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餐厅门口，手心微微出汗。周末的午后，阳光透过玻璃幕墙洒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折射出刺眼的光芒。这家高档餐厅是我妈精挑细选的地方，据说对方家境优渥，是个“绝佳的选择”。

“林默，你都二十八了，再挑三拣四就真的找不到对象了。”我妈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

我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领带。说实话，我对相亲没什么期待，只是为了安抚父母的焦虑。这些年忙于事业，感情生活几乎一片空白。作为一家科技公司的项目总监，我早已习惯了将理性置于感性之上。

服务员引领我走向预定的座位。远远地，我看见一个穿着香槟色连衣裙的背影，长发微卷，姿态优雅。她正低头看着手机，指尖轻轻划过屏幕。

“您好，让您久等了。”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从容不迫。

她抬起头来，笑容明媚：“没关系的，我也刚到——”

话音戛然而止。

时间在那一刻凝固了。我看着她，她看着我，空气中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

那张脸——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张脸。

赵雨薇。

初中三年级的噩梦，无数个夜晚惊醒的缘由，我青春期中最黑暗的阴影。她就坐在那里，妆容精致，笑容得体，仿佛我们只是两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我的心脏猛地收缩，呼吸变得困难。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书呆子，作业借我抄抄呗？”

“哟，还会脸红呢，真可爱。”

“你们看林默那怂样，活该没朋友。”

还有那个雨天，她带着几个女生把我堵在教学楼后，抢走我攒钱买的新书，一页一页撕碎，扔进水坑里。雨水混着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而她笑得那么灿烂。

“你就是林默吧？我是赵雨薇。”她伸出手，语气自然得令人窒息。

她没认出我。

或者说，她根本不记得我了。

我机械地握住她的手，触感柔软温暖，却让我胃里翻江倒海。十三年前的恐惧和屈辱瞬间复活，我几乎要当场逃离。

“你还好吗？脸色有点苍白。”她微微歪头，眼神里透着关切。

多么讽刺。曾经带给我无数痛苦的人，现在却对我的不适表示关心。

“没事，可能有点低血糖。”我勉强笑了笑，松开手，在对面坐下。

赵雨薇比初中时更加漂亮了，褪去了少女的青涩，多了几分成熟女性的韵味。但她眼角眉梢的神态，那种自带优越感的微笑，一点都没变。

“听说你在星云科技工作？很厉害啊。”她抿了一口水，“我是时尚杂志《VISION》的编辑总监。”

我努力维持表面平静：“还好，只是运气不错。”

“太谦虚了。”她笑靥如花，“你们公司最新推出的智能家居系统，我们杂志还做过专题报道呢。”

对话在表面礼貌下进行着。她谈吐得体，幽默风趣，完全是个受过良好教育、事业有成的都市女性。若不是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我几乎要被现在的她所吸引。

但她每说一句话，每笑一次，都在提醒着我过去那个懦弱、无助的自己。那个被她们叫做“默傻子”的少年，因为性格内向，成绩优异，成了她们取乐的对象。

“你初中是在哪里读的？”我突然问道，自己都惊讶于这个问题的突兀。

赵雨薇眨了眨眼：“明华中学。怎么了？”

同一所中学。她果然是我认识的那个赵雨薇。

“没什么，随便问问。”我低头切着牛排，刀叉碰触盘子的声音格外刺耳。

她似乎没察觉我的异常，继续说着：“明华中学现在可厉害了，成了重点学校。我们那时候还挺普通的吧？对了，你是哪所中学的？”

我猛地抬头看她。她表情自然，眼神清澈，完全没有假装的样子。

她真的不记得了。

这个认知让我既松了口气，又感到一种莫名的愤怒。对我造成如此深刻伤害的人，竟然连我的存在都不记得。那些对我而言刻骨铭心的事情，于她不过是青春岁月中无足轻重的过往。

“我也是明华中学的。”我缓缓说道，仔细观察她的反应。

赵雨薇眼睛一亮：“真的？那我们可能是同届的呢！你是几班的？”

“三班。”

“我在一班！哇，太巧了！”她兴奋地说，“说不定我们以前还见过呢！不过那时候整天忙着备考，对别班的人都不太熟。”

不太熟。好一个“不太熟”。

我想起她曾经每天课间特意绕到我们班门口，就为了当众嘲笑我新剪的头发；想起体育课上，她故意把球砸在我脸上，然后笑着道歉说“不是故意的”；想起她在我课本上写满侮辱性词汇，让全班传阅......

