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宫第一天，天是红的。不是喜庆的红，是血色。我叫沈青瓷，当朝丞相的嫡女。

他们说我生来就是做皇后的命。我也这么觉得。我爱萧烨，从我还是个小丫头片子的时候就爱他。他还是皇子，会偷偷翻墙来相府，就为了送我一支刚开的桃花。他说，青瓷，等我当了皇帝，一定让你做我唯一的皇后。

我信了。所以我怀着他的孩子，坐着凤辇，进了这座吃人的宫殿。洞房花烛夜，他很温柔。

温柔得像一场梦。他抚着我的小腹，说，青瓷，我们的孩子以后一定是太子。

我被幸福冲昏了头，没看见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冷光。他说他要去处理政务，让我乖乖等着。

我等来的，是皇后。皇后姓王，是将门之女，长得人高马大，不像女人，倒像个将军。

她端着一碗药，笑得一脸和善。“妹妹，这是陛下特地为你求来的安胎药。你刚入宫，又有了身孕，可得好好补补。”她的笑，像蛇。我当时真是傻啊。我竟然还跪下谢恩，把那碗黑漆漆的药，一滴不剩地喝了下去。药很苦。苦得我心慌。皇后走后没多久，我的肚子就开始疼。不是寻常的疼。是像有无数把小刀，在里面搅，在里面刮。血，顺着我的大腿流下来。染红了明黄色的床单。我疼得在床上打滚，嘴里喊着萧烨的名字。

可他没有来。一个太医都没来。我的孩子，就在这无声无息的剧痛里，变成了一滩血水。

我流着泪，昏死过去。醒来的时候，天亮了。萧烨坐在床边，一脸疲惫。他握着我冰冷的手，说，青瓷，对不起，我来晚了。他说皇后不是故意的，她只是想给我补补身子，错用了药材。

他说，孩子没了，我们还会有。他妈的。一句“错用了药材”，就想把我孩子的命抵了？

我看着他，看着这张我爱了这么多年的脸。第一次觉得，那么陌生。我没哭，也没闹。

我只是点了点头，说，知道了。从那天起，我就成了这宫里一个不起眼的昭仪。

一个没了孩子，也失了圣宠的，可怜虫。2孩子没了，我的身子也垮了。

萧烨再也没来过我的长春宫。好像我这个人，连同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一起被他忘了。

这宫里的人，都是人精。见我失了势，一个个都换了副嘴脸。克扣我的用度，给我吃馊掉的饭菜。我不在乎。只要能活着，吃什么都行。我以为他们也就这点手段了。

我错了。我低估了女人的嫉妒心，有多可怕。特别是，漂亮的女人。贵妃姓林，是萧烨的表妹，长得跟天仙似的。我入宫前，她是后宫第一得意人。我来了，她就得靠边站。

现在我倒了，她自然要来踩上几脚。那天下午，我正在院子里晒太阳。冷宫的太阳，没什么温度。林贵妃带着一大帮宫女太监，浩浩荡荡地就来了。她穿得花枝招展，头上的金步摇晃得我眼晕。“哟，这不是沈昭仪吗？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晒太阳啊，怪可怜的。

”她用帕子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我懒得理她，闭上眼，继续晒我的太阳。

她见我不搭理她，脸上的笑就挂不住了。她走到我面前，一脚踢翻了我旁边的小板凳。

“沈青瓷，你别给脸不要脸！你以为你还是那个相府嫡女？你现在，就是个连狗都不如的贱人！”她身后的宫女端着一碗热气腾騰的东西。她说，这是她宫里新做的莲子羹，特地赏给我这个失了孩子的可怜人尝尝。我看着那碗羹，心里冷笑。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怎么？本宫赏你的东西，你还嫌弃？

”她见我没动，眼神变得狠毒起来。“给我灌下去！”两个身强力壮的嬷嬷上来，一边一个，死死按住我的胳膊。一个小宫女捏住我的下巴，就要把那碗滚烫的羹，往我嘴里灌。

我拼命挣扎。就在这时，林贵妃突然喊了声“等等”。她走到我面前，端起那碗羹，仔仔细细地看我。“这么一张漂亮的脸蛋儿，要是留了疤，可就不好看了吧？”她笑得温柔，眼里的恶毒，却像要溢出来。然后，她手一斜。一整碗滚烫的莲子羹，就这么从我的头顶，浇了下来。“啊——！”我惨叫出声。那种感觉，就像被活生生扒了一层皮。脸上，脖子上，火辣辣地疼。我能闻到皮肉被烧焦的味道。“妹妹，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林贵妃故作惊讶地叫着，眼里的得意，藏都藏不住。“快！快传太医！”她假惺惺地喊着，带着她的人，扬长而去。我倒在地上，疼得浑身抽搐。我知道，我的脸，毁了。也好。

