，顾叔叔的声音带着惯常的温和：“喂，归归啊，怎么这么晚给叔叔打电话？”

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镇定且带着恰当的关切：“顾叔叔，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您。我刚接到顾川一个朋友的电话，说顾川晚上在西山赛车场可能不小心出了点事故，人现在被送到市一院了。您和阿姨最好尽快过去看一下。”

顾叔叔的声音瞬间绷紧了：“什么？车祸？严不严重？”

“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是他的朋友打电话通知的，听起来有些着急。您还是直接联系医院或者尽快赶过去吧。”我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只传递了最核心的信息。

“好好好，谢谢你啊归归，我们马上过去！”顾叔叔的声音明显慌了，急匆匆地挂了电话。

放下手机，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任务完成。信息准确传达给了最应该负责的人。仁至义尽。

我甚至能想象到，顾川那帮狐朋狗友在医院面面相觑，等着我这个“救世主”降临，结果等来了顾川焦急万分的父母的场景。想想还有点讽刺。

真真的消息立刻追了过来：“归归！我刚听说顾川飙车出事了？他朋友是不是给你打电话了？你没事吧？没心软跑过去吧？”后面跟了一连串愤怒的表情包。

我回复：“电话打了。我让他朋友找他爸妈去了。我刚已经通知顾叔叔了。”

真真发来一串感叹号：“牛逼！！！我的宝！你真是太帅了！就该这样！凭什么给他当免费保姆还得不到一个好！让他爸妈管他去！你干得漂亮！”

我看着真真的信息，忍不住笑了。是啊，凭什么？

我不是冷漠，我只是终于学会了把时间和精力用在值得的人和事上。顾川的世界里的风风雨雨，早已与我无关。他的英雄救美戏码，女主角换人了，而我也早就不在那个片场。

我重新坐回电脑前，屏幕上的设计稿线条清晰，色彩明快，那才是我应该投入专注的未来。

窗外夜色深沉，但我的心里，一片亮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