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和竹马结婚的第五年。［离婚吧。］他又一次说出口，表情厌烦。在此之前，我已经拒绝这样的要求三百五十七次。但看着另一只珍贵的手，这一次，我没有拒绝。

十七岁的魏时祺是可爱的，二十七岁的魏时祺是可憎的。最可憎的是，即使他恢复正常，我也再不能爱他了。1.爱情是个什么东西？如果你问十七岁的李甘果，她会回答：是冰镇汽水、淡香味笔记本，还有一个湿乎乎的吻。

但如果你问二十七岁的李甘果，她会回答：是厌烦、之后停不下的厌烦，还有一记窝心脚。

魏时祺那一脚踹过来的时候，我一脸不可置信。不是不可置信这个动作，是不可置信这种行为。世上任何人都可以辜负李甘果，唯独魏时祺，他怎么可以呢？

［对不起。］地面滚烫，尘土味呛到鼻子里，在尘灰飘扬的阳光下，我看见魏时祺是歉疚的。

他向我伸出手，想要拉我起来。［你，没事儿吧？］2.［你，没事儿吧？］小学二年级，七岁的李甘果跌在讲台上，魏时祺也曾说过这句话。我和魏时祺不是一出生就认识，我们的家，隔了整整一条街道。直到上小学，我才通过成绩榜，第一次见到他的名字。

我们第一次见面，始于意外。黑板很高很大，作为值日生，我得踩在椅子上，伸长胳膊，才能够到最上面。［有人吗？越美？越美你在吗？］魏时祺从外面探头。一分心，我就那么摔了下去。小魏时祺急急忙忙地赶过来，午后金色阳光映在我们彼此的小脸上，他对着疼得说不出话的我伸出手，眼里全是担忧。3.看着我愣神不接手，魏时祺似乎也想起了那段往事，眼神变得温和许多。［我送你去医院。］我站起身，拍了拍腰身的灰。没有搭话。另起了一个话题：［魏时祺，我们离婚吧。

］4.这不是我们第一次谈起离婚这个话题，不过很久以前和最近的话题发起人，都是魏时祺。上一次提起，是他在越美生日宴上喝醉酒，回家的时候他对我说：［李甘果，你真幸运遇见我。］我抱住他：［嗯，我也觉得遇见你超级幸运。］［不是！不是这样！

如果不是我，你这个灰姑娘怎么能踏入上层社会！］啪嗒一下，我一颗温热的心掉到了地上。

手也僵住了。他热烘烘的脸贴过来，笑乎乎疑问：［李甘果，我们离婚吧，我们离婚好不好？

］我手指冰凉：［你别闹了。］5.他说过三百五十七次的离婚，但事后又三百五十七次地告诉我，他在犯浑。所谓犯浑的背后，大概是吃准我不会离开他。

就像现在，他态度理所当然地疑问：［李甘果，你说什么？］我深吸一口气，没理他，转头，上楼，收拾我的行李。魏时祺气不过一样：［要提离婚也是我来提！三天，李甘果，我只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后我向你提离婚，你想好了再回答！］我的东西很多，这些年，魏时祺什么都给我买过，我的东西也很少，一部手机，一套衣服，拿了它们我就能走。

我没有回答魏时祺的话，因为三天后，我就不会出现在他眼前了。6.离开魏时祺的第一天，很自在，不用考虑食物怎么搭配才营养，也不用考虑怎么应付魏时祺的心血来潮。深夜，我摆弄着酒店的白色床单，揪来，揪去，忽的，一颗眼泪掉了下来。十七岁的夏天，在同样洁白的床单上，魏时祺曾经对李甘果说过，会一辈子保护她。十七岁的少女眼里，夏天是潮湿的绿，教室永远呼呼转个不停的老风扇吱呀吱呀，空调里吹出温热的潮湿的气体，每个人都满头大汗。但是魏时祺告诉她，夏天是凉冽空气里随意挥舞的四肢，是游泳、网球，还有新款投影仪上绚丽的游戏画面。四中附近的宜家酒店，魏时祺按住我的手臂。