这张脸，本就是个祸害。毁了，也就没人惦记了。我躺在冰冷的地上，看着灰蒙蒙的天。

心里，第一次涌起了那么强烈的，想杀人的念重。王皇后，林贵妃。你们等着。

只要我沈青瓷还有一口气在，我绝对，绝对不会放过你们。3脸上的伤，最后还是留了疤。

从左边额角，一直延伸到下巴。像一条狰狞的红色蜈蚣，趴在我半边脸上。

我彻底成了宫里的怪物。连最低等的宫女，都敢当着我的面吐口水。萧烨来看过我一次。

就一次。他站在门口，离我远远的。大概是怕我这张脸，污了他的龙眼。他叹了口气，说，青瓷，你好好养着吧。然后就走了。我看着铜镜里，那半边人半边鬼的脸。突然就笑了。

笑得很大声，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沈青瓷。你真是个天大的笑话。你爱的男人，把你当成垫脚石。你以为的姐妹，把你推进地狱。你还活着干什么呢？不如死了算了。

那天晚上，我找了根白绫，挂在了房梁上。就在我把脖子套进去，准备一了百了的时候。门，被推开了。一个老太监，端着一碗馊饭，走了进来。他看见我要上吊，吓得手一抖，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小主！小主！你这是干什么呀！”他连滚带爬地过来，抱住我的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你可不能死啊！你死了，相爷怎么办？你那些仇，谁来报啊！”我看着他。他是王德，以前在我爹手下做过事，受过我爹的恩惠。我入宫后，他不知怎么的，也被调到了这冷宫。平时，就他一个人，不嫌弃我，偷偷给我送点吃的。

“仇？”我冷笑，“我一个毁了容的废人，拿什么报仇？”“能的！一定能的！

”王德抬起头，老眼里闪着光，“小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活着。是啊，我死了，最高兴的，不就是王皇后和林贵妃吗？我凭什么，要让她们得意？

我从凳子上下来，一脚踢开地上的碎瓷片。“王德，扶我起来。”从那天起，沈青瓷就死了。

活下来的，是一个叫“阿瓷”的疯子。我会抢宫女的馒头吃，吃得满脸都是渣。

我会在下雨天，跑到院子里，一边跳舞一边唱歌，唱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调子。

我会在地上捡石子，对着空气说话，说我的孩子来看我了。很快，整个皇宫都知道，长春宫的沈昭仪，疯了。彻底疯了。这正是我想要的。一个疯子，是没有威胁的。一个疯子，是不会有人防备的。我用疯癫做我的铠甲，用仇恨做我的刀刃。我在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里，开始了长达七年的，狩猎。我的猎物们，你们准备好了吗？我来了。4疯子的日子，其实挺好过的。没人管我，没人理我。我可以在宫里任何一个角落游荡，只要不冲撞了贵人。

这也方便了我，去观察，去收集信息。我的第一个目标，是皇后身边最得力的张嬷嬷。

就是那个，当初亲手把毒药端给我的老虔婆。她是皇后的心腹，知道皇后所有的秘密。

动了她，就等于砍了皇后一条胳臂。张嬷嬷有个爱好，喜欢养狗。一只浑身雪白的京巴，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每天都要亲自喂食，亲自梳毛。我盯了她很久。

发现她每天都会带着那条狗，去御花园后面的小树林里溜达。那里人少，清净。正好下手。

我开始有意无意地，也在那个时间段，去小树林里“发疯”。一开始，张嬷嬷看见我就跟看见了瘟神一样，绕着道走。后来见我只是自顾自地玩泥巴，不碍她的事，也就渐渐放松了警惕。有一次，她甚至还好心地，让小厨房给我送了几个热乎的肉包子。

