⒈便利店的自动门滑开，发出轻微的机械声响。林辰走进店内，空调冷气瞬间包裹了他疲惫的身躯。他径直走向冷藏区，拿起一瓶黑咖啡，这是他加班夜晚的标配。“一共十二元。”收银员熟练地扫码。林辰掏出手机付款，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杂志架旁的身影。一位身着干练西装裙的女性正在翻阅财经杂志，侧脸线条利落而熟悉。他愣了片刻，心脏不合时宜地加速跳动。“薇薇安？

”他几乎是无意识地吐出这个久违的名字。女子闻声抬头，眼神中先是职业性的警惕，随即化为惊讶，最后定格在难以置信的喜悦中。“林辰？真的是你？

”十年光阴在他们之间拉开一道无形的鸿沟，却又在这一刻被重逢的惊喜填平。

林辰注意到她手中拿着的不是普通杂志，而是一份全英文的商业报告；她的西装剪裁精致，腕间的手表低调却价值不菲。相比之下，他感觉自己沾着咖啡渍的衬衫领口突然变得格外显眼。“好久不见。

”他最终挤出一句平淡无奇的问候。“真的好久不见了。

”苏薇——曾经被他叫作“薇薇安”的女孩——微笑着，眼中的锐利被柔和取代，“你还好吗？”他们站在便利店门口聊了十分钟，直到苏薇的司机将车停靠在路边。

交换联系方式后，林辰目送她坐进那辆他只在汽车杂志上见过的豪车，手中那瓶黑咖啡不知何时已经蒙上一层水汽，凉意渗入掌心。回到租住的公寓，林辰打开电脑，下意识地在搜索引擎键入了“苏薇”二字。

结果跳出来的是某跨国科技公司的中国区副总裁，哈佛MBA，数篇关于她商业成就的报道。

他关掉页面，屋内只剩下显示器的微光和窗外城市的喧嚣。他们曾经如此接近，如今却仿佛隔着星辰大海。⒉高二那年的阳光总是明媚得不像话。林辰推开图书馆后门时，苏薇已经坐在老位置上，面前摊着三四本参考书和一堆草稿纸。初夏的风穿过敞开的窗户，吹动她额前的碎发。“你又迟到。”她头也不抬，笔尖在纸上飞快移动。“老师拖堂。

”林辰放下书包，从里面掏出一盒牛奶推到她面前，“喝点东西再学。”苏薇终于抬头，接过牛奶时嘴角微微上扬：“贿赂我？”“补充能量，物理最后一题我已经有思路了。

”林辰自信地翻开练习册。那是他们高二下学期的日常。每天放学后，图书馆后角落的那张桌子是他们的专属领地。苏薇擅长理科，林辰长于文科，互补的学习方式让他们长期占据年级前两名。“我想考清华。”某天学习结束后，苏薇突然说，眼睛望着窗外逐渐西沉的太阳。

林辰收拾书本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那我得加把劲了。”他们没有谈论如果考不上怎么办，也没有讨论如果考上了会不会选择同一个专业。十六岁的世界里，未来像一幅正在徐徐展开的画卷，所有可能性都闪烁着迷人的光芒。直到那个雨天。

林辰记得那天雨下得很大，他撑着一把蓝色格子伞跑到图书馆时，裤脚已经湿透。

苏薇罕见地没有在学习，而是望着窗外的雨幕发呆。“我爸我妈要离婚了。”她轻声说，声音几乎被雨声掩盖。林辰不知该说什么，只能默默坐在她身边。

他知道苏薇的父母常年争吵，但从没想过会走到这一步。“我爸被调往上海总部，我妈不肯去，说要留在本地照顾外婆。”苏薇转过头，眼睛里有什么东西碎了，“我得跟我爸走。”雨点敲打玻璃窗，图书馆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下学期我就不在这里读了。”她说。林辰记得自己当时喉咙发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应该安慰她，应该说距离不是问题，应该承诺会经常联系。但十六岁的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从书包里掏出一盒她最爱吃的巧克力，推到她面前。那是他们之间最后一份“贿赂”。

苏薇离开的那天，全班同学都到车站送行。大家吵吵嚷嚷地承诺着寒暑假聚会，写着留念册，交换礼物。林辰站在人群外围，看着苏薇被同学们拥抱祝福。当火车缓缓进站，苏薇终于走到他面前：“你会给我写信吗？”“当然会。”林辰点头，手里攥着一本包装好的书，是苏薇提过想看的《时间简史》。他们拥抱了一下，短暂而克制。