冷气呼呼往我头上吹，额头的汗都吹干了，特别干。［李甘果。

］他吻住我的嘴唇像是吻住上瘾物。我喘不过气来。突然好想哭。我真的哭了。头歪在一旁，眼泪顺着地心引力洇到洁白的床单上，头发好乱。

十七岁的李甘果说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哭些什么，她也想亲吻恋爱对象，但是莫名恐惧。

魏时祺把我的头拉过来。［别……］他的嘴唇印在我的嘴唇上，一吻终了，抱着我，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我会保护你一辈子的。］我眨了眨眼，原来，喜欢是这样。

那夜的冷风强劲，但是和魏时祺数一整晚的星星，心里是暖的。

7.［嘟嘟嘟……］电话铃声响了。［甘果，你去哪儿了？你不在，魏时祺要疯。

］［越美……］［上次他喝醉酒，不是故意的，他还爱你。］我深吸一口气：［越美，能不能麻烦你，不要再做粘合剂。粘合剂不是相比需要粘合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更对他们亲密吗？］越美给我的感觉，在我与她与魏时祺之间，首先是她与魏时祺。

8.我和越美认识这件事，实在是往事不堪回首。她是大小姐命大小姐脾气，我是丫鬟命小姐长相，从小学二年级和她分在同一个班起，她就不喜欢我。她对我，是聚众孤立。这一切的转折点，是那次我从椅子上摔下来，认识了魏时祺。

他那天是来找越美和好的，他们吵架了。但是越美不在教室里，他就和我一起去了学校门口的小卖部。他买了一盒印着海绵宝宝图案的创可贴。

越美也在那里买文具。［你认识她？］她仰着头问魏时祺。我知道，她不想看见我，默默低下了头。魏时祺拉起我的手：［对，我们是朋友。］他说完又转头看我：［对吧？

］小卖部教辅书的新鲜油墨味钻进鼻子里，我没想到魏时祺会为我说话，呆呆地点了点头。

越美嗤了一下鼻子。没说话。但从此以后，她没再孤立我。9.我们三个人藕丝相连的关系，持续了近二十年。越美这些年，既与魏时祺做异性朋友，也与我做闺蜜我揿住手机：［我祝你们百年好合。］［祝谁？李甘果你说清楚，你要祝谁百年好合？］［嘟嘟嘟……］我挂断了电话。［想好了？］时蓝的声音传来。

我看着床边那个高大的男人。点点头。想好了，两天之后，彻底断联。

10.离开魏时祺的第二天，客房的门骤雨落下似的响。我透过猫眼，看见对面的人，是越美。［魏时祺让我接你回去。］为什么不亲自来呢，我心里叹了一口轻轻、轻轻的气：［我不会回去的，你让他别白费力气。

］越美挑眉：［但是我改主意了，我打算接你到我家，帮你藏起来。

］［你也不想他到酒店闹事吧？就算他人不来，也有办法闹得你不得清静。

］越美的家是一间单身公寓，设施比酒店要好，有一间房，她指给我。说是客房。

海绵宝宝壁纸，海绵宝宝床单，海绵宝宝杯子，里面到处都是海绵宝宝装饰品，和她极简原木风的家格格不入。海绵宝宝，是我最喜欢的卡通人物。看我愣在原地，越美仰仰脖子：［还有一间，是黑白装修的。］黑白格，是魏时祺喜欢的风格。

她真把我们当同样的朋友呀。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11.我觉得越美和魏时祺之间容不下我这件事，并非捕风捉影。

我们三个在小卖部宣布成为朋友后，始终是越美和魏时祺走得更近一些。更准确来说，是魏时祺一直在找越美。他们才是名正言顺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12.［啪！