我当然知道，这包子有问题。我当着她派来监视的小太监的面，狼吞虎咽地把包子吃了下去。

然后，我就开始口吐白沫，浑身抽搐。小太监吓坏了，连滚带爬地回去报信。

张嬷嬷很快就来了。她看着倒在地上“垂死”的我，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哼，不自量力的东西。”她以为我死了。她不知道，我早就让王德，从宫外弄来了催吐和假死的药。我吃的那些包子，早就被我吐得一干二净。她更不知道，就在她以为我死了，放松警惕的时候。我已经把下了同样毒药的肉骨头，扔给了她那条宝贝京巴。张嬷嬷处理完我的“尸体”，心满意足地回到她自己的住处。然后，她就听到了她那条狗的，凄厉的惨叫声。等她跑过去的时候，那条狗已经浑身僵硬，死得不能再死了。死状，跟我刚才“死”的时候，一模一样。张嬷嬷当场就懵了。她不傻。

她马上就明白了，这是个圈套。她想找我的“尸体”，可我早就被王德偷偷转移了。

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恐惧，开始在她心里蔓延。她开始疑神疑鬼，觉得是我这个“冤魂”回来报复了。她晚上睡不着觉，总觉得窗外有我的影子。

她吃饭的时候，总觉得饭菜里有毒。人啊，一旦心里有了鬼，离真疯也就不远了。

皇后看她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渐渐也对她失去了信任。终于，在一次她给皇后梳头的时候，不小心扯掉了一根头发。皇后大发雷霆，说她心怀怨念，要诅咒自己。直接下令，把她拖出去，乱棍打死。张嬷嬷被打死的那天，下着大雨。我站在冷宫的屋檐下，看着雨水冲刷着院子里的泥土。心里，一点波澜都没有。王皇后，你的第一条胳臂，我收下了。接下来，轮到你的第二条了。5收拾完张嬷嬷，我消停了一阵子。不是我不想动，是时候还没到。打蛇要打七寸。林贵妃的七寸，就是她那张脸，和她那个当将军的爹。

她爹手握重兵，在边关镇守。这是她能在宫里横着走的最大依仗。至于她那张脸嘛，更是她的命根子。每天都要用牛奶沐浴，用花瓣熏香。宝贝得不得了。要毁掉她，就得从这两样东西下手。她爹在边关，我暂时动不了。但她那张脸，我却有的是办法。

我知道，她有个秘密情人。是宫里的一个侍卫，长得高大英俊。

两人经常在御花园的假山后面私会。这事儿，没几个人知道。我知道，是因为我疯。疯子，是最好的偷听者。我摸清了他们私会的时间和规律。然后，我去找了王德。

让他帮我弄一些“痒痒粉”和巴豆。痒痒粉，是西域传过来的一种毒草磨成的粉末，沾上一点，就能让人全身发痒，奇痒无比，抓到皮开肉绽都止不住。巴豆，就更不用说了，泻药之王。我把这两种东西，混在了林贵妃最喜欢用的香膏里。然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像个幽灵一样，潜进了她的寝宫。她宫里的守卫，早就被我用下了药的食物，弄得拉肚子拉到虚脱了。我轻而易举地，把我那盒“加了料”的香膏，换掉了她梳妆台上的那一盒。做完这一切，我悄无声息地离开。

第二天，好戏就上演了。林贵妃像往常一样，精心打扮，准备去跟她的小情人私会。

她用了我给她准备的香膏，把自己弄得香喷喷的。然后，她就感觉不对劲了。

先是肚子一阵绞痛，接着，身上开始发痒。她以为是吃坏了东西，没太在意。强忍着不适，去了假山后面。结果可想而知。她跟那个侍卫，正在亲热的时候。药效，全面发作了。

她先是控制不住地放屁，然后，直接拉了一裤子。身上也痒得跟有几万只蚂蚁在爬一样。

她不顾一切地撕扯着自己的衣服，在地上打滚，把她那张漂亮的脸，抓得一道道血痕。

那个侍卫，当场就吓傻了。他哪里见过天仙一样的贵妃，变成这副又臭又烂的模样。

他连滚带爬地跑了。林贵妃的丑事，就这么传开了。虽然萧烨为了保全皇家颜面，把事情压了下去，处死了所有当晚在场的宫女太监。但这种事，怎么可能瞒得住？林贵妃，彻底成了一个笑话。她把自己关在宫里，整天以泪洗面，不敢见人。萧烨也再没去看过她。