林辰闻到她发间淡淡的苹果香气，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他们之间或许不只是朋友那么简单。

但为时已晚，汽笛长鸣，苏薇随着人群登上列车，隔着车窗向他挥手。火车启动，加速，最终消失在视野尽头。林辰站在月台上，手里还拿着那本没送出去的《时间简史》。

后来他们确实通过几封信，打过几个电话。但距离和新环境逐渐稀释了联系频率，从一周一次到一个月一次，再到节假日才互发祝福短信。高考压力如山，新的朋友圈子，不同的生活轨迹，最终将他们推向了不同的人生轨道。林辰最终没能考上清华。

父母在那年离婚，他跟着母亲留在本地，读了一所不错的大学，但不再是当初梦想的那所。

有时候他会想，如果苏薇没有离开，如果他们互相鼓励，结果是否会不同？但人生没有如果。

⒊重逢后的第二周，林辰收到了苏薇的午餐邀请。餐厅位于市中心高档写字楼的顶层，透过落地窗可以俯瞰大半个城市。林辰提前十分钟到达，仍然被侍者引到一个视野极佳的位置。

他有些不自在地整理了一下西装——这是他最好的一套，但仍然与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

“抱歉，会议拖延了。”苏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辰起身，看到她正将手机放回包里，步伐从容自信。与便利店那次偶然相遇不同，今天的她完全是职场精英的模样，气场强大到让林辰有一瞬间想逃离。“没关系，我也刚到。”他说。点餐过程简洁高效，苏薇显然对这里很熟悉，向林辰推荐了几道招牌菜后就直接向侍者下了单。“所以，你现在在信达科技？”苏薇喝了一口水，目光落在林辰脸上，少了几分职场锐利，多了些许旧日熟悉感。林辰点头：“项目经理，负责一些小项目。”这不算谎话，但远非全部事实。三十五岁的他只是一家中小型IT公司的中层，职业生涯仿佛进入了停滞期。大学毕业后，他按部就班地工作、升职，但始终缺乏那种拼命向上的野心。母亲常说他的性格太像父亲，温和有余而进取心不足。

“信达最近是不是在和宏远集团合作？”苏薇问。林辰有些惊讶：“你知道这个项目？

”“宏远是我们子公司的重要客户。”苏薇微笑，“商业圈很小。

”午餐在略显生疏的氛围中进行。他们聊了工作，聊了共同认识的同学近况，避开了太私人的话题。林辰得知苏薇毕业后去了美国读MBA，回国后一路晋升，如今管理着近两百人的团队。“你呢？这些年怎么样？”苏薇终于问到了这个问题。

林辰斟酌着用词：“还不错。普通的生活，普通的工作。”“结婚了吗？”她看似随意地问，但指尖轻轻敲击杯子的动作暴露了一丝紧张。“谈过几次恋爱，没走到那一步。

”林辰如实回答，“你呢？”“一样。”苏薇微笑，眼神有些复杂，“工作太忙，没时间经营关系。”餐后甜点上桌时， 对话终于转向了过去的回忆。

“记得高二那次数学竞赛吗？”苏薇眼睛微弯，“你差点晕倒在考场。

”林辰笑了起来：“因为你前晚非要拉我复习到凌晨两点。”“但我们拿了一等奖。

”“是你拿了一等奖，我只是参与奖。”苏薇摇头：“没有你，我根本坚持不到最后。

你总是那样，低估自己的价值。”林辰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吃着甜点。

曾经的苏薇不会说出这样的话，那时的她锐利如刀，一心向前，很少回头看身边的人。

分开时，苏薇坚持付款：“是我邀请你的，而且公司可以报销。”站在电梯前，她突然说：“下周有个艺术展，朋友送了我两张票，有兴趣一起去吗？”林辰犹豫了一下。

他们之间明显的差距让他本能地想拒绝，但看着苏薇期待的眼神，他听见自己说：“好啊，我很乐意。”回家的地铁上，林辰盯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黑暗隧道，心里五味杂陈。

苏薇比他记忆中更加出色，也更加遥远。那个曾经会为一道物理题和他争论一整天的女孩，现在已经是在商业杂志上被专访的成功人士。而他，只是万千普通白领中的一员，过着朝九晚五偶尔加班的生活，租住在离公司一小时车程的公寓里，最大的成就是去年终于还清了学生贷款。手机震动，是苏薇发来的消息：“很高兴今天见到你。期待下周的艺术展。