］魏时祺一巴掌甩到我脸上。耳鸣，头晕，不可置信，火刺一样的疼。［李甘果，你算什么东西？］……［我会保护你一辈子……］离开魏时祺第二天的晚上，我做噩梦了。

梦里，人拳打脚踢的魏时祺和十七岁时眼睛亮晶晶许下一辈子诺言的魏时祺一直交换出现在我眼前。

像是误入暗无天日的深海，水压、海藻，向下，停，最后一口气艰难挤出，窒息、呛水，肺部长久的刺痛，循环往复。［李甘果！你算什么东西！］［魏时祺……］我吐出声音。

［李甘果……］一道声音传来，我艰难从梦中睁眼。发现是越美。

［……你为什么在我房间里。］越美好看的细眉因心疼而皱起：［因为，我喜欢你。］什么？

我是被温暖的阳光叫醒的，刺目、温暖，仿佛木刺或是石棉一样扎进肉里，兼带着无穷暖体热力的阳光里，房间里静谧到什么声响都听不见。刚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吗？我有些怀疑。但是没有胆量去问。门外传来敲门声：［魏时祺来找你，你，你要见吗？

］我一下子从梦里醒过来，被甩回到现实。13.离开魏时祺的第三天，他上门来找我了。

［甘果，都是我的错，我，我不该那样跟你说话。你跟我回去吧。我只是，只是进入了倦怠期，我还是爱你的。］我摇头。［魏时祺，你还记得今年是什么日子吗？

］魏时祺愣住了：［今年，是什么日子？］越美抿了下嘴唇，想起来什么。

提醒他：［时蓝死了十年了。］14.在被越美孤立的日子里，我是有一个朋友的。

他叫时蓝。一个忧郁美少年式的名字，事实上，他热爱写作，钟情于美丽，是完全无愧于这个名字的。越美是年级第一，又高挑漂亮，她公开说不喜欢我后，班上一多半同学就对成绩平平又性格呆板的我几乎不搭理了。只有时蓝。

那是一个寂静的正午，白太阳照过玻璃窗，在教室里投下一个又一个水亮的跃动的光圈，我双手托着下巴，发呆。好郁闷，为什么上了小学，就不再人人喜爱了。

很轻的一声：［喂～］［你为什么不午睡～？］我扭头，看见是时蓝，用同样小的音量回应：［因为～我～不～困～］时蓝笑了，白白的牙齿露出来：［真的吗？

我也睡～不着～咱们来聊天吧？］时蓝很勇敢，我也很勇敢地伸出自己的手。

在太阳灼热而书桌冰凉的正午，两只手的手指隔着一小点距离，像是触碰在一起，我们都窃窃笑起来，我们两个成了好朋友。在魏时祺频繁来找越美的那段日子的开头，我和时蓝才是形影不离的最佳朋友。只是后来魏时祺越来越不待见时蓝，我和魏时祺之间，也有了一些青涩的，当时怎么也说不明白的感觉，时蓝才在我的生活里慢慢比不上三人组。

15.魏时祺一副见鬼的表情：［他都死了十年了！你还忘不了他？！

］我立即回应：［收回你的这副语气，魏时祺，你让我感到陌生。］陌生感之下，我细细打量着魏时祺的表情，惊讶、慌张，还有一点表情之下可推理出来的不自信。

他有什么可不自信？他什么时候学会了嫉妒？这和十七岁的魏时祺，截然不同。

16.我和魏时祺的恋爱萌芽是在高中。有些人会把好感出现那一刻称为爱情萌芽，但我认为“萌芽”是胚芽终于突破种子的那一刹那，在此之前，最多称作种子出生。

我们从同一所小学上到同一所初中，又考到同一所重点高中，高一的时候分到同一个实验班。

我们都喜欢靠窗的位置，我坐在第一排，他坐在第三排。隔着那中间的两个同学，我们无数次交换过泛着阳光的、泛着护眼灯光的纸条。有些写数学题的解法，有些写下课后吃什么。还有一些，我们写外面的天气，晴或者雨，看见天气时，是怎样的心情。我很怕热，可是在教室空调和风扇不大灵光的夏天，魏时祺总能弄来冰镇的橙子味汽水或者果汁。学校规定学生不准喝冷饮，他总是偷偷的提着冒凉气的书包，借着讨论数学大题的名义，在弯腰的一个瞬间，把冰镇饮料塞到我桌洞里。少年笑起来，大约是觉得自己很潇洒，可是我总是觉得，傻得像只可爱的萨摩耶。魏时祺喜欢打网球，我总是提早占据在学校阴凉的绿化带下，远远地看着他。跟着人群加很多次不缀名字的油，但是每一次，都只是为了他。