她的画皮，就这么被我，亲手撕了下来。可是，这还不够。远远不够。我要的，是她的命。

6林贵妃失了势，在宫里就跟个活死人一样。我暂时把她放在一边。

我开始琢磨一件更重要的事。那就是，我那个“好夫君”，萧烨。

他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当年我流产，他一句轻飘飘的“皇后不是故意的”，就把事情揭了过去。我毁容，他更是连问都没问一句。他对我，真的有过一丝情分吗？

还是说，从头到尾，我就是他棋盘上的一颗棋子？如果是，那他这盘棋，到底想怎么下？

我必须弄清楚。我让王德，帮我留意太医院的动静。特别是，给皇帝请平安脉的记录，和皇帝日常的药渣。这事儿很难。皇帝的脉案，是宫中最高机密。药渣，更是处理得干干净净，一点都不会留下。但王德有他的办法。他在太医院有个远房侄子，是个不起眼的小药童。王德用他攒了一辈子的积蓄，买通了这个小药童。让他每天，偷偷留下一丁点，皇帝的药渣。就这么一点一点地，攒了小半年。王德把那些药渣，混在给我的馊饭里，送进冷宫。我每天的工作，就是在馊饭里，把那些比米粒还小的药渣，一颗一颗地挑出来。然后，用我这几年自学的药理知识，去分辨，去分析。一开始，没什么特别的。都是一些寻常的温补药材。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了一味很奇怪的药。

叫“锁阳”。这味药，本身没什么问题，是补肾壮阳的。但如果，长期跟另一种叫“寒水石”的药一起服用。就会慢慢地，让人失去生育能力。我让王德去查。

果然，皇帝的平安脉案里，常年都有“寒水石”这味药。太医给出的理由是，皇帝年轻，火气旺，需要用寒水石来清热降火。狗屁！这根本就是一个惊天的阴谋！萧烨，他根本就生不了孩子！那问题来了。王皇后那个三岁的儿子，是从哪来的？我感觉，我触摸到了一个巨大的，足以打败整个王朝的秘密。我把我的发现，告诉了王德。

王德吓得脸都白了。“小主，这……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啊！”“怕什么？”我冷笑，“我们现在，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王德沉默了。是啊。烂命一条，还有什么好怕的。

“小主，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怎么办？”我看着窗外，那棵已经枯死的槐树，“当然是，让他这个假儿子，也当不成。”我要让王皇后，尝尝我当年失去孩子的滋味。不。

我要让她，比我痛苦一百倍，一千倍。7三皇子萧承，是皇后的命根子。

也是她能在后宫横着走，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底气。这孩子，长得虎头虎脑，据说天资聪颖，过目不忘。萧烨对他，也寄予厚望，早早地就给他请了太傅。所有人都觉得，他就是未来的太子。可惜啊。他是个假货。我不知道他的亲爹是谁，我也不关心。我只知道，他必须从云端，掉下来。摔得粉身碎骨。直接弄死他，太便宜皇后了。我要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折磨她。我要让她眼睁睁地看着，她最引以为傲的儿子，变成一个废物。

我开始研制一种新的毒药。这种毒，不会致命。但它会慢慢地，侵蚀人的脑子。

让人变得迟钝，健忘，最后，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最关键的是，这种毒，无色无味，任何银针都试不出来。因为它是由十几种最常见的花草，提炼出来的。分开看，每一种都是无害的。合在一起，就是最阴毒的穿肠烂脑之药。我把药，交给了王德。

让他通过太医院的那个小药童，神不知鬼不觉地，下在三皇子的日常饮食里。每天，就那么一丁点。少到谁都不会察觉。一个月后，三皇子的身体，开始出现变化。

他上课的时候，开始打瞌睡。太傅教过的东西，他转头就忘。脾气也变得越来越暴躁，动不动就摔东西，打骂宫人。皇后一开始，还以为是孩子贪玩，没放在心上。请了太医来看，也只说是普通的风寒，开了几服药了事。又过了两个月。三皇子的情况，越来越严重。

他开始说胡话，有时候，会指着皇后，叫她“坏女人”。有时候，会对着空气，咯咯地傻笑。

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呆气。这下，皇后终于慌了。她找遍了宫里所有的太医，得出的结论，都是一样的。三皇子，是中了邪。皇后开始在宫里大搞祭祀，请和尚道士来做法。

搞得整个皇宫，都乌烟瘴气。可一点用都没有。三皇子，一天比一天傻。到最后，他连话都不会说了。每天，就知道坐在地上，玩自己的口水。一个天之骄子，就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