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这是萧云诺醒来第一个感觉。

不是空调的冷，是那种能钻进骨头缝里的，带着湿气的，绝望的冷。

她猛地睁开眼，看到的不是医院的白色天花板，而是破了个大洞，正呼呼灌着冷风的茅草屋顶。

馊味冲进鼻子。

她低头，看见自己手里捧着一个豁了口的破碗，碗里是半碗能当镜子照的稀粥，上面飘着两只死苍蝇。

脑子嗡一声炸开。

无数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涌了进来。大梁国、三公主、萧云诺、失德、流放……

好吧，她懂了。

她一个二十一世纪的经济学教授，给学生讲了一辈子资本原始积累，结果自己重生了，开局连个像样的碗都没有。

“公主……公主您醒了……”

一个虚弱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萧云诺扭头，看见一个瘦得脱了相的小丫头躺在旁边的草堆里，嘴唇干裂，气若游丝。

这是她的贴身宫女，灵儿。

记忆告诉她，她们被流放到这片叫凉州的苦寒之地已经三天了，三天只发了这么一碗馊粥。原主心高气傲，活活气死了。

然后她就来了。

萧云诺没哭，也没闹。她只是冷静地把碗里的苍蝇撇掉，然后把粥推到灵儿嘴边。

“喝了它。”她说，声音沙哑得像砂纸。

“不，公主您喝……奴婢的命不值钱……”灵儿拼命摇头。

“闭嘴。”萧云诺的语气不带一丝感情，“我需要你活着。一个死人对我没有任何价值。”

她不是在开玩笑。

在这个鬼地方，多一个人，就多一双手，多一个活下去的希望。灵儿现在是她唯一的“资产”。

灵儿被她冰冷的眼神吓住了，哆哆嗦嗦地喝了那半碗粥。

喝完，萧云诺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冻僵的身体。

这具身体太弱了，得想办法搞点吃的。

她走出这间所谓的“公主府”，其实就是个四面漏风的破院子。两个负责看守的兵痞正围着一堆火取暖，火上烤着一只肥硕的野兔，油滋滋地往下滴，香气霸道地钻进她的鼻子里。

一个兵痞看见她，吐了口唾沫，懒洋洋地说：“呦，三公主殿下，您怎么出来了？这外头风大，可别把您金枝玉叶的身子给吹坏了。”

另一个兵痞哈哈大笑。

萧云诺的眼神扫过他们身上油腻的棉甲，扫过那只烤兔，最后停在他们腰间的佩刀上。

她心里快速计算着。

硬抢？打不过。

求饶？只会让他们更看不起自己。

那就只能，交易。

可她现在一穷二白，拿什么交易？

萧云诺的目光在院子里逡巡，最后落在墙角一堆被雨水泡得发黑的草木灰上。

她脑子里灵光一闪。

有了。

她走回屋里，在灵儿惊恐的注视下，开始翻箱倒柜。原主那点可怜的行李里，除了几件破衣服，居然还有一小罐没用完的猪油。

太好了。

“灵儿，去找些干柴，越多越好。”她命令道，“再去打一盆清水来。”

“公主，您……您要做什么？”

“做点能换命的东西。”萧ü诺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灵儿从未见过的光。

那不是一个公主该有的眼神。

那是一种看见了猎物的，狼的眼神。

院子里，两个兵痞撕扯着烤兔腿，吃得满嘴流油。

他们压根没把那个所谓的公主放在眼里。一个被皇帝厌弃的女人，在这凉州地界，跟个屁差不多。

就在这时，一股奇异的香味从那间破屋子里飘了出来。

不是饭菜香，倒像是一种……干净的，清爽的香味。

“什么味儿？”一个兵痞吸了吸鼻子。

另一个也好奇地望过去。

只见那个三公主萧云诺，端着一个木盆走了出来。她的头发用一根木钗简单地挽着，脸上虽然还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她走到两人面前，把木盆放在地上。

盆里，是十几块土黄色的，方方正正的东西。

“这是什么？”兵痞甲皱眉。

“好东西。”萧云诺的声音很平静，“你们整天风吹日晒，身上是不是又油又痒，洗都洗不干净？”

两个兵痞对视一眼，没说话。

被说中了。

这鬼地方缺水，他们几个月不洗澡都是常事，身上早就长了虱子。

萧云诺拿起一块土黄色的东西，沾了点水，在自己手背上轻轻揉搓。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一层细腻洁白的泡沫，凭空出现。

“这……”兵痞乙的眼睛都看直了。

萧云诺用清水冲掉泡沫，露出底下干净得发光的一小块皮肤。她把手伸到他们面前。

“用这个，不仅能洗掉你们身上的污垢，还能杀菌止痒。最重要的是，”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这是宫里贵人才能用上的东西，我叫它，‘皂’。”