我买过一只黑色保温杯，只要魏时祺在网球场，里面就永远装着45℃的水。但我会说，是班里别的女生提醒我，不然怎么会这么恰好。不恰好，因为我需要总是认真地背书。

可以承认，我并非学习天才。越美可以到理科a班，时蓝去了文科a班，魏时祺并没有很用功，也考到了理科b班，而我是费了很大的劲，把教辅书的书角翻成了一个个月牙，才能留在理科b班。那时候，相比于总是忙碌的我，魏时祺是闲适的，永远带着阳光气息的，所有心思明明白白，不谙隐藏之道。

17.［你以前不会这么敏感，魏时祺，你年纪上来了，激素也变异了？

］魏时祺干脆生气：［什么叫我敏感？你知道我在你房间里找到了什么吗？时蓝给你的画册！

你自己清楚里面画了什么！李甘果，你敢不敢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这些年，你一刻也没有分心？］我看着魏时祺大发时蓝的脾气，心里也不知是失望多一点，还是愤怒多一点。18.魏时祺与时蓝的关系，向来有些微妙。这是指高中之前。

魏时祺与时蓝的关系，向来不对付。这是指高中之后。魏时祺是看不起时蓝的，他向来不把他视为争夺我的竞争对手。因为。［时蓝，像你这样，胖、黑、穷的底层人，也配出现在李甘果面前？爱情这两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都显得恶心。你自己应该知道吧？

］时蓝，并不是美少年，他比寻常人，外貌上来说，要丑一些。

魏时祺说出这样伤人的话的时候，我就在他们旁边，但是我并没有站出去为时蓝说话。

因为魏时祺是为了我。我和时蓝的最佳朋友关系，停止在初一，我们的朋友关系，终止在中考之后。从考场出来后，大约是受到周围鲜花、热烈还有喜悦的影响，他竟然对我说，他爱我。请求我给他一个交往的机会。长得丑的人，一般被默认不配拥有爱情，尤其是长得像时蓝那样，像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猥琐之人。

我吓坏了，我一直认为我们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但我从没想过，时蓝会对我有超越友情的想法。我把这件事告诉了魏时祺，他安慰了我。

照理说我们应该一个伤心害怕，一个宽慰且愤怒，但是没有，爱情这个词的迎面而来，反而让我们影影绰绰的对彼此的好感，擦干表面的水雾，清晰起来。在那时候，魏时祺对时蓝，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忧虑的。他只有自信。

19.我一口气叹得很重：［那你还记不记得那本画册我是什么时候有的？

］［你不要转移话题，我只想知道你有没有精神出轨。］［那本画册，我能看一下吗？

］在对峙的紧张时刻，越美突然开口。并伸出了手。她大概是觉得，魏时祺并不会拒绝她。

魏时祺想也不想直接开口：［不行！］20.在我和魏时祺之间，我始终觉得，越美在那里隔着。在小学，这种“隔”尚不明显，我甚至觉得，越美是有意把我们两个凑在一起。因为她要学习，她的课余时间，若不是在演算超年级数学题，就是在背初中词汇。她有意放任魏时祺和我离得近一些，好让自己有空余时间。但是上高中后，大约是因为我和魏时祺的关系突然变得很暧昧，越美不再放任我们过两人世界。譬如高一运动会，我和魏时祺都报名了长跑，在各自的赛场跑完，一起气喘吁吁地到校园的绿化林下坐着，他说，他忘了带水杯。

我捏着自己的粉色杯子，很犹豫。正在我们周围要响起偶像剧bgm的时候，越美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了，兴许是树后面吧，总之她手上拿了三只水杯。再譬如，高二文艺汇演。我们班演《哈姆莱特》，当时，已经择定了我演奥菲利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