而这些对她来说，都不值得记住。

“可能见过吧。”我淡淡回应，食欲全无。

赵雨薇似乎终于察觉到了我的冷淡，语气稍微收敛了一些：“你是不是不太喜欢这种相亲安排？说实话，我也是被妈妈逼着来的。不过现在看来，至少不是个糟糕的夜晚，对吧？”

我看着她灿烂的笑容，突然有一种冲动想要撕破这平静的表象。我想问她是否记得曾经把一个男孩逼到差点转学，是否记得自己年少时多么残忍，是否知道那些“玩笑”给别人留下了多深的创伤。

但我什么也没说。那个初中时懦弱的自己仿佛又回来了，只会沉默地承受一切。

“确实不是最糟糕的。”我最终这样回答。

晚餐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继续。赵雨薇努力找话题，我则敷衍应答。我注意到她偶尔会流露出困惑的表情，似乎不明白为什么气氛突然变得尴尬。

当她提出饭后一起去喝杯咖啡时，我几乎是惊慌地拒绝了。

“抱歉，我明天早上还有个重要会议，需要提前准备。”这个借口蹩脚得连我自己都不信。

赵雨薇的表情明显失望，但依然保持礼貌：“没关系，工作重要。那...我们保持联系？”

我含糊地应了一声，匆匆结账后几乎是逃离了餐厅。

走在夏夜的微风中，我感到一阵反胃。十三年了，我以为自己已经走出了那段阴影，成为了一个自信成功的成年人。但仅仅是一次偶遇，就把我打回了原形。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介绍人发来的消息：“默默，怎么样啊？雨薇那边反馈很好呢，说对你印象不错，你怎么都不主动点？”

我盯着屏幕，手指颤抖。反馈很好？印象不错？

多么讽刺。

回到家，我冲了个冷水澡，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镜中的男人面色苍白，眼神中有着不该在这个年龄出现的惶恐。我已经是星云科技最年轻的总监，管理着五十多人的团队，在商场上从未怯场，却因为一次相亲而如此失态。

躺在床上，我失眠了。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些刻意封存的画面一一浮现。

初二那年的运动会，我因为体力不支在跑道上摔倒，赵雨薇和她的朋友们笑得最大声；初三模拟考后，她们把我锁在卫生间里，直到保安巡查才发现已经晕倒的我；还有毕业那天，我鼓起勇气向她质问为什么总是针对我，她轻蔑地说：“因为你看上去就好欺负啊。”

那一刻的眼神，我至今难忘。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这次是赵雨薇发来的好友申请。头像上的她笑靥如花，个人简介写着：“活在当下，珍惜相遇。”

我盯着那个申请，手指悬在屏幕上方。

拒绝？还是接受？

如果我拒绝，这一切就结束了，我可以继续我的生活，把她重新埋进记忆深处。

如果我接受...或许能知道她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样，或许能找到一个 closure，了结这段过往。

但更重要的是，一个黑暗的念头在心中滋生——她现在对我有好感，而我掌握着她不知道的过去。这种信息不对等让我突然有一种扭曲的权力感。

十三年前，她完全掌控着局面，我是无力反抗的受害者。

现在，角色似乎可以互换了。

我点了“接受”。

几乎立刻，赵雨薇发来了消息：“今天很高兴认识你：希望没有给你留下太差的印象。”

我盯着屏幕，缓缓打字：“为什么这么说？”

“感觉你后来有点心不在焉，是不是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后面跟了个尴尬的表情符号。

我几乎要冷笑出声。不该说的？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不该做”的。

“没有，只是工作上的事有点分心。”我回复道。

“那就好！周末有空的话，要不要一起去看画展？我知道一个很不错的展览。”

我沉默了很久。理智告诉我不该再继续这种接触，但某种受伤的情感却在怂恿我接受。那个初中时从未有机会反抗的自己，似乎正在催促我抓住这个机会。

“好啊，时间地点你定。”我最终回复道。

放下手机，我走到窗前。城市的夜景璀璨夺目，我却感到一阵空虚。我知道自己正在踏入危险的情感领域，但就像被某种无法抗拒的力量推动着，无法停止。

赵雨薇又发来了消息，是一个开心的表情和展览详情。

我看着那个闪烁的头像，轻声对自己说：“这一次，不会再有默傻子了。”