肥皂。

利用草木灰里的碱，和猪油发生皂化反应。这是初中化学知识。

但在这个时代，这就是神迹。

两个兵痞的呼吸都粗重了。他们看着那盆“皂”，眼神就像看到了金子。

“你……你想怎么样？”兵痞甲咽了口唾沫。

“很简单。”萧云诺站直了身体，那股久违的，属于公主的傲气，不自觉地流露出来，“这些，赏给你们了。不过，我饿了。”

她的意思很明白。

用肥皂，换食物。

两个兵痞犹豫了。他们的职责是看守，不是伺候。

萧云诺看出了他们的犹豫，冷笑一声：“怎么？你们觉得，我一个被流放的公主，还能翻了天吗？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今天你们给我一口吃的，日后若是我还有翻身之日，忘不了你们的好处。若是我死在这儿了，”她的声音陡然变冷，“我父皇或许不在乎我的死活，但皇家公主死于饥寒，传出去，你们猜猜，你们的脑袋还能不能保得住？”

软硬兼施，恩威并用。

两个兵痞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他们只是底层的小人物，哪里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但“皇家公主”四个字，还是有分量的。

兵痞甲咬了咬牙，把剩下半只烤兔，还有他们的两个杂粮馒头，用油纸包了，递给了萧云诺。

“殿下，我们也就这点东西了。”

“够了。”

萧云诺接过食物，转身就走，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

目的达到，多说无益。

回到屋里，灵儿看着那半只还热乎的烤兔，眼泪唰就下来了。

“公主……”

“吃。”萧云诺撕下一个兔腿递给她，“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主仆两人，在这间破屋里，吃了重生以来的第一顿饱饭。

吃完，萧云诺看着盆里剩下的十几块肥皂，陷入了沉思。

光靠两个兵痞的接济，不是长久之计。她需要更多的物资，需要钱。

这些肥皂，就是她的第一桶金。

但卖给谁？怎么卖？

第二天，萧云诺就带着灵儿，去了凉州城里唯一的那条主街。

她没有去米铺，也没有去布行。

她直接走进了县衙。

门口的衙役拦住了她。

萧云诺理了理自己身上那件虽然破旧但样式仍在的宫装，淡淡地说：“本宫，大梁三公主萧云诺，求见王县令。”

衙役们都懵了。

公主？哪个公主会穿成这样来县衙？

但他们也不敢怠慢，连忙跑进去通报。

很快，一个挺着啤酒肚，满脸精明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了出来。他就是凉州县令，王胖子。

他上下打量着萧云诺，眼神里充满了怀疑。

“你……真是三公主？”

萧云诺没有回答，而是反问：“王大人，你觉得，这大梁国，有谁敢冒充公主吗？这可是诛九族的死罪。”

王胖子一想，也是。

他连忙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躬身道：“下官参见公主殿下。不知殿下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没什么大事。”萧云诺走到县衙大堂的主位上，自顾自地坐了下来，“就是父皇命我来凉州，办点私事。顺便，带来了一批宫中贡品，想让王大人开开眼。”

她拍了拍手。

灵儿捧着一个包裹，走了上来，打开。

里面，是五十块包装精美的肥皂。

萧云诺已经用木炭把它们染成了黑色，看起来高级了不少。

“此物名为‘乌金皂’，乃西域秘法所制。”萧云诺开始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能洁身净肤，去病除秽。父皇甚是喜爱，特命我带来，赏赐给凉州的有功之臣。”

王胖子看着那黑乎乎的东西，将信将疑。

萧云诺拿起一块，递给他：“王大人，不妨一试？”

王胖子半信半疑地试了试，当那丰富的泡沫和洁净的效果出现时，他的眼睛，瞬间亮了。

他是个商人出身的贪官，立刻就嗅到了这里面的商机。

“殿下，这……这真是神物啊！”

“神物谈不上。”萧云诺淡淡地说，“就是产量少了点。我这次出来，一共就带了一百块。五十块，送给王大人你了。”

王胖子心花怒放，连忙跪谢。

“剩下的五十块嘛……”萧云诺话锋一转，“我初来乍到，身边没带银两，吃穿用度，实在有些不便。你看……”

王胖子是人精，立刻就明白了。

这是要拿东西换钱啊！

“殿下放心！”他拍着胸脯，“下官这就为您安排住处，再……再送上纹银五百两，作为殿下在凉州的开销！”

五百两！

这几乎是普通人家一辈子的收入了。

“如此，就多谢王大人了。”萧云诺的目的达到了。

她用五十块成本几乎为零的肥皂，不仅解决了住处问题，还敲诈了五百两的启动资金。

走出县衙，灵儿还像在做梦一样。

“公主……我们就这么……有钱了？”

“这才哪到哪。”萧云诺看着远处荒凉的土地，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

“这点钱，还不够我塞牙缝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