”林辰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最终回复了一个简单的笑脸表情。

⒋艺术展设在城市另一端的现代美术馆。林辰提前半小时到达，在场馆外的咖啡厅点了杯美式咖啡。周末的人群熙熙攘攘，多是年轻情侣和带着孩子的家庭。

“抱歉，路上堵车。”苏薇的声音比人先到。林辰抬头，看见她穿着简单的牛仔裤和白衬衫，与上次餐厅中那个职场精英判若两人。“我也刚到。”他站起身，意外地发现她居然穿着平底鞋，看起来比他记忆中娇小许多。展览主题是“光与影的对话”，展出了许多新兴艺术家的作品。他们随着人流慢慢移动，偶尔对某件作品交换看法。

“这幅画让人不舒服。”站在一幅暗色调的作品前，林辰评论道。

画布上是一个模糊的人影站在十字路口，四周是扭曲的建筑和街道。

苏薇凝视片刻：“但很真实不是吗？人生不就是常常感觉自己站在十字路口，迷茫而孤独？

”林辰有些惊讶地看向她。在他的想象中，苏薇这样的人生理应目标明确，从不迷茫。

“我以为你从来都知道自己要什么。”他说出了心中的想法。苏薇轻笑：“那是表面。

实际上每个人都在迷茫，只是有些人更擅长隐藏。”他们在一幅描绘星空的画作前驻足。

深蓝色的画布上，银白色的星点组成螺旋状的图案，仿佛整个宇宙都在缓缓旋转。

“记得高中时我们一起去天文台吗？”林辰问。苏薇眼睛一亮：“当然！

那天本来预报有流星雨，结果云层太厚，什么都没看到。”“但你告诉我，即使看不见，星星也在那里，亘古不变。”“你居然记得。”苏薇轻声说。林辰没有告诉她，后来他独自去过很多次天文台。在父母离婚最难过的那段日子，他常常望着星空，想象着如果苏薇在身旁，会给他怎样的建议。展览结束后，他们沿着河岸散步。夕阳西下，河面波光粼粼，对岸的高楼玻璃幕墙反射着金色光芒。“其实高二离开后，我过得并不好。

”苏薇突然开口，目光仍停留在河面上，“新学校不适应，没有朋友，父母离婚后依旧争吵不断。高考前三个月，我母亲确诊抑郁症，我一边复习一边照顾她。

”林辰沉默地听着，很难想象那个总是考第一、永远自信的苏薇经历过这些。

“所以我拼命学习，因为那是我唯一能控制的事情。”她继续说着，“拿到哈佛offer时，我母亲刚刚出院。父亲不同意我去，觉得费用太高，而且不安全。

”“但你去了。”“我借了贷款，打了三份工。”苏薇语气平静，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有段时间我每天只睡四小时，同学都认为我是个怪人，从不参加派对，永远在图书馆或者打工。”林辰终于明白她眼中的坚韧从何而来，那并非天生，而是在生活的磨砺中淬炼而成。“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他问。苏薇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因为我想让你知道，现在的我不是凭空而来的。而且...”她犹豫了一下，“我们之间好像隔着一条河，我不希望它越来越宽。”河风拂过，吹起她的发丝。

在夕阳的柔和光线下，林辰仿佛又看到了十六岁的那个苏薇，那个会为了一道数学题和他争论不休，会偷偷在自习课上传纸条，会在下雨天分享耳机的女孩。“我父母离婚后，我变得不爱说话。

”林辰突然说出了一个他很少提及的话题，“大学时辅导员建议我做心理辅导，但我拒绝了。

工作后，我不太擅长表现自己，所以晋升很慢。”这是他第一次向外人承认自己的职业困境，即使是面对母亲，他也总是说“一切都好”。苏薇认真地看着他：“但你总是很沉稳，让人安心。记得高中时每次我焦虑不安，你都能让我平静下来。那不是每个人都有的能力。

”林辰感到心中某种紧绷的东西突然松弛了。他们继续漫步，聊着更多往事和分别后的经历。

天色渐暗，河岸边的灯光依次亮起，倒映在水中如同落下的星辰。“饿了没？

”苏薇指着对岸的一排餐厅，“我知道那边有家很好的本帮菜。

”林辰看了看时间：“不如去超市买点食材？我来做。让你尝尝普通人的家常菜。

”苏薇惊讶地睁大眼睛：“你会做饭？”“独自生活这么多年，总得学会喂饱自己。

”林辰笑道，“不过你得打下手。”“事先声明，我是厨房杀手。”苏薇举起双手作投降状，“曾经差点烧了室友的厨房。”“看来我需要全程监督了。”林辰笑着说。这一刻，他们之间的那条河似乎变窄了许多。⒌超市的生鲜区灯火通明，周末傍晚的购物人群络绎不绝。林推着购物车，苏薇跟在旁边，好奇地看着他挑选食材。

“你怎么知道哪个番茄好？”她看着林辰仔细检查番茄的外观。“经验。

”林辰拿起一个番茄递给她，“看，颜色均匀，表皮光滑，稍微有点软但不塌陷，这种最好。

”苏薇认真地点点头，仿佛在记商业笔记：“学到了。

”他们买了番茄、鸡蛋、牛肉和一些青菜。结账时，苏薇抢着付款：“食材我买，劳力你出，公平交易。”回到苏薇的公寓，林辰有些惊讶于这里的现代化装修和几乎一尘不染的整洁度，仿佛样板间而非有人实际居住的空间。开放式厨房设备齐全，但明显很少被使用。“说实话，你是第一个来这里做饭的人。”苏薇递给他一双新拖鞋，“厨房最大的功能是煮咖啡和泡面。

”林辰系上围裙，开始整理食材。苏薇则按照指示洗菜切菜，动作生疏但认真。“小心手指。

”看到苏薇切番茄的方式，林辰忍不住提醒，自然地走到她身后，握住她的手调整拿刀的姿势，“这样更安全。”那一瞬间，两人都愣了一下。

苏薇的头发轻轻擦过林辰的下巴，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林辰迅速退后一步，气氛突然变得微妙而尴尬。“抱歉。”他说。“没关系。”苏薇低头继续切番茄，耳根微微泛红。接下来的烹饪过程顺利了许多。林辰展示了娴熟的厨艺，很快厨房里就飘起了令人食欲大动的香味。苏薇摆好餐具，甚至还找出两个高脚杯和一瓶红酒。“我不知道这瓶酒怎么样，是客户送的。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林辰看了一眼标签：“相当不错的选择，看来我们要好好享受这顿晚餐了。

”简单的三菜一汤上桌：番茄炒蛋、青椒牛肉丝、清炒时蔬和紫菜蛋花汤。

家常菜的香气弥漫在整个公寓里，莫名增添了几分烟火气。“我开动了。

”苏薇期待地尝了一口牛肉，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好吃！比餐厅的还好吃！

”林辰笑着为她盛汤：“慢点吃，没人跟你抢。”餐桌上，他们聊起了更多高中时代的趣事。

那些被时光蒙上灰尘的记忆重新变得鲜活起来，笑声在公寓里回荡。

“记得物理老师总喜欢用‘假设一个绝对光滑的平面’开头吗？”苏薇笑着说，“我们私下叫他‘绝对光滑先生’。”林辰点头：“有一次你还真的问他，现实中存不存在绝对光滑的平面，他居然讲了整整一节课的理论物理。

”“你那时候在下面偷偷画漫画，把我画成了绝对光滑的公主。”苏薇指着他，假装责备地说。林辰惊讶地看着她：“你知道？”“我什么不知道？”苏薇得意地挑眉，那个自信的职场精英又回来了，但多了几分俏皮。晚餐后，他们并肩站在水槽前洗碗。

苏薇负责冲洗，林辰负责擦拭放置。配合默契，仿佛已经这样做过无数次。“今天谢谢你。

”洗碗结束后，苏薇轻声说，“不只是为了晚餐。很久没有人让我这么开心了。

”林辰看向她的眼睛，那里没有了平日里的锐利和距离感，只剩下真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我也很开心。”他说。阳台上，他们并肩望着城市的夜景。高楼大厦的灯光如同现代星辰，勾勒出都市的天际线。晚风拂面，带来远处街道的模糊喧嚣。“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当年没有离开，我们会怎么样。

”苏薇突然说，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林辰沉默片刻：“也许我们会考上同一所大学，也许不会。也许会成为恋人，也许会因为年轻而分手。”他转头看她，“人生没有如果，只有结果。”“那现在的结果呢？”苏薇迎上他的目光。城市的喧嚣在这一刻仿佛远去，只剩下两人之间的沉默和期待。林辰感到心跳加速，那个他曾经错过的女孩，现在正站在面前，眼中闪烁着与他相似的情感。但他退缩了。“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他说，避开她的目光，“明天还要上班。”苏薇眼中的光芒暗